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空旷了点儿,等到时候所有解放军着制服往这儿一站,啧啧……”他转念又遗憾地叹口气,“可惜不能用航拍,拍不了全景。”
周如叶静静跟随他,绕着升旗台走了一圈。经他这么一说,再去看头顶国旗,也有些别样的意味。此时她已经不仅仅为季司原而留在这里,倘能亲眼见证这个时刻,是她的荣幸。
***
已经接连两日,由于日本专家评估认定,目前的挖掘工作存在巨大风险,所以挖掘进程也有所延误。
自从季司原来到这里,领导就委任季司原主要与日本专家沟通,一方面是对他能力的信任,另一个理由则比较简单粗暴,就是因为他形象好。
毕竟好皮囊是国际通行证,加之他肩宽腿长,有气场又不失风度,尤其适合这种不伤两国关系、又需要大国威仪的和谈。
就像现在,季司原坐在会议桌前,敲敲桌面,打断了日本专家絮絮叨叨的陈述。
他态度强硬,不容置喙:“中方已经强调过了,不同意继续拖延销毁进度。我们的团队和风险评估负责人已经给出了报告,一切在可控范围内,相信各位也都看过了。”
“……”
一排专家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难堪。
日方翻译表示:“我们要和你们领导谈。真出了事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季司原皱眉,耐着性子解释:“听着,我们的风险评估是绝对严谨的,因为我们绝不可能拿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开玩笑。”
“你们之前就出事了!”一名会讲中文的专家,越过翻译,直接喊道。
中方这边,除了季司原,几名围坐在桌边的技术人员脸色也都很凝重。
其实在吴选和季司原申请调来之前,这里的销毁工作已经持续了近一年,但由于日方专家天冷就会回国,测出风险过高又要瞻前顾后,挖掘工作并不顺畅。
季司原并没有因为指责而缓和态度,他侧过身,冷冷地望着那人,问道:“因为有风险,就一拖再拖?没有人能保证风险系数是零,销毁工作一直都是高毒、高爆、高危,只要风险是可控的,就没有理由拖延。”
“也许我们可以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又一名专家通过翻译试图劝服季司原,“我们也不是说暂停挖掘工作,按我们的方案,减少每日的工作量,更小心谨慎些,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这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季司原听到这话,几不可闻地轻笑,他目光扫过对面一排日本专家,仍旧无情地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你们等得起,中国等不起,也不想等。”
自会议室出来,几个技术人员走在季司原身边,神情忿忿:“说来说去,找那么多借口,不就是嫌累?反正没有时间期限,他们巴不得拆一个弹喝一杯茶吧?”
“还不是事不关己,不埋在他们国家底下,哪会有紧迫感?”
“他们有几个自己动手了?在旁边看着就累死了?还拿之前的殉爆事故说事,我们才是最不愿意出事的啊!”
……
越说越激动,大家这几天每每与日本专家打交道,都是一肚子憋闷怨言。
谁不害怕悲剧重演?但越拖延,越可能造成更广泛的影响。
谁又想虚与委蛇费这通口舌?光论拆弹,解放军部队效率就已足够高,可这是日遗化武,他们不止要为中国人民还一片净土,还要让日本正视这些罪证,真正为和平履约。
季司原一路无言,任他们发泄几句,但也担心他们心态崩盘,于是及时出声制止了他们继续讨论。这是当下最忌讳的,高强度作业,一秒钟都不可松懈,半分失误都不能有,一定要心如止水。
“好了,既然他们已经同意按原方案执行,我们就算任务完成。你们这几天也累了,今天就别去作业场了,回去自行调整好心态,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
季司原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每个人。
“好的季队!”
