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能让她们小夫妻和美,我……”
“我也是费尽了思量!”
只一如常言,是姻缘棒打不散,不是姻缘捆绑不成。越是横加干预的,越成了怨偶。偏她始终未置一言的,情深义重、心心相印,硬活成了帝后情深之典范。
对此,太后也是万般感慨无从说。
只咬了咬牙,拿起桌上的戒尺。满脸害怕却又毅然决然地送到了吴克善面前,一如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捉了现行般:“大错已经铸成,再如何也弥补不了。”
“大哥若还生气,便狠狠抽布木布泰几下消消气吧!”
特别轻易地,就勾起了吴克善童年的记忆。
让他隐忍许久的泪,也终于掉了下来:“你……就不愧是能养出混账儿的混账东西,都一把年纪了还耍无赖。就料准了爷心软,舍不得抽你?”
太后泪,又把那戒尺往前递了递:“没,若大哥真能动手,妹子这心里还多少好受些。”
吴克善接过往地下一撇:“我都憋屈郁闷了十余年,凭甚几戒尺下去就让你轻松自在?你,你想都别想!”
这舍不得下手,却说要攒着一起罚,好生给她长个教训的样儿真真一如当年。
分毫未变。
让太后也不由像当初的小女孩般,哭着扑进兄长怀里:“当初阿布额吉走的时候,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大哥安慰我,说阿布额吉都会化作天上的星星,永远永远地守护着咱们兄弟姐妹几个。”
“而作为长兄的你,也会代替父母职,成为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们的依靠。如大树般,深深扎根在科尔沁。风吹不倒,雪压不弯。只要我需要,你就一直都在。可……”
“自打顺治十年到如今,我日日夜夜盼着,却从未接到你只言片语。也再没见你入京,或者往木兰参加秋狝。我,我还当自己的大树彻底倒了,再也不肯要我这个妹子了呜呜呜……”
被指责的吴克善气乐:“你只说自己在京城等我,又怎知我不是在草原等你?”
“从顺治十年到如今,只言片语都没有的,可不止我!!!”
太后:???
咱们加起来都过百了,还来小孩子那种你不搭理我,我还不稀罕搭理你的把戏么?我……我那会子左支右绌,满腹愁肠的。也没底气也没脸,哪儿还好意思写信。
京城离科尔沁远着,我又是个后宫女眷,出宫大不易……
顷刻间,太后就能找齐数条理由。却被吴克善彻底问住:“委屈难堪唯恐被骂惨又怎样,难道还让我这苦主上赶着与你求和?”
“便你如今贵为大清太后,也不带这般欺负人的!”
“不不不,我没……”太后摆手,试图解释。
吴克善却丝毫不给机会,直说此番若不是她派太医给他问诊在先,并诸多关切问候。他便再如何,也绝不在有生之年踏足京城半步!
太后:……
就很怔楞了一阵,才后知后觉想起娜仁那个噩梦来。登时万般感慨在心头,当晚就把自己私库的钥匙给了她。
吓得娜仁连连推拒:“皇额娘这是作甚,儿媳,儿媳也不过是无心插柳!见您着实挂念大爷爷,哦不舅父。嗐,这亲从近处论,却哪边都不远。”
“算了算了,我还是尊一声卓礼克图亲王。”
“见您实在挂念亲王,便多嘱咐了被派去的太医几句。想着好好歹歹的,也让对方知您心意。哪怕先软和几分呢,等路修成,皇上奉您回科尔沁时。再诚心诚意地跟亲王认错赔礼,也能挽回你们的兄妹之情。”
“却没想到,太医回来后就带来了他要来年班的消息。皇上欢喜不已,又怕他临时反悔。才没敢早早告诉您,等人到了紫禁城,却又主张给您个惊喜。”
“皇上在亲王面前可气短,哪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便答应了,倒让皇额娘流了不少泪。”
太后只笑:“无妨,无妨。这事压在哀家心中整整十年,原以为这遗憾注定要带进坟里。却没想到……”
“哎,原是哀家不对。”
“错处千万桩,只觉得兄长必定气愤已极,兄妹之情绝矣。却只知道伤心难过,从未做任何努力。亏得我们娜仁聪慧,竟解了哀家生平之憾。”
“这是皇额娘私库的钥匙,你拿着。皇额娘知道你不缺,但终究是哀家一片心意。”
娜仁苦辞不过,只好接下钥匙:“那成,长者赐不敢辞。儿媳便不与皇额娘客套,改日儿媳再孝敬您的时候,您也不要拒绝才好!”
“好好好,不推辞!”
