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寻找显然不会有什么进展,谏皇司的人决定今日先行告退,明日再继续搜寻,临走前他们跟余水月打了声招呼。
余水月看了他们一眼,跳上山壁继续找。
她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心里有一个声音也在跟她说,为什么不派两个人跟着他?就算被发现了,又能如何?
总比现在要强,人、尸,都不见踪影。
余水月知道自己在懊悔,在发怒。
她还记得今早出门时,柳白昭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薄唇又薄又凉。她拉下他的脖颈,嗦了嗦他的薄唇。
柳白昭的嘴唇一嗦就红,他抿了抿,就顶着又红又亮的薄唇去上工了。
余水月站在门口,倚在大门上笑着冲他挥手。
望着月亮,余水月长呼了一口气,喉咙因干渴而略带沙哑。
长时间的搜寻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与耐力,她茫然的大脑中生出了一股焦躁的执着。
她要找到他,无论生死。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指引,在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余水月终于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回音。
“……这,水月,我在这。”
余水月觉得自己可能是找了一夜出现幻听了,但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冲着声音飞了下去。
拨开遮掩的树枝,她在一个山壁微微凹陷的地方,看到了她牵肠挂肚的人。
那处地方非常小,可能只够一只脚站立,柳白昭身子贴在山壁凹陷处,双手扶着石头,一只脚站在山岩上。
当柳白昭望眼欲穿的透过层层树枝,看到余水月逐渐露出的脸时,他的双眼微微睁大,整个人紧绷的状态都放松了下来。
柳白昭抿了抿薄唇,轻呼一口气,清晨温度稍低,吐出了一丝丝的白雾。
他温润的双眸望着余水月,轻声道:“还好跟水月学了金鸡独立,不然怕是撑不了这一晚。”
他一只脚来回颠倒,歪歪扭扭的在这陡峭的悬崖峭壁上站了一个晚上。除了身上的一些皮肉伤,就只有轻微的拉伤。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他不能死。
水月还那么年轻,他要是死了,水月一定会改嫁。
天底下俊秀的郎君那么多,水月她最喜欢俏郎君,说不定哪天就把他忘了。
要是那样,他一定会死不瞑目。
这些真真假假的胡思乱想倒是真的激发起了他的求生欲,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他听到了余水月唤他名字的声音。
他偏执的相信,如果有人会找到他,那第一个一定是水月。
余水月几乎是飞扑了上去,将柳白昭的手臂放在她的肩膀上,竖着将他抱起,缓解他腿部的酸痛感。
“你要吓死我了。”余水月叹道,呼喊了一晚上的嗓音早已沙哑,她用力的抱了抱柳白昭,像是要确定真的找到了这个人,而不是她一夜没睡出现的幻影。
柳白昭扶着石壁一晚上的双臂后知后觉的开始颤抖,他缓缓的环住余水月的肩膀,用双臂仅剩的力量来回抱住她。
余水月的肩膀不算宽,肌肉结实有力,还有少时练武留下的疤痕。
柳白昭将脸贴在余水月的侧脸厮磨,阖眸轻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晨光下,两人无声的拥抱,像是为这次重逢而短暂庆祝,也在确认彼此的温度与心跳。
柳白昭道:“我这一夜都在想你我认识之后的事情,没想到天这么快就亮了。”
“哪里快?我都要把这座山翻遍了。”余水月笑道。
不远处传来黄鹂的口哨声,余水月松开双臂,回了一个尖锐的口哨。
转过头,开始确认柳白昭的身体状态,见无大碍,又重新抱起他道:“要下去了,你抱紧我。”
柳白昭抱紧她的肩膀,余水月施展轻功向下飞。
脚尖在悬崖峭壁上轻点,余水月一边下落一边说道:“我们成亲才几年,能回忆的事情还太少。一辈子还长,足够你七老八十的时候慢慢回忆。”
柳白昭顿了顿,突然问道:“我若死了,水月会改嫁吗?”
余水月稳当的匀速下落,闻言拍了拍他的臀部:“……你这一晚上都想什么了?你知道嫁人是多麻烦的一件事吗?”
