极度应景,袁嘉手里的点心砰然落地。
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不是众人给她打掉的,而是被女使的话惊的。
点心滚在绣着团花纹的地毯上,碎得像是饺子馅,但更像她此时的内心。
她迎着众人或悲悯或不舍或不甘的目光,颤巍巍开口:“和亲?”
“去哪?”
“库罗?”
她努力回想着原主的回忆,扒拉半天才扒拉出库罗的资料。
库罗,一个神奇的国度,夹在大盛与北狄两个大国之间,两头讨好却也两头插刀两头都不帮,但因为地势特殊,哪怕时常皮一皮,偶尔作下死,也没有被两大国联手灭了。
年前库罗求娶大盛公主,但大盛朝的天子刚登基,二十出头的新君,哪来十几岁的公主去和亲?他又没毛病,没什么喜当爹的爱好。
但拒绝库罗吧,库罗倒向北狄于大盛边境不利,可不拒绝吧,上哪找适龄的公主去和亲?
别说从宗室大臣里挑,这年头肯卖女求荣的宗室大臣都是犯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位天子手底下有个叫秦夜天的狠角色,但凡被他盯上的,府上连跟鸡毛都别想剩下,他随天子入主洛京不过三年时间,洛京城的风气便焕然一新,委实找不到卖女保全自家的人家。
——当然,杜家是个例外。
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再瞅瞅杜家,杜家有女九位,原主排名第七,前六位姐姐早已嫁做人妇,虽说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但一个才九岁,另一个刚学会走路,让她们俩去和亲,禽兽如秦夜天也干不出这种禽兽事。
袁嘉:“......”
和亲库罗简直是为她贴身打造。
24K纯金不含糖。
“老身舍得!”
杜老太太含泪看了她一眼,斩钉截铁道:“杜家养她一十六年,如今便到了她该回报的时候了,为杜家死,是她的荣耀,为大盛死,更是每一个大盛子民的荣耀!”
听听,多么慷慨激昂的说辞,多么光宗耀祖的行径,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她还能反抗得了吗?
事实证明,哪怕不扣帽子她也反抗不了——不和亲就要去做官妓,两害相较取其轻,她选和亲。
往好处想,库罗国虽然做事上不得台面,但也只敢做些抢抢财物偷些牛羊的下作事,并不敢伤害大盛朝的使者,毕竟国王不傻,杀了使者,那就是向大盛宣战,大盛虽然与北狄时常打得有来有回,但不代表灭不了库罗,如今没对库罗出手,不过是因为北狄虎视眈眈,大盛不好用兵罢了。
既然不敢把大盛得罪太狠,那便意味着哪怕不喜欢她,也会把她当成吉祥物放着,只要她不作死勾结大盛朝的使节意图覆灭库罗,那她在库罗活到老死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袁嘉心里好受很多,反正她刚穿越,无论大盛还是库罗,对她来讲都是陌生的,嫁谁不是嫁?在哪养老不是养老?
嫁到库罗去和亲,她还不用生孩子——作为大盛派过去的人,她就是想生库罗国王也不敢让她生。
“祖母说得是,为杜家,为大盛死,是我的荣耀。”
袁嘉眼含热泪,仿佛看到自己锦衣玉食却不用陪老公、坐拥无边寂寞却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和亲生活。
但这种生活,她喜欢!
咸鱼的终极梦想!
和亲一事敲定后,杜家的男人们很快被放回来了,除了受些皮肉苦外,剩下跟以前没什么大区别,倒是杜府的女人们真心实意为袁嘉哭了好几场。
这年头女人格外不容易,生死荣辱皆系于男人一身,府上的男人不中用,府上的女人离倒霉也就不远了,袁嘉见男人们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便与能主事的杜老太太以及原主关系好的女人们说了几句话,卖个女儿就能救一家老小的幸运事不是每年都能有,当然,纵然每年能有,杜家也没那么多的女儿卖,让她们早做打算。
女人们听她这么说,哭得更惨了,尤其是杜老夫人,袁嘉几乎怀疑她会哭瞎。
杜老夫人拉着袁嘉的手,一遍又一遍道:“小七,你恨祖母吧,祖母没本事,祖母护不住你——”
“祖母,我真的不怪你,我是自愿去和亲的。再说了,这事跟你没关系,是阿父和阿叔的问题,我要怪,也应该怪他们。”
看着哭成泪人的老太太,袁嘉叹了口气,理了理她花白鬓发,“祖母,小七不能在你面前尽孝了,你好好保重身体。”
历史滚滚如怒吼洪流,个人的喜怒哀乐如洪流中的一粒泥沙,被奔腾不止的水势携裹着去往未知的前方。
或被拍在沙滩上,或奔流入海,卷入更恐怖的深渊。
谁知道呢?