婆媳俩相视一笑,气氛温馨而又和谐。
另一厢,顺治却被亲娘舅兼前岳父百般嫌弃着。情亏理屈的他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把话题扯到自己对蒙古诸部的未来规划中。
再如何宠女儿,为女儿抱不平。
科尔沁也才是基业所在,子子孙孙安身立命的根本。
果然,一提及这个,吴克善便连脸上的嫌弃都少了大半。认真倾听,稍有不懂的地方便百般追问。
最后还气咻咻地嘟囔了句:“是,你这混账小子当皇帝确实一把好手。我这从科尔沁一路而来,所经之处百姓皆交口称赞。都说你虽是个鞑子,却比历代先贤也不差。但……”
“但有表妹事,也甭想大舅您能对我有个好颜色。”顺治微笑,拱手向他行了一礼:“不瞒您说,早年朕还一直不理解。不就是个奢侈浪费、性情乖张的丫头,哪就值当大舅护短至此?”
“可自从皇后诞下佛尔果春后,朕这想法就彻底变了。”
“孩子才这么豆丁大,朕便已经把额驸标准踅摸得差不多,都哪些?唔,俊逸非凡第一条,能让咱们公主看着舒心啊!文武全才必须有,为人还得成熟稳重却不拘泥古板。”
“人才要够风流,但人品决不能风流!”
“出身不能低,不能连累公主被小瞧。家庭不能太复杂,也不能太远……”
顺治眉眼含笑,眨眼就列出了十几条来。就这,还敢说自己思虑不全,想到甚及时补充。
听得吴克善大怒,差点控制不住一拳挥在他脸上:知道对自家公主千娇百宠,怎么不能对爷掌心上的明珠稍稍好点?
“这……”顺治又行一礼:“确实是朕不好,不管如何既然同意了婚事,便该担起一个夫婿该担起的责任来。可……”
“彼时不管是朕还是表妹,都太年轻也太要强。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相让。以至于……”
顺治默了默,才又道:“好在表妹前头所遇非人,第二段婚姻却和和美美。总算朕力排众议,将她改封公主送回科尔沁的决定没有错。”
吴克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终归除了身份外,样样甩你十条街不止!”
顺治今儿都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又何况小小奚落呢?
闻言眉峰都没动一动,只浅笑:“合该如此。”
秉持了任你如何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自巍然不动。但凡有机会,就把话题转移到科尔沁发展大计上去。气得吴克善牙根痒痒,直说让他死了这条心。
再如何伏低做小,他们之间也再没有舅甥之谊,只有君臣之别了!!!
顺治又笑:“无妨,朕也没敢奢望与您亲近如初。在皇额娘面前别针锋相对,影响她老人家好心情便可。”
吴克善气咻咻应了声成,舅甥俩至此算是达成了共识。
差点被扒了一层皮的皇上终于回到昭仁殿,立马又被自家皇后给狠狠打劫了把:“皇额娘盛情难却,我便彻底没却成。如今,她老人家的全部家当可就都在我手里了。”
“那你当儿子的,还不得给置办个更好、更多的来?否则来日,福全跟玄烨大婚,当皇玛嬷的要赏些好东西给孙子做脸,却苦无东西怎么办?”
怎么办?
当然是他这个当儿子的给如数甚至加倍补上咯!
虽然他有点没懂,为何这婆贤媳孝的温馨里,怎么偏他损失惨重。但一个生他的,一个要与他共度余生的,两个毕生最重要的女子。
他能做的,也只有敬着、爱着、宠着呗。
顺治摇头,眸光中满满的宠溺。
翌日便一个长数米的宝贝清单送到慈宁宫:“听说皇额娘疼媳妇疼到自己库内空空,儿子可不救忙不迭赶来孝敬么?”
“区区薄礼,还望皇额娘莫嫌弃。”
一时激动把家底弄光光,还愁以后需要花用时候怎么办的太后当即笑呵呵接了:“你小子能有这等细心?定然是皇后提醒的!你呀,好就好在给哀家娶了这么好个儿媳妇!”
付出良多却没得到个好儿的顺治:……
很是意难平,当即便说:“既然大舅都来了,额娘的思念之情也得到了慰籍。这科尔沁这行,是不是暂缓点?”
见了兄长后愈发思念故土,每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的太后哪能同意?
