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元嘉两眼一黑。
完蛋。
真宗室贵女秦夜天都杀了不少,更何况她这个假公主?
这话不是上赶着让秦夜天拔刀吗?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元嘉彻底没了想挣扎的心,她长长叹了口气,就势坐在软垫上,用另一只没被珊瑚抓着的手斟了杯茶,压一压刚才差点被噎死的惊。
有疾风在她面前掠过。
微凉剑鞘挑起她的下巴,她被迫抬头,一抬眼,便撞见那张阴阳怪气的厌世嘲讽脸。
是的,嘲讽脸,就是那种“我知道你想打我,但你就是不敢打我”的嘲讽脸。
“元嘉公主?”
嘲讽脸少年轻挑眉,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讥笑,“莫不是杜家的杜七娘?因父兄犯了错,被家里人推出来做和亲公主的那一位?”
“杜家男人旁的本事没有,生女儿的本事倒是叫人敬佩,今日犯了错,推出一个女儿来顶罪,明日犯了错,再卖另一个女儿。让本侯想一想,杜家还有几个女儿,哦,还有两个呢,足够让杜家男人再犯两次抄家灭族罪。”
这话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但凡他面前站的是个杜家人,都要上前去跟他拼命。
可惜元嘉不是。
元嘉是穿来的,对杜家没有归属感,对杜家男人更没什么好感,所以他这话她不仅不反感,甚至还隐隐想为他点赞,只是他欠欠的行为语气让她极其不舒服,尤其是剑鞘挑她下巴的动作,让她只想骂他是个大憨批。
事实上,她确实也骂了:“是啊,杜家的男人没本事,只能把女人推出来顶罪,但我瞧着吧,侯爷你也不差。”
——剑鞘都横在她下巴了,横竖都是死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让自己爽一把再死?
她选择阴阳怪气。
“大盛非军功不封侯,侯爷既被天子封为侯爷,想来必是战无不胜军功卓越之辈。只是侯爷既军功无双,大盛又为何和亲库罗?”
一时阴阳怪气一时爽,一直阴阳怪气一直爽,“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又或者说,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到底是年少气盛的天之骄子,她的话刚落,便明显感觉到挑着她下巴的剑鞘动了一下,她顺着剑鞘望去,少年握着剑柄的手青筋隐露,再往上瞧,那张如剑光乍现般锋芒毕露的脸此时黑云密布,凌厉凤目轻眯,仿佛随时都会取她性命。
但她不怕。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一旦选择躺平,生死大事都不算事儿了。
元嘉弯眼轻笑,“军功卓越的侯爷,似乎与我那没用的父兄没什么两样呢。”
她与秦夜天之间只隔着一柄长剑,离得近,自然能捕捉到他每一个表情动作,她清楚看到他由惊怒到震怒,再到闪过一瞬的耻辱不甘,随后,他大笑出声,“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元嘉公主,你好得很呐!”
他突然笑意微敛,手指稍稍用力,剑鞘便抵着她脖颈,“你难道不怕我灭你杜家满门?”
灭人满门的血腥事,在他这好像吃家常便饭一样轻松,甚至他说这话时声音里还带着笑,丝毫听不出威胁之意,可但凡长脑子的人都知道,他说灭满门就满门,绝对不是开玩笑。
“灭就灭吧。”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应该磕头求饶,但元嘉却一脸无所谓,“能把我推出来挡死的男人本来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让拿着剑鞘威胁她的秦夜天微微一怔,随即再度笑出声,似乎她这话在他情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只是抵在她脖颈处的剑鞘,却依然没有被他收回腰侧,尽管现在的他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毕竟她的话字字往他心窝戳,是个人都想拿剑把她劈两半,他现在还没动手,多半是在琢磨怎么样的死法才能他更解气。
只是这个姿势吧,下巴抬久了脖子真的酸,她伸出手,把剑鞘往一边拨了拨,“侯爷,你怎么杀我都行。”
“但是在我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喝口水?”
长公主庄子里的点心好吃归好吃,但吃多了还是挺干的,尤其是她刚才还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话,再不喝口水,她的嗓子就要冒烟了。
秦夜天:“?”
刚想说话,便见她开始自斟自饮。
喝完几杯后发现壶里的水还有剩,犹豫了一会儿后,用一旁的莲花纹杯子又给倒了一杯,顺手递到他面前,“侯爷,喝茶啊。”
仿佛刚才在他暴怒边缘疯狂蹦跶的人不是她一样。
秦夜天:“......”