“要先选相公,要是瘦的话,还得给他喂胖了,为了熟悉你的接触,我们练习了多少次?还要千里迢迢随你到不熟悉的地界……付出了多少时间,银两……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余水月说的感慨非常:“这么麻烦的事,我肯定懒得做第二遍。你给我好好活,活个百八十岁,不然值不回我买猪肉的钱。”
柳白昭轻吻她的侧脸说道:“我好好活,省了水月的麻烦事。”
余水月:“努力吧,下次随身带个升天弹,里面塞烟火那种,你一拉炮,我就能找到你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个好办法,但是也得看准时机,可别她还没到,别人先找到他了。
柳白昭点点头,道:“我以后大约还会遇到如此险境,水月可会怪我。”
余水月目视下方,说道:“不会,回去就给你找两个会武功的小厮。”
柳白昭最安全的生活方式就是呆在家里哪都不去,但那不现实。余水月不可能禁锢他的人身自由,柳白昭有权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既然有人想要他的命,余水月就多找几个人保护他。
柳白昭看着身后倒流的背景,回抱怀中温热的余水月,轻声道:“水月。”
余水月:“嗯?”
已经能看到下面的树顶了,很快就要着陆了。
柳白昭:“……我昨夜在想,若真的死了,最怕死前没能见到你。”
柳白昭感情一向内敛,许多事情都不会说出来,只会放在心里窝着。
这次站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柳白昭忽然就想说点什么。
柳白昭轻声道:“我若这么走了,怕是投不了胎。”
他的半条命还在人世间,他走的不安心,怕是得成为这世间弥留的恶鬼。
余水月没说话,她舔了舔牙龈,收紧抱着相公的手臂。
她知道柳白昭在乎她,但听他这么说出来,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突然就有些后怕,要是这人真的死了,她问谁要他?
那个白胡子老头还能再让她重来一次吗?
“知道是谁动的手吗?”余水月轻了轻嗓子问道。
她小心翼翼补好的瓷器,居然有人想敲碎,她怎能不动怒。
柳白昭点头:“知道。”
他这一次没白坠崖,还做了一回引子。
柳白昭昨日与平时一样来勘察山崖,一个司侍突然趴到了地上,说是有脚步声在靠近。
以防万一,这个司侍先把柳白昭藏进了有树枝遮掩的山壁凹陷处,以防他碍手碍脚,没想到柳白昭因此躲过了一劫。
刺杀柳白昭,说严重些就是刺杀朝廷官员,蔑视朝廷。
皇上当然不会姑息这种行为,不如说小皇上也想借着由头拉几个老油条下马。
柳白昭在家养了三天,余水月正好替他寻觅了两个家事清白,会武功的小厮,一个叫土豆,一个叫木墩。
只要柳白昭外出,余水月就会暗中派两个教徒跟着他,将他保护的十分周到,往后再没出现过这种命悬一线的事情。
京中的杀手再厉害,也没法和江湖中的魔教教徒相比。
就像正经人家认认真真养的家猪,和日天日地的森林野猪……不是一个品种。
对于杀手来说,杀人打斗是他们的职业,对于教徒们来说,那就是生存的必须事项,从小就已经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柳白昭这边有了皇上的恩准,查起案子来更是毫不手软,没出一个月,赵大人的案子就破了,生生扯了两个官员下马。
柳白昭没有得意,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算被皇上嘉奖,也没有个笑模样。
他知道这两个官员并不是主谋,而是弃子。
能生生扯下外公郭大人战营的两个官员,柳白昭抖了抖衣袖,下颚微抬,气色看起来十分好。
下朝时,柳白昭特意慢走了一会,去给他气歪了一张脸的好外公见礼。
作者有话要说: 半条命,啧啧啧,柳小白你情话不说则已,一说我就起鸡皮疙瘩……
第56章 23、现如今
黑色官服后背纹绣着色彩斑斓的神兽,随着走动微微摇晃。
柳白昭站定,躬身行了一个礼,微低头,轻声道:“多谢郭大人前些日子的教诲,白昭笨拙,性子莽撞,最不会审时度势。将来若有得罪郭大人的地方,还请郭大人不要海涵。”
柳白昭说话的声音很轻,下朝时,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众人的脚步声,因此郭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皱着眉头道:“海涵?不知柳大人想做出什么事情,还需要老夫海涵?”
