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别说,她对这个时代的奇珍异宝也挺好奇的——这些东西搁后世全是古董啊,隔着防护罩摸都不能摸的那一种。
俩人兴致勃勃逛起了珍宝楼,而皇城另一端的秦夜天,则没这么好的心情了,他看着御案后一脸犹豫的皇帝,强按下调头就走的冲动,拱手道:“陛下当读过六国论。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陛下以为库罗要的是和亲公主?”
“不,库罗要的是大盛。”
皇帝愁眉紧锁,“可若不送公主和亲,库罗便会倒向北狄,如此一来,我大盛边境永无宁日。”
听到这,秦夜天便知自己没有再往下面听的必要了,但调头便走实在伤皇帝面子,便盘膝坐在绣着云气纹的软垫上,顺手从案几上拿起鎏金鹤立竹林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水刚送到嘴边,忽然感觉这个动作有些熟悉——这是那个所谓的元嘉公主在他面前的动作。
自斟自饮,毫不在意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做什么,因为......一切都跟她没关系,她也无力改变。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趁他下决定之前多喝两口水,多吃两块点心,在有限的条件下让自己最大限度的自由。
然后,还会抬起那双看似多情实则薄情的眼瞧着他,心里腹诽着这人的废话怎么这么多。
元嘉对他,一如现在的他对皇帝,除了只想大骂憨批外,剩下懒得做任何评价。
秦夜天:“......”
原来他在她心里是憨批。
“......夜天,夜天?”
皇帝又唤了一声,“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理与库罗国的外交问题?”
秦夜天搁下茶盏,鎏金莲叶茶盏留下一个明显指痕。
他抬眉,眼角眉梢是遮不住的戾气,但那只是一瞬,须臾之间,他又恢复往日凤目轻眯的阴阳怪气模样。
“如何处理外交问题?”
秦夜天懒懒笑道:“陛下,实不相瞒,这个问题您问我便问错了人,外交,我不行。”
“但我唯一能告诉您的是,只要库罗不再是‘外’,就不存在外交问题。”
年轻的皇帝心头一跳,下意识向秦夜天看去。
还是他熟悉的那张脸,锋芒毕露,面带嘲讽,好似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能让他端正对待的事情。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这种手段也的确管用,否则现在的他便不是九五之尊。
可两国外交问题毕竟不是他们之前所遇到的问题,稍有不慎,便会挑起战端。
他之前为他扫平一切的杀伐手段,还能用吗?
“夜天,你容朕再想想。”
皇帝轻揉额角,闭目长叹。
对于这个结果,秦夜天丝毫不意外,他转身走出紫宸殿,殷勤的小内侍提着宫灯为他照着前方的路。
宫灯拉长了人影,也拉长了宫墙,高深的宫墙像极了巨大的囚笼,囚禁着卑贱的奴隶与高贵的帝王,而悄然流逝的时间,便是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照着史书的冰冷去打磨。
要有章法,要尊卑有别,要仁德宽裕,像极了□□/控着的人偶。
了无生趣。
秦夜天自嘲一笑。
“侯爷请留步。”
温润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在下晋安林景深,七娘的未婚夫婿,听闻七娘言语不慎冲撞了侯爷,特此来向侯爷请罪,祈求侯爷饶过七娘性命。”
秦夜天:“?”
七娘?谁?
很快,他想起来了,被皇帝封为元嘉的公主的那一位,在没被封为和亲公主前,在家里排行第七。
作者有话要说: 秦夜天:本侯最喜欢干棒打鸳鸯的缺德事了
第5章
秦夜天转身,借着宫灯打量着前杜七娘现和亲公主的前未婚夫婿。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世家子弟,身着锦绣,面容清隽,每一处都恰到好处,每一处都赏心悦目,就连腰侧挂着的香囊都与衣着十分相配。
一言蔽之——又一个精致木偶。
“本侯不认识什么七娘,倒是认识一位天子新封的公主,此女名唤元嘉,是库罗国王未来的王妃。”
秦夜天没了兴致,懒挑眉,阴阳怪气问身边挑灯的小内侍,“库罗王妃居然未婚夫?此事本侯为何不知?库罗王妃的未婚夫难道不应该是库罗国王吗?”
小内侍:“......”
这种问题是他一个奴婢能回答的话吗!