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
既然反抗不了,不如索性躺平。
她一向看得开。
袁嘉被封为元嘉公主,只待天子敲定带队和亲的使节后,便去往库罗和亲。
她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虽说穿越了,但毕竟姓了多年的袁,一时间改姓杜还是有些不习惯,但元嘉公主就不一样了,好歹跟她的姓是同音。
身份变了,待遇跟着也要变,她从杜府搬出来,住进城北皇亲国戚扎堆的宗室院,宫里派了教习姑姑和女官,卫士也全部按照和亲公主的待遇配齐了,宫中补齐了人,原主以前用习惯的那些丫鬟自然要被换掉,只有一个杜家老太太硬塞给过来的珊瑚留下了,杜老太太说这是她面前一等得用之人,女工好不说,还懂医术,珊瑚跟着她,她还能安心些。
元嘉推辞不过,便把珊瑚留下了。
不得不说,珊瑚的确有两把刷子,面对宫里来的教习姑姑与女官也丝毫不怯场,端的是她身边第一大丫鬟的派头,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她这个第一次穿越没经验的穿越者很是省心。
她吃着宫人做的小点心,享受着珊瑚的捶肩,心里彻底原谅了杜老太太卖她卖得没有一丝丝犹豫的果决。
当然,如果珊瑚能跟她一样安详躺平的话,她会更感激杜老太太的——珊瑚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不好,不甘人下,太有上进心。
这种性格不能说是缺点,可对于她这种咸鱼来讲,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比如今天,她还没睡醒,就被珊瑚摇醒了,“女郎,您怎么还在睡?快起来。”
珊瑚声音急促得像是狗日的北狄打了过来,找了件衣服便往她身上套,套完不忘给她梳妆净面,“今日长公主设宴,奴托人拿了帖子,咱们可不能迟了。”
“长公主人脉广,面子大,去参加宴会的人不是皇亲国戚,便是高官重臣,咱们若有心打听,必能从宴会上打听到出使库罗使节的消息。”
“女郎若去了库罗,日后接触最多的中原人便是使节了,咱们若打听到他的消息,也好提前结交一下,有助于咱们在库罗的生活。”
元嘉:“......”
不,咸鱼真的很快乐。
“我是嫁去库罗国王和亲的,以后使节要从我这打听国王的消息,应是使节来讨好我,而不是我去讨好使节。”
元嘉咸鱼头大。
但这种话对珊瑚显然没用,在珊瑚心里,一切要尽善尽美,要未雨绸缪,她这种得过且过坐等别人上门的行为是非常可耻的。
谁也说服不了对方的情况下,俩人便兵分两路,一个与长公主打完招呼便找了个偏僻园子葛优躺,另外一个斗志昂扬去打听消息。
葛优躺的元嘉吃吃睡睡看看景致,心情不要太美好,等她把侍女们拿的美味佳肴吃了大半,珊瑚便回来了。
“女郎,奴就不应该由着您的性子胡来,您看您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珊瑚一边嫌弃着给元嘉理着有些散乱的鬓发,一边又习惯性把元嘉喜欢吃的点心喂到元嘉嘴边。
“除了你们又没有其他人,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入口即化的点心比杜府的更好吃,元嘉自动忽略珊瑚埋汰自己的话,“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珊瑚摇头,一脸沮丧,“这里的人口风太紧了,什么都问不到。”
“不过,什么人当使节都好,只要不是秦夜天就好。”
元嘉就着珊瑚的手吃着点心,随口道:“干嘛这么说人家?人家可是天子面前的红人,指不定这次天子就派他出使库罗。”
话音刚落,便见珊瑚夹着点心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女郎,您快打消这种念头吧!”
“秦夜天是什么人?鬼见愁,活阎王!”
“女郎,您久在深闺,不知这位阎王爷的厉害,脾气极坏,手段也脏,不是在杀人,便是在去杀人的路上,他随陛下入主洛京后,城楼下的血哪日曾干过?”
“似他这种残暴好杀之人,如何做得了巧舌如簧的使臣?”
元嘉歪了下头。
这话,莫名熟悉啊。
像极了某绿江小说里的男主人设,疯批男主,心里阴暗,然后被女主治愈,自此为女主生,为女主死,为女主DuangDuang撞大墙。
白瞎了这么狂拽炫酷吊炸天的人设。
元嘉顺嘴问道:“你见过秦夜天吗?”