季司原说话颇有分量,大家也立刻清醒,不再去置气。
观念这种东西,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也不是你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道歉,他们就会心甘情愿道歉的。
说到底,季司原今天态度能如此强硬,与对面坐的谁无关,只是国家给了他底气。
***
入夜,西面天空盈盈勾着一弯蛾眉月,月光于疏薄枝叶间流泻,空气里更添清冷的意味。
王克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石子路,直到听见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踩着松动的砂石,季司原的身影轮廓在暗处逐渐清晰。
“哥!”王克小声喊他。
季司原朝门口站岗的两人点了点头,没走近,直接往楼西面走去。
他踩在斜坡上方,仰头打量漆黑一片的墙面。11点50分,整栋楼都已熄灯了,包括周如叶的房间。
低头用脚随意撇开几片地上的落叶,季司原稍活动开被冻僵的关节,身子压低,双目紧盯墙面凸起,助跑两步后迅速一跃,攀上窗沿。他的动作干净利落,鞋底蹬在墙面几乎无声无息,轻松就到达三楼。
周如叶果然留了窗,他拉开窗户,翻身进屋,反手无声地将窗合上。
一身冷气还未散去,季司原背窗而立,没有立刻走近。身后月光投射在木板床上,周如叶裹着军绿色棉被,微侧身子,仍无知无觉地安眠。
她向来晚睡,今天却不凑巧,正好碰上她已睡下。季司原苦笑,他已经爽约了几天,恐怕如叶根本没想到他还会来吧。
怕过了寒气给她,季司原细心地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这才缓步走过去。他站定在床边,屈腿单膝触地,蹲下身静静凝视床上人的睡颜。
枕边压着一盒安眠药,但季司原仍然担心惊醒她,想碰触的手悬在空中,捏了捏指尖又放下。
万籁沉寂,月色皎皎,季司原半跪时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地板上,形成一片颀长的阴影,如虔诚的守卫,斩棘而归,风尘仆仆,傲岸之骨只为一人伏低。
周如叶睡得并不安稳,她皱着眉,半张脸埋进枕头面,看上去很冷似的,又将厚重的棉被紧紧抱在怀里,裹成一团。耳后长发因为她的动作,悉数耷拉下来,遮住她另外半张脸。
……
这么睡也不怕闷死。
季司原莞尔,掌心已重有暖意,他再度抬手,微微倾身,一缕一缕撩拨开她额前的长发。她的唇色实在淡薄,盈盈月光下更显苍白纤弱,季司原拇指极浅地蹭一下她的前额,掌心虚捧住她的侧脸,喉头微动,但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克制住了吻她的冲动。
季司原穿上外套便离开了,看到他这么快就下来,王克难以置信地瞪眼:“哥,你这就下来了?”
季司原踱步到他旁边,“嗯,她睡了。”
“哦……确实有点晚了。”王克看表,十二点已过,他又开心地抬头,“哥,那我就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了?”
季司原诧异地挑眉,笑着拍拍他,“谢谢,难为你记得。”
“那当然,其实也不是太久没见,上一个生日我们还是在部队一起过的呢,吴选最爱张罗这种热闹了……”
王克情不自禁提起吴选,部队里若是少了这样的活宝,还真是异常单调呢。他静默几秒,见季司原兴致缺缺,突然福至心灵:“哥,该不会嫂子不知道是你生日吧!”
“太晚了,她睡了。”季司原面不改色地解释。
呵呵,这种丢脸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会承认。
王克跟在季司原后面往宿舍走,依旧感到奇怪:“可是嫂子之前为了等你不都很晚才睡吗?”
季司原突然止步,面色不虞:“我没发现,你话也不少啊?”
虽说他本人对过生日并不热衷,但多了个老婆,无论什么日子,都等于是多了个亲昵的好借口!现在老婆没亲着,还要被王克这小子嘲笑,他心里很郁闷。
王克闭嘴,做了个把自己嘴缝上的动作,只无声地拍拍季司原的肩,以表同情。
第77章 七七也谈风月
三月二十九日。
早饭时间,周如叶并未出现在食堂,董晋只看见邱绵雨和王琼霁坐在靠窗处,两人相对无言,兀自闷声低头喝粥,隔着几米都能感受到她们周遭的低气压。
“嗨,早上好啊。”董晋讪讪寒暄,踌躇着是否要坐下。
王琼霁神色如常,倒是邱绵雨,有气无力地抬头,眼皮尚有些浮肿,下眼睑泛红,几乎随时要哭出来。
“你…你还好吧?怎么了?”董晋吓了一跳,愈发手足无措。
“没什么,你坐吧。”邱绵雨礼貌地请他坐下,未多做解释,低头继续心不在焉地搅着白粥。
董晋朝王琼霁使眼神,王琼霁耸耸肩,表示她也一头雾水。
从昨天开始,邱绵雨就莫名情绪低落,通常她遇上任何烦心事,都会第一时间与王琼霁倾诉,偏偏这次她只字不提。
三人各怀心事,董晋如坐针毡。他不断望向食堂门口,期盼周如叶能来“救他于水火”,可惜她始终没有出现。
“咦?”
正当董晋不抱希望地再度瞥向门外,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诶——那不是那谁吗?”王琼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一喜,拍拍邱绵雨,试图让她打起精神。
为什么季司原会来这里?