林景深手指微紧,上前一步道:“侯爷,此地并非说话之所,请随在下借一步说话。”
秦夜天又笑,“方才郎君高唤本侯留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景深面上温润笑意凝滞一瞬,片刻后,他长吸一口气,示意让下人上前,“侯爷,方才是在下唐突。”
下人手捧一枚金锭子,躬身捧在秦夜天面前。
“郎君果然是聪明人。”
金子在前,秦夜天瞬间不再追究林景深话里对他下套的事情,挥手让随从收下银票,“郎君想去哪说话?”
“以本楼之见,风月楼最佳。那里新来了几个胡姬,很得本侯的欢心,可惜老鸨不舍得放人,弄得本侯很是心伤。”
林家家风清正,莫说去风月楼这种销金窟,就连府上的貌美丫鬟都没有几个,乍听秦夜天要去风月楼,林景深几乎绷不住面上的温和,但毕竟有求于人,他忍了又忍,终是温声道:“便依侯爷之言,去风月楼。”
“五郎果然是爽快人!”
得钱又得美人儿,秦夜天心情大好,连称呼都变成了更显亲昵的五郎。
到了风月楼,秦夜天丝毫不客气,一口气把楼里所有的胡姬全点了,“把这些人全部送到本侯府上。今夜本侯要与五郎有正事要说,便不留你们在身边伺候,待本侯回了府,再与你们同乐。”
莺莺燕燕从自己面前离开,林景深这才松了一口气,拱手道:“侯爷,在下有一事相求。”
秦夜天听着楼下缠绵小曲儿舒服闭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和着小曲儿叩着案几,“五郎请讲。”
周围的房间全被自己包下,林景深说话再无忌惮,开门见山道:“敢问侯爷,陛下如何看待和亲一事?”
“啧。”
秦夜天轻摇头,“五郎,你可真会为难本侯,此事乃朝中机密,本侯怎可轻易泄露?”
林景深会意,让下人再捧上金子若干。
闪瞎眼的金锭子摆在自己案几,秦夜天日常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伸手摸了把金锭,摇头吐出俩字,“不够。”
“来人,再加。”
林景深咬牙。
一块又一块的金子被捧上前,很快摆满秦夜天面前的案几,秦夜天这才来了兴致,手里把玩着金锭,笑眯眯道:“五郎既真心求教,若本侯不说,便显得本侯不近人情。”
“既如此,本侯说了便是。”
林景深身体微微前倾。
秦夜天眼底笑意更深,“陛下说,容他再考虑一番。”
林景深:“?”
林景深:“......”
千两黄金撒出去只买到这么一句话,任林景深再怎么好的涵养此时也有些动怒,“侯爷这是在戏耍我?”
“五郎乃林尚书嫡孙,本侯怎敢戏耍?”
话虽这么说,可面上的嘲讽却是明晃晃的,就差写着哪来的智障来给我送钱,再配上阴阳怪气的话,让人恨不得当场拔剑把他劈成两半。
但是没人敢拔剑。
因为他是秦夜天。
一个刚入洛京便血洗朝堂的人。
林景深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中郁气,耐着性子道:“侯爷,并非我刺探军机,而是和亲一事事关七娘,我不得不问。”
“退婚并非我本意,而是家父所为,那时我在庄子里侍疾祖父,故而不知,若我知晓,绝不会让家父行此糊涂之事。”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与七娘既结婚约,便要为她终身负责,而如今——”
讲到为难之处,他清隽面容闪过一抹不甘,但很快又被世家子弟特有的温和取代,“她虽已是和亲公主,不日将远赴库罗和亲,但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的未婚妻子。”
“故而,我才斗胆向侯爷——”
“停。你们世家子弟都这么啰嗦吗?说得不累本侯听着都累。”
秦夜天打了个哈欠,手指敲着案几打断林景深的话,“你不知道你爹找她退婚?这话你自己听着信吗?还有,什么她永远是你的未婚妻子?此话不必再说。本侯今日拿了你的钱,这次不往外传话,若再有下次,这话便能飘到库罗国王的耳朵里。”
“误她,更误你。”
毫不留情面的话让林景深极为难堪,但更让他难堪的话在后面,“你今日寻本侯,是求本侯在和亲之路照拂她?”
“五郎,你自己的女人自己都护不住,还指望别人能护住?”
“本侯是该说你天真,还是该说你傻?”
林景深面色赤红,怔怔坐在软垫上,半晌没有说话。
秦夜天没心思看他失魂落魄,钱已到手,自己还跟废物点心啰嗦什么?