按照小说套路,男主位高权重,被所有人畏惧如鬼神,没有见过他的人,会把他形容为三头六臂的怪物,极丑极可怕。
但真实的男主,其实是个小白脸,比话本里的文弱书生还好看,好看到雄雌莫辩的那种好看。
果不其然,珊瑚道:“奴虽没见过他,但也听旁人提起过,是个极凶恶的模样,能止小儿夜啼。”
很好,这很男主。
疯批偏执男主已登场,现在就差个元气女主来治愈男主了。
八卦是每个人的天性,咸鱼也不例外。
八卦的咸鱼元嘉吃着点心附和道:“啊,这么丑的嘛?这么丑的一个人,在成为天子心腹之前是干什么啊?”
——按照小说套路,男女主一般相遇在男主最狼狈的时候,女主对男主的一丢丢好,是男主灰暗人生中唯一光亮。
“没有人知道他在来洛京之前是做什么的,不过奴纵然不知,也大概能猜得到,无非是杀人放火之类的。”
“像他那种杀人狂,一天若不杀个人,只怕连饭都吃不下。”
说到这,珊瑚满脸恐惧,手抖得像极了□□十岁的帕金森患者,“女郎,您知道他的佩剑吗?他的佩剑叫碎星,别听名字这么好听,其实是把杀人剑,他杀的人太多,连剑身都染成了红色,是把红色剑,一把名副其实的血剑——”
“啧。”
一声冷笑打断珊瑚的话。
珊瑚本就陷在极度恐惧中,突然响起的笑声哪怕并非冷笑也让她吓到不能自己,尖叫一声紧紧抱住元嘉,“谁?!你是谁!别装神弄鬼,我不怕你!你快出来!”
元嘉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如果她没有记错,在小说里还有一条定律,那就是说男主坏话必被发现,然后炮灰血溅当场以彰显男主心狠手辣的定律。
而现在,说坏话的炮灰,有,冷笑出声的男主,有,即将血溅当场以彰显男主手段的元嘉,也有。
元嘉:“......”
元嘉想点一曲凉凉送给自己。
但是咸鱼在生死攸关的档口也会翻身的。
尤其是她这种马上就能过上终极梦想生活的咸鱼。
元嘉顺着声音抬头,想替自己描补一二。
她好歹是和亲公主,牺牲自己给两国带来和平的使者,秦夜天再怎么禽兽再怎么狠辣,也不能把库罗国国王未来的王后给剁了吧?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看谁都想DISS的低气压厌世脸。
挺鼻薄唇轻眯眼,脑门上就差写着“这是哪来的智障居然敢在我背后说我坏话”恨不得当场拔刀的凌厉压迫,别说库罗王后了,库罗国王他都能当场剁了。
元嘉:“......”
作者有话要说: 元嘉:我选择安详躺平_(:з」∠)_
第3章
此时日渐西斜,霞光满天,传说中的鬼见愁阎王爷就躺在她头顶的树干上,或许是阎王爷是个绝世高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又或者是她这条咸鱼只顾着吃,根本没注意树上有没有人,总之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离死不远了。
残阳给阎王爷的腰侧佩剑镀上一层红。
碎星殷红似血迹。
阎王爷略带薄茧的手指轻抚佩剑,似乎在思索是让她尸首分离,还是千刀万剐。
她后知后觉明白,什么叫能止小儿夜啼。
她选择安详躺平。
真不能怪她太怂没出息,而是对上秦夜天的这张脸,再怎么悍不畏死的人也得认怂。
无他,这气势,天王老子来了也发憷。
只是在她临死之前,请让她做个饱死鬼——长公主府上的东西真的好吃,比杜府还好吃。
她默默地、默默地伸出手,抓了颗蜜饯塞到自己嘴里。
然而她忽略了人在极度恐惧时的过度反应。
下一刻,珊瑚吓到半死反而不畏死的话差点让她被蜜饯噎死——
“你是何人?竟然敢在公主面前装神弄鬼?还不快快向公主赔罪,否认扒了你的皮!”
“咳咳咳!”
元嘉艰难吐出蜜饯,伸手去捂珊瑚的嘴,“别瞎说,我不是什么公主——”
妹子啊,你看到他的脸难道还猜不出他是谁吗???
还公主呢,像她这种犯了事被家里推出来的和亲公主,秦夜天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树干上少年笑出声,一开口比杜家老太太还阴阳人,“公主?天子何时有了这么大的女儿?”
“天子时年二十一,你家主子看上去十五六岁......啊,天子到底是天子,五六岁就能生女儿了。”
“本侯五六岁的时候,还在跟人玩泥巴呢。”
元嘉:“......”
嘴这么欠,小时候怎么没被人打死?
但这话实在不好接,别说她这条咸鱼不会接,连积极进取永不服输的珊瑚都不知道怎么接,只是抓着她的手把她护在身后,哆哆嗦嗦指着树上的秦夜天,“大、大胆!我家公主是天子亲封的元嘉公主,还不快快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