当即眯眼,很给当了皇帝也依然是她儿子的臭小子点颜色看。收拾得他火速改口,连说皇额娘儿子玩笑的,真是玩笑的。太后也依然不放心,从二十一春冻土化尽可以动工起,就频频问询。
可大清没有铲车、没有混凝土搅拌车、没有压路车。一应平整路基,搅拌水泥等等都是人工。偏偏这几年大清各行各业蓬勃发展,雇工用人者众,用银子抵徭役的也不少。
科尔沁离京城又千数百里,委实不近。越往北还越冷,九月里甚至八月中便开始下雪。一年能动工铺路的,也就半年左右。
种种因素加起来,硬让太后从顺治二十年孟夏,一直盼到了二十五年春才终于听到了路要竣工的消息。
可把她给欢喜的哟!
很是念了一会子佛,才笑着使人往乾清宫走一趟。看皇上几时有空,好商量下往科尔沁事。
而这时,乾清宫。
顺治霍然起身,双眼死死地盯着跪在面前的清瘦男子:“你说甚,再给朕说一遍?”
跪在他面前的戴梓眼含热泪:“臣说,从顺治二十年春到如今,整整五年光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夜。臣与一众同仁们亿万次试验,浪费金银无数,终于……”
“终于不负皇上所望,将前膛式的火炮改成了后装炮。不但填装火药的速度快了,射程提高了,精度也有所提高。因炮身所用的精钢,重量上也有大幅度减轻。”
“能更便于装载到船上,或用于野战……”
望乡台上百年,顺治千百次看大清国破,三百来年国祚彻底终结。心里的愤怒、痛惜于不甘早就如奔涌如江海,随时能掀起万丈波涛。
有幸重生后,更是每走一步都是奔着满汉一心,国富民强。
为此进行了一系列的部署,网罗了大批人才。更甫一鼓捣出钢来,便把主意打到了火炮、木仓枝上。
大胆启用当时虚岁才十五的戴梓,给予他充分的信任。
流水般的金银投入进去,惹朝臣三不五时组团劝谏。比早年劝他广选秀女充实后宫,好多多为皇室开枝散叶时也不遑多让。
可顺治就是不听!
失败了,就分析原因、总结经验。做好了研究,下次再来。以戴梓的天分,结合他所见与皇后一知半解的讲述。硬是从无到有,折腾出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机床的机床。
并用其制作了出了一批改良版的后装炮。
这最厉害的是,大学化学物理双修的皇后娘娘。竟然通过已经忘到七七八八的专业知识,反复着人试验。改进了火/药,使炮弹威力倍数增长。
亲自试射后,顺治欢喜无比。
当即重赏了所有参与研发的人员,甚至给了有突出贡献的戴梓个一等伯爵。
这若放在新型火/炮试射之前,满朝文武得齐齐反对。力劝皇上莫沉浸那些个奇淫技巧,还是好注重八旗的骑射。那才是夺天下、守天下的根本云云。
可亲眼见识了那物的厉害,一个个被吓得腿软。
又闻听皇上欲邀请三藩与蒙古诸王并周边各国等,一起来京举行火/炮发明成功庆祝大会。又哪个还敢在这紧要关头给他添堵,说些个戴梓年龄小、资历浅,恐怕难以服众的屁话?
不怕万岁气极,让他们一个个的拿自己与这为新晋的戴伯爷比比功劳啊?比得过便继续留下,比不过则脱官服、去爵位什么的……
第76章
只想想这个可能, 就让寒窗苦读了十数年,或者金戈铁马了半辈子。才终于有幸跻身于朝堂, 哪儿愿意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撸掉?
赶紧把到了嗓子眼的拒绝生生咽下, 一搂袍子。
齐齐跪下,高喊万岁爷英明。
倒是戴梓本人茫茫然如坠五里雾中,好容易回神后。忙跌跌撞撞跪下:“不可, 万万不可啊, 皇上!”
“臣蒙您不弃,不以臣为粗鄙。小小年纪便委以重任, 如此信重。臣便肝脑涂地, 也无法报答万一。辗转数年, 浪费无数金银、精钢与人力等, 方有些许寸进。”
“皇上未怪臣愚钝, 臣便已感激涕零。如何还能厚颜, 领您如此恩赏?”
从九品下的芝麻小官到一等伯……
简直扶摇直上!
厚重到让戴梓诚惶诚恐,一个劲儿叩头,满口子拒绝。砰砰几下子, 白净的额上便有些肿。
实诚到让顺治摇头。
赶紧快步从丹陛上走下来, 亲手将人扶起:“爱卿不必如此!你尚年少, 或许不知自己所为为国为家为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
“朕心里却知晓, 在场所有文武大臣心中也知晓!”
“可……”戴梓拱手:“臣如今还不满冠龄, 这诸般结果也不过……”
依计而行, 许多关键处都是按着皇上意见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顺治充满赞许地拍了拍肩:“古人云有志不在年高,无志枉活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