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鼓鼓的小模样落在秦夜天眼底,秦夜天眼底笑意更深,拿起自己准备的花灯,缓缓放入水中。
元嘉眼睛一亮。
那是一盏很漂亮的莲灯,金线勾边,金箔做蕊,让以品质高洁不落凡尘著称的莲花硬生生多了几分尘世间的雍容富贵感。
但别说,还挺配。
元嘉素来颜控,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然后她看到了莲灯上面的小字,张扬傲气,一如她最讨厌的那个人——
不如不遇倾城色。
这是李白为数不多写情的诗。
君不见穆王三日哭,重璧台前伤盛姬。
又不见泰陵一掬泪,马嵬坡下念杨妃。
纵令妍姿艳质化为土,此恨长在无销期。
一言蔽之,红颜祸水,尤物惑人忘不得,所以不如不遇倾城色。
人非木石皆有情?
男人的爱,别当真,听听就得了。
要不然盛姬如何会死在穆王巡游中?
要不然杨贵妃为何被赐死马嵬坡?
男人啊,总爱夸夸其谈,把自己丁点的爱描绘得举世无双,然后把女人的死归于迫于无奈,说一句情深却缘浅。
多会为自己找借口。
元嘉简直想笑。
感情在秦夜天心里她是红颜祸水?
她是挑起两国战争了,还是构陷忠良了?
有她这么不务正业天天混吃等死的红颜祸水吗?
辣鸡狗男人自己想灭库罗,别把屎盆子往她身上扣。
“原来我在侯爷心里是倾城色。”
元嘉俯身捧了把水,把莲灯泼远,眼不见心不烦,“只是我这倾城色也太廉价了些,不祸国,不殃民,就连想睡一下侯爷这种小小的心愿也达不成。”
“若是让那些一笑倾人国的前辈们瞧见了,只怕会笑掉大牙——倾城色的门槛何时这般低了?”
秦夜天:“?”
这诗的前一句难道不是人非草木皆有情?
这诗难道不是在盛赞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
秦夜天心情莫名复杂。
毕竟是风月场所长大的人,骨子里多多少少会带点小矫情与小才气,他知道她不通诗书是个草包,连世家贵女最基本的猜灯谜她都猜不对一个,但连这首诗她都能会错意思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
果然只有一张脸能看。
秦夜天瞧了瞧自己准备的河灯,上面是他看军报的时候随手写的前人的诗,或直白或热烈,总之是按照她目前的诗书水平是全部都能会错意思的。
秦夜天:“......”
就很多余。
河灯放不下去,秦夜天挑眉瞧着烛火映照下越发显得娇俏明艳的元嘉,懒懒道:“公主,回吧。”
毕竟脸委实合他的心意,不通诗书便不通诗书吧。
秦夜天自我宽慰。
色令智昏。
他该。
然而他的话落在元嘉耳朵里,就有了另外一层意思,被他写诗内涵,还要陪他肆幺玖,还会在肆幺玖的过程中再次被他冷嘲热讽,想到这些事,元嘉不免有些不耐烦,“要回你自己回,我的河灯还没放完。”
咸鱼也是有脾气的,肆幺玖也是要看心情的好吗?
秦夜天何时能做人?
元嘉日常一问。
不善的语气让秦夜天微蹙眉。
他琢磨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感觉自己的话并无问题,再看看她身旁堆积着的未拆开的花灯,再想想她为了一只兔子花灯从头猜到尾却一个灯谜都没猜对的行为,自以为再次明白了她的心思,便撑开一只花灯,点燃蜡烛送进水里。
盈盈烛光照亮花灯上的字,簪花小楷写的内容再次让他眼皮一跳——万能的神,小夜来的大兄弟是不是不行啊?
秦夜天:“......”
他再拆其他花灯,一本正经的字写的全都是不正经的话,或质疑他不行,或怀疑他自幼被当成女孩养成了变态,还有甚者,觉得那些被他抄家灭族的人全是他旧日恩客,他一朝掌权便将他们灭口,想象力之丰富让人叹为观止。
唯一一点好处是想象力丰富,自然能想到细枝末节的事儿,比如她对他的称呼几乎全是小夜来,哪怕下游的人看到花灯上的字也猜不到他身上。
就很体贴。
但这种体贴只会让人腺上素飙升。
秦夜天拿起一盏花灯,递到元嘉面前,“解释解释,什么叫我不行?”