憨批皇帝是从哪找来的憨批公主?
“好了,侯爷,你可以杀我了。”
元嘉理了理鬓发与衣袖,想着死得体面点,一抬头,便见刚才黑云密布的秦夜天变了脸色,他刚才只是震怒,脸色还能称之为脸色,但现在的他,脸色已经不能叫脸色,叫关爱智障。
那个智障就是她。
元嘉:“......”
莫名的,元嘉有点心累。
杀又不杀,放又不放,磨磨唧唧在这干嘛呢?
这性格一点不霸总。
元嘉清了清嗓子,准备再刺激秦夜天几句,好让自己赶快赴死。
遇到秦夜天这号人,她的米虫生活是彻底泡汤了,不着急投胎在这杵着干嘛?
当他练剑的桩子吗?
“侯爷——”
“侯爷!侯爷!”
咦,她说话还自带回音?
哦,不是,是一个圆胖脸的小太监颠颠跑着叫着侯爷,看到站在她面前的秦夜天,像是看到了救星,马不停蹄跑过来向秦夜天见礼,“侯爷啊,您怎么在这歇着呢?让奴婢好找。”
“侯爷,快走吧,陛下等您许久了,您要是再不去,只怕陛下连饭都吃不安生。”
小太监一口一个侯爷极尽谄媚,至于秦夜天旁边的元嘉,则完全被他忽视,好像秦夜天身边有几个妙龄少女再正常不过一样。
事情发展到这,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该明白秦夜天的身份,更何况珊瑚本就不迟钝,她颤着手指想指秦夜天,但最后手指还没抬起来,便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元嘉:“......”
小姑娘心理素质不太行啊。
但转念一想,再怎么老成持重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放在后世就是一个高中生,哪能跟她这个咸到生死看淡的怪物比?
元嘉幽幽叹气,自己挡在珊瑚面前,“侯爷,动手吧,别耽误你面见天子。”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秦夜天挥手让小太监退下,慢条斯理把佩剑还到腰侧,端起她刚才斟的茶一饮而尽,喝完茶把茶杯随手一抛,盯着她眼睛笑眯眯道:“忘了告诉你,本侯姓秦,官拜承恩侯,正是你们口中的活阎王秦夜天。”
“哦,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天子今日召本侯是为和亲一事,如无意外,此次带队出行库罗的使节,正是本侯。”
元嘉:“!”
咸鱼受惊。
让这么一个看谁都想DISS说话能把人噎死的人当和亲使节,皇帝佬儿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他若做了使节,这一路上还会有她的好果子吃?
能让她全须全尾走到库罗都属于他大发慈悲。
六月夏风卷过翠色成荫的枝叶,送来一阵又一阵灼烫热浪。
明明正值酷暑,元嘉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指无意识攥紧袖口,细微动作落在秦夜天眼中,秦夜天面上笑意更深了,他很大度用剑鞘挑起她坠在地上的披帛,堆在她单薄肩头,悠悠笑道:“元嘉公主,您多保重身子,您若死了,本侯这种只知道推女人出去和亲的无用侯爷去哪再找个公主送给库罗国王?”
元嘉:“......”
秦夜天,你做个人吧_(:з」∠)_
作者有话要说: 元嘉:为何逼一个咸鱼奋起反抗QAQ
第4章 (捉虫)
元嘉看着秦夜天潇洒转身,挺拔背影消失在园林尽头,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秦夜天这种阴阳怪气嘲讽脸都能当两国和平交流的使节了,这个世界的魔幻到再烂的晋江作者也写不出这种狗血不着调剧情。
还是说,她对架空朝代有误解?
架空的朝代,就是这么独立特行不走寻常路?
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咸鱼选择不再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伸手拍拍珊瑚的脸,把吓晕的珊瑚弄醒,“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人活一世,别给自己留遗憾。”
珊瑚:“......”
珊瑚:“!!!”
“他是秦夜天!”
老成持重的珊瑚抱头尖叫。
元嘉两眼望天,心中毫无波澜,“是啊,就是你说的鬼见愁活阎王。”
“女郎,我们,我们——”
“死定了。”
元嘉面无表情,替珊瑚把话补全。
珊瑚:“......”