也不知元嘉是如何瞧上的这种人,难道是因为脸?
想到这,秦夜天脚步微顿,回身向林景深看去。
烛火昏黄,光影下的少年神色感伤,时有夜风拂过,撩起他鬂间长发,越发显得他脆弱且清俊,怎么瞧怎么都是怀春少女梦中的情郎模样。
秦夜天:“......”
凉薄如元嘉居然是个看脸的性子?
果然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他委实想象不到那种画面。
虽说想象不到,但他很快见到了。
犯了事的官员为求他高抬贵手,许诺让他在珍宝楼里随便挑选东西,这几日他忙得很,没时间过去,今夜却是正好,从风月楼回府时要经过珍宝楼,恰好可以去挑些奇珍异宝。
然后,他在里面遇到一个熟人。
其实也不能说是熟人,毕竟他和元嘉只有一面之缘,但与元嘉的一面,足以让他把她记在心里刻在骨头上——能嘲讽过他还能活着走出门的,元嘉是第一个。
如不出意外,也会是最后一个。
珍宝楼是座回字形的楼,中间的院子种着奇花异草,四边双层廊加宽加大,便是一个个独立的房间,每个房间里的东西都不一样,根据分类不用由买家们进行挑选。
秦夜天想要的是库罗的羊皮地图,他刚上二楼,便瞧见对面三楼立着的元嘉,大盛朝民风开放,女郎们出行不带帷幕,让他一眼便瞧见了元嘉的脸。
不知侍女与她说了什么,引得她娇笑连连,珠钗衔着的璎珞也随之而动,珠光宝气衬着她娇嫩面容,倒真有些公主味道——生于锦绣不知愁。
与白日里顶着一张四大皆空的脸阴阳怪气跟他说话的模样完全不同。
秦夜天眉梢轻挑。
掌柜的是个极有眼色的人,见秦夜天驻足不前,便赔笑道:“侯爷,此女是位宗室女。”
言外之意,是秦夜天虽然也能下手,但总归会有些麻烦。
秦夜天把玩着林景深送的金子,停了一会儿,笑着道:“本侯突然想起,此女还欠本侯一件东西。”
掌柜的本着多一事不入少一事的态度连忙接道:“不知欠侯爷什么东西?小人是否能替女郎补上?”
秦夜天凤目轻眯,悠悠一笑,“她的命。”
掌柜的:“......”
这他爹的叫他怎么接?
这位人惧鬼怕的阎王爷越来越疯了。
万幸不用他接话,阎王爷再度开口了,“她买了什么东西?”
掌柜的忙道:“佩剑的坠子,练箭用的玉扳指,还有玉带之类的东西,总之都是些男子所用之物。”
“男子所用之物?”秦夜天指腹摩挲着金锭,缓缓出声。
“不错。”
掌柜的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惋惜叹道:“侯爷,您是不知,此女本是杜家七娘,因父兄犯了事,才被杜家推出来做和亲公主。”
“说起也是可怜,此女另有未婚夫婿,是林家五郎,户部尚书林尚书的嫡孙,俩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非杜家儿郎作孽,必是一对神仙眷侣。”
“可惜了,男人作孽,女人来偿。”
“既被天子封为和亲公主,便与林五郎再无回旋之地。她今日过来,所买之物皆是男子所用,大抵是买来赠林五郎的,天南海北,也好有个念想。”
话刚说完,便觉身边的阎王爷面上笑意更深了,只是这笑,看上去也是春/意盈盈暖烘烘的,却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人的笑,比他不笑更可怕。
“照你这么说,元嘉公主对林五郎是一往情深,嫁去库罗和亲,是被棒打鸳鸯了?”
秦夜天笑问道。
掌柜的委实摸不准秦夜天的心思,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开口:“侯爷也太抬举小人了,和亲一事乃是国事,岂是小人所能置喙的?”
“你不用跟本侯打马虎眼,本侯替你说你的心思。”
秦夜天讥笑出声:“你觉得元嘉公主与林五郎委实可怜,两情相悦,却难成眷属。”
“可本侯却瞧着绝非如此。”
“这位被天子封为元嘉公主的女子,可不是能对人情根深种的性子。”
能说出推她出来送死的人没有活着必要的话的人,是个极度薄凉的性子,以她之薄凉,不仅不会对人情根深种,甚至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只爱自己,旁人的生死与她无关。
“不过,她也的确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