邱绵雨目光幽幽地盯着走进食堂的那个男人,即使昨天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眼神仍忍不住追随他。
打饭阿姨笑呵呵地从窗口探出头,招手示意季司原过去。这里的每一个人过生日,食堂都会特意做一份长寿面,王琼霁眼尖发现了,立刻与邱绵雨分享信息:“大帅哥好像今天过生日呢!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打招呼?”
她心思很单纯,希望邱绵雨能因此而高兴,哪知道这样无私的行为,反倒加剧了邱绵雨的不安。
催促几声后,连董晋也察觉出不对劲。邱绵雨瘪着嘴,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王琼霁心里一惊,识趣地噤声,气氛又跌入诡异的沉寂。
……
食堂另一侧,季司原已道完谢,正端起餐盘。就在回身的一刹那,他顿住身形,扫视了一圈正在用餐的人们。
“他——是在找你吗?”邱绵雨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拿指头戳董晋。
“呃,不知道……”董晋含糊着挠头,心里又不禁感叹,蓝颜祸水啊!
果然,季司原没找到心里惦着的人,径自就离开了。董晋暗自腹诽这男人当真无情,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他脸盲,不记人的。”
“脸盲啊…”
“是啊是啊!”
董晋忙不迭点头,正当他以为糊弄过去时,邱绵雨又疑惑地问:“可他那样子,明明是在寻找什么呀?”
“……”
董晋无奈望天,他真的不擅长应付女人啊!他真的好想念周如叶!
“如叶今天为什么没来?”邱绵雨突然岔开话题。
…这明明是我想问的。
董晋苦着脸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不舒服?”
“如叶有男朋友吗?”
“哈?”
董晋不明白邱绵雨的跳跃性思维,他侧头看着邱绵雨探究的眼神,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有男朋友吧,不然你怎么不下手?”邱绵雨笑了,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嗅觉,董晋对周如叶的心思,她和王琼霁这段时间可都看在眼里。
王琼霁一直愣愣地撑着脑袋,从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邱绵雨的意有所指了。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董晋被点破心思也没恼,他确实欣赏周如叶,可也打心底里祝福她和季司原。他不爱理会女生之间的诸多恶意,但不代表他不懂,如果邱绵雨要伤害如叶,他第一个不同意。
邱绵雨摇头,突然故作轻松地拍拍董晋:“哎呀呀,别紧张嘛,我就随口八卦一下而已。”她站起身,收拾好餐盘,“走不?我吃完啦。”
她当然不会挑明了质问季司原和周如叶的关系,说到底是她自己理亏在先,人家都明确说了有女朋友,她还要热脸贴冷屁股,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瞒着自己呢?
董晋松了口气,也装作没事人似的起身,只是略为没出息地悄悄抹了把冷汗。
女人的直觉果然可怕,他再也不要单独和两个女人一起吃饭了!
***
周如叶昨晚刻意早睡,就为了今早能和设计师进行最后的沟通。她随便拆了包饼干充饥,一边翻看邮箱内的文件,一边接通了设计师的电话。
她撑着下巴,将平面图一张张放大,一丝不苟地查看细节,最后仔细欣赏3D效果图,嘴角弯出一抹弧度。
“丁老师辛苦了,这段时间实在很感谢您,最终方案我觉得很完美。今天我会和房主沟通,看他有什么意见,等敲定了之后就可以开始装修了!”
丁老师是万依澜向她鼎力推荐的室内设计师,圈内不乏明星大腕指名找他做设计。如果不是熟人引荐,很难请他亲自设计私宅。
周如叶挂断电话,回忆起一个多月前万依澜与她的对话。彼时还没有发生“日遗化武爆炸事件”,周如叶绞尽脑汁地思考要为季司原准备什么生日礼物,毕竟他实在什么都不缺。
“按照偶像剧的一贯套路,你懂的!”万依澜来周如叶的新工作室拜访,听完她的陈述,立刻冲她挤眉弄眼。
周如叶当然懂,但她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微微叹息:“哎…可我真的很想送他一件特别的礼物,他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她抬眸,黛眉微敛,瞳眸里泛着情深。明明是在看万依澜,却又像是在看远方的某个人。
万依澜双手捧脸,直勾勾盯着她瞧:“季大帅哥真是把我家美人儿的魂都勾走了啊!不过我这个娘家人举双手同意这门亲事,等他再回北京,我就要立刻参加你们的婚礼!伴娘必须有我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