但珊瑚毕竟是杜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跟在杜老太太身边见了不知多少风雨,她尖叫之后又很快镇定下来,拉着元嘉想出路,“女郎,奴打听过了,和亲队伍下月出发,这么短的时间里秦夜天不好再找一位和亲公主,所以在出发前,他大概是不会对咱们动手的,也就是说,我们大概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可以修补与秦夜天的关系。”
“女郎,您别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咱们该服软就服软,听闻秦夜天贪权好财,咱们便投其所好,只要咱们的银子给得足,或许他就放过咱们了。”
元嘉觉得珊瑚太天真,“我觉得他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
但珊瑚是一个积极向上的性子,一个永不服输的热血少女,她自动忽略了元嘉的丧气话,并制定了讨好秦夜天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条的计划,拉着元嘉去执行,“女郎,等见了长公主,您什么都不用说,只需端着现在的这张脸便可以了......对,就是这种生无可恋只求速死的脸。”
——杜家只剩一个空壳子,没钱给她做陪嫁,宫里倒是赏赐她一堆金银珠宝,但那都是上了册子的,她动用不了,思来想去,珊瑚准备去打长公主的秋风。
得知秦夜天是使节后,元嘉不能说是四大皆空,但也是老子的无欲无求了,她连想反驳珊瑚的心都没了,被珊瑚拉着去见长公主。
女人到了长公主这种地位,已经不需要再去瞧别人的脸色了,怎么开心怎么来,她见元嘉与珊瑚一同过来,指着自己下首贵女坐着的位置,“本宫刚才还在说你呢,可巧你就过来了。坐这吧,与本宫说说话。”
被点中的贵女尴尬起身,抬眉看着元嘉与珊瑚,眸色晦暗不明,与她交好的人也齐齐望向门口处的元嘉,眼底是掩饰得极好的鄙夷。
珊瑚的元嘉,脸色比贵女还尴尬——刚进殿便得罪了人,她还怎么好意思开口打秋风?
但元嘉没这么多顾虑,她是来蹭吃的,得罪人不得罪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她连秦夜天这种禽兽都得罪了,还能怕一个贵女?
她施施然走向长公主指的位置,靠着引枕坐下,随手夹了块她格外中意的小点心,笑着道:“想殿下这里的点心了,所以便过来了。”
长公主忍俊不禁,让侍女把自己面前的这碟点心也给她送过去,“喜欢吃便多吃点,等到了库罗,怕是没得吃了。”
听到这,元嘉也就明白了,那个被长公主选中的倒霉鬼,多半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这个马屁还是关于她的,所以才被长公主当众下了面子,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咸鱼。
元嘉道:“能吃得到的,只看殿下愿不愿意了。”
长公主:“?”
长公主:“......”
不需要看人脸色的长公主如临大敌,“七娘,和亲一事乃国之重事,非人力所能挽回——”
“殿下可愿将此方借我一抄?”啃着点心的元嘉一脸认真。
“......去,将本宫庄子里的厨子全部给七娘送过去。”
长公主看了又看元嘉,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别。”
元嘉连连摆手,“我是个马上要和亲的人,他们跟着我只会受罪,不用跟着我,把方子给我就行了。陛下刺的随行里面有厨子,只要有了方子,他们就能做出跟长公主庄子里的点心差不多的味道。”
长公主:“......”
瞧着是个精明的,怎么说话做事这么憨憨呢?
转念一想,不憨不傻的人也不会为了救一帮窝囊废去送死。
一瞬间,长公主母爱泛滥,“只有方子如何够?本宫这里的东西,只要你能瞧得上,只管带走便是。”
“可怜见的,你才十六,如何吃得了边塞的苦?”
元嘉收获一大堆金银珠宝。
她的马车装不下,长公主便另派马车给她送回府,言及只要她想要,皇宫里的宝贝她也能给弄过来。
珊瑚:“!!!”
果然是女郎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她还在发愁怎么开口打秋风呢,女郎就把长公主哄得将金银珠宝拱手相送了,跟着这样的女郎,何愁未来不光明?
当然,如果女郎能再上进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元嘉:“......”
她真的只是想要个点心方子的。
长公主送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收拾不完,元嘉便抱了个引枕去贵妃榻上打盹,等她睡完回笼觉,勤快的珊瑚已经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了,手脚麻利给她换了身装束,拉着她去买东西,“奴都打听过了,秦夜天最喜欢珍宝楼里的东西,咱们多买点他喜欢的东西,说不准他就会放过咱们了。”
元嘉实在不忍打击珊瑚的热情,便跟珊瑚一同去珍宝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