自己写的东西自己当然知道内容,只是比这更劲爆的东西秦夜天已经看到了,所以在面对这个问题上元嘉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字面的意思了。”
“侯爷不识字?还要我给你解释?”
珊瑚在秦夜天过来时便极有眼色让了位置,自己在另一边远远瞧着,秦四与小十三怕听到不该听的话,压根没敢跟过来,周围又都是陌生人,不知两人身份,元嘉说话便也没有顾忌,看秦夜天眸光幽深皮笑肉不笑,深感心情大好。
活该!
让他写诗内涵她!
元嘉决定再接再厉,最好能一波把他气死,于是便从一堆的花灯里左挑右捡再次拿出一个花灯,在秦夜天面前晃了晃,“侯爷还要继续看吗?”
“我写的东西多了去了,保证能叫侯爷满意。”
她把满意两字咬得格外重,变相阴阳怪气秦夜天想要的满意。
天边月色皎皎,河边烛光点点,秦夜天看着她手里的河灯,狭长凤目轻眯,面上的笑几乎挂不住。
元嘉简直想拍手称快。
但事实证明,太嘚瑟容易遭报应。
夜色渐深,行人越来越多,少男少女们拿着自己准备的河灯,向河边涌来。
拥挤中,也不知谁碰倒了谁,元嘉本就在河边,被人撞了一手肘,她惊呼的机会都没捞到,身体便失去控制滑下水。
秦夜天原本在看她手里的河灯,见她落水条件反射般去拉她的胳膊,但这几日天热,她穿的是薄薄又滑滑的纱衣,隔着衣袖去拽她胳膊,其结果只拽到半片衣角。
元嘉彻底落水,溅起大片水花。
远处的珊瑚看到这,顿时惊声尖叫,“侯爷!快救我家女郎!女郎不会水!”
秦夜天:“......”
水里的元嘉扑腾着,周围花灯因她溅起的水浪被全部打翻,可怜兮兮反扣在水面上。
“有人落水——”
“是昨夜猜灯谜的女郎——”
“快救人——”
周围声音嘈杂,有人扑通扑通跳下水。
或许是看到元嘉在水里挣扎,又或许他也如元嘉一样脚下一滑,又或许是旁的原因,总之等秦夜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水里了。
七月的水算不得凉,夜风甚至还有些燥热,远处的花灯如星火点点,近处的人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梦境般的不真实。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一些声音——
“夜来,你瞧,阿娘美不美?”
“今日是你阿爹回来的日子,阿娘要做阙城最美的女子。”
“已是子时了,你阿爹怎么还不回来?”
“夜来——”
“你阿爹不会回来了。”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夜来,你就当,你阿爹已经死了。”
“你没有爹。”
女人从期盼到歇斯底里,如火的嫁衣焚之一空,火苗舔尽一切,陡然升高的温度让人无法呼吸,十冬腊月寒气入骨的深潭,似乎是唯一避难所。
“夜来——”
“夜来——”
“你在哪——”
女人疯狂大笑,追逐着小小的身影。
秦夜天有一瞬的恍惚。
那些本该随着他的过去一同消散的东西,此时竟与河水一般涌来,现实与梦境重叠,回忆汹涌如潮,顷刻间将他吞噬。
他闭眼再睁开,水已经漫到他口鼻,意识彻底消失前,他自嘲一笑,攥住那双莹白如玉的手。
手被人死死攥住,元嘉终于恢复几分神智。
不要慌,不会水的是杜七娘,但她是会水的,她调整着呼吸,手脚慢慢活动起来,终于让自己浮出水面。
而原本攥着她手指的那个人,此时正慢慢往水底沉去。
很显然,这是一个根本不会水的北方旱鸭子。
他连最基本的水里自救技能都不懂,甚至连身上吸水的衣服都没脱便跳下了水。
说不震惊是假的。
脑海中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他死了你就解脱了。”
“可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那有什么关系?他是自愿的。”
“他不是自愿的,他是下意识间的行为。”
“他或许——真的喜欢你。”
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
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不如不遇倾城色。
她终于明白秦夜天写这首诗的含义。
“秦夜天——”
元嘉一头扎进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跳水前:
秦夜天:本侯没有软肋,没有弱点
跳水后:
秦夜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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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十三章
阙水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无波, 水面上下完全两个世界,水面岁月静好,水光与烛光交相辉映, 太平盛世的画卷尽铺世人眼前。
而水下却完全不同,凸起的礁石,湍急的暗流, 稍微不注意, 便会让人葬身此地, 如天然殉葬场,不知积了多少白骨。
一水之隔, 阴阳两线。
盛世的太平以人血染就, 以白骨铸成。
元嘉在水底终于找到秦夜天。
秦夜天的情况并不好,已经陷入昏迷,水色是最好的柔光, 张牙舞爪的兽失去攻击性, 瞧上去软绵绵的, 看着就很好欺负。
就, 又好看又很惨。
瞬间便能让人母爱泛滥化身亲妈粉。
可惜此人是头禽兽。
还是个疯批。
白瞎一张好脸。
昏迷的中的人格外乖巧,完全丧失行动能力, 只能任她摆布,她游到他身边,给他渡了一口气。
大概是人的求生意志在作怪,又大概是他天生就是一头禽兽,又大概是她的错觉, 他的唇似乎动了一下,轻蹭着她的唇角,不同于上一次示威似的亲吻, 无意识的行为让人措不及防,她愣了一下,甚至还觉得耳朵有些痒。
但那只有一瞬。
危急关头根本容不得她去细想,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反应,她拽着他的胳膊,拼命向上游去。
水波剪着天边皎月,月光细碎如玉屑,谁也不曾留意,她的耳垂微微泛着红。
元嘉的水性只能算一般,作为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一月去游两次泳都属于极其勤奋的那一种,当水性一般的她带着昏迷不醒的秦夜天时,她游得分外艰难。
水底的暗流让她无法原路返回。
她只能尽力拖着他,不让他再次沉入水底。
她看到有热心的行人向她游来,但是相隔太远无济于事,暗流太急,卷着她与秦夜天让她几乎耗尽体力,再这样下去他俩都会死,她便暂时放空身体随波逐流。
珊瑚的哭声似乎越来越远。
阙水是一条通往城外的河。
等暗流慢慢归于平缓,她与秦夜天已经在城外了,得益于刚才的没再拼命挣扎,她的体力恢复许多,趁此时水面平静,她拖着秦夜天来到艰难游到河岸。
此时已是深夜,连知了都睡了,只剩下野外的蟋蟀在吱吱喳喳诉说着一日的辛劳,热闹的声音提醒她重返人世,脚踩在地上的安全感终于让她把心放回肚子里。
她伸手探了下秦夜天的鼻息。
还成,还有气,果然祸害已千年,像秦夜天这种辣鸡,注定不会死在一条阙水里。
性命暂时保住,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倒在秦夜天身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活着真好。
城外比城内的温度低许多。
凉凉夜风拂面而过,浑身湿透的元嘉打了个哆嗦。
再瞧瞧身边的秦夜天,情况不比她好到哪去,嘴唇还泛着白,典型的溺水后的后遗症。
珊瑚虽会回驿馆叫人来找她,但只是阙水太长,逐地排查需要很长时间,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她,她若再这样待下去,只怕珊瑚来了只能给秦夜天收拾——溺水后着凉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在一场风寒就能要人性命的古代。
这样下去不行。
她得给他找个避风所。
万幸山水总是相依,有水多半有山,有山自然有山洞,没花多少工夫,元嘉便找到一个山洞,借着月光清辉往里瞧,里面还挺干净,找些干枯杂草一垫,就是简单避难所。
元嘉:“......”
很好,这很符合主角落水后必有山洞的套路。
落水,山洞,生火,烤衣服,男女主感情迅速升温,甚至还会发生一些羞羞的脖子以下的事情。
万事俱备,只待美救英雄感情升温。
可惜她这个穿来的不会生火。
白瞎了这么好的场地。
元嘉长叹一口气,生拉硬拽把秦夜天弄进山洞,过程非常坎坷,导致秦夜天中途吐了许多水,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给他按压腹部让他吐水,学校里学的急救常识全部被她喂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