他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是不打算加入他的麾下,还想烧他的阵旗!
柳白昭双眸微敛,闻言慢慢抬起头。
目光与郭大人短暂相接,柳白昭不咸不淡的眨了眨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点理智过头的凉气。
柳白昭虽自称下官,眼神中却连一丝恭敬都没有。
郭大人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还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一时间都忘了发怒。
“郭大人年纪大了,耳朵可能不太好。”柳白昭慢条斯理的缓缓直起身,手执白玉如意,语速不快的说道:“下官方才说的是,将来若是哪里有得罪的地方,郭大人也千万不要海涵。”
郭大人不满于他的无礼,道:“你究竟是何意思?”
柳白昭反倒扯开了话题,说起了其他事情:“下官常常想,如果将这朝廷比作是一片黄沙,那郭大人您就犹如扎根在这连绵黄沙中的白帐,一根根长钉深深的扎在地里,无人能撼动它分毫。”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郭大人,说他在朝中有众多拥护者,牢牢的捍卫了他的地位与荣耀,这么多年也无人能参得了他。
郭大人皱眉:“那又如何?”
柳白昭略微点头,他逆着光,大殿外的阳光只能照亮他白底黑面的靴子,柳白昭的上半身隐匿于阴影之中。
他闪烁的眸光在暗处格外显眼,就像一条藏匿在黑暗中的不明动物,静静的在那里候着他的猎物。
他非常有耐心,可以为了一个目的静静的蛰伏,沉稳的等待,没有流露一丝的焦急,甚至连眼底的贪恋都不可寻迹。
柳白昭抬步向外走去。
郭大人见他往外走,便急道:“你回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柳白昭这些日子可给他找了不少麻烦,单单一个赵大人的事情,就让他吃不着也睡不香,只得扔两个人,草率的收尾。
柳白昭向着阳光明媚的大殿外走去,边走边道:“郭大人可千万不要海涵。”
出了殿门,柳白昭抬手遮在额前,望着前方雄伟的宫门,红色的殿壁,闪烁的琉璃瓦,深蓝色的牌匾。
柳白昭侧身看向焦躁的郭大人,薄唇微微扬起。
轻声道:“因为下官我……要拔帐。”
将你这白帐周边的深钉一颗颗的拔起,让你无所依附,无所仰仗,最后只能成为一块破白布,粉碎在暴烈的飓风烈焰之中。
柳白昭心头的这盏复仇之火从未消灭,它在他心头静静的燃烧,险些灼毁了他的心智。
还好,有余水月。
她是他的凝神剂,也是他的镇魂锁,让他不至于成为一个被仇恨所奴役的人形兽。
但不代表他会忘却郭柳两家带给他的屈辱。
他要让这把复仇之火,在这两家人的血肉之上燃烧。
直到消失殆尽。
郭大人还没被人放过如此厥词,他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但又莫名的心惊,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威胁。
还没等他反唇相讥,柳白昭就先告礼走出了大殿。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后,五彩的谛听反射着瑰丽的色泽。
另一方面,余水月也没有闲着,官场上的事情由柳白昭来解决,杀手的事情就由她来出面。
术业有专攻。
天底下人第一次听闻柳白昭这个大名,都是他升到谏皇司司长,把他外公薅下来的时候。
没人听说过,他花了两年的功夫,终于将他外公身边的牛鬼蛇神一只只的拉下马,才让郭大人成为了一块真正的白布。
风一飘,就上天了。
柳天复见柳白昭出人头地,不是没有巴结的心思。
但看看断了舌头的柳正瑞,再看看晚节不保,被薅下来的老丈爷,还有早不如当初的郭家……
柳天复就歇了这个攀高枝的心思。他是想过富贵生活,但是他也最会欺软怕硬,审时度势。
自从郭家没落,郭茹夷的脾性反而越发刁钻,时常咒骂柳天复:“都是你那个好儿子!当初就应该掐死他!”
柳天复全当没听见,左耳听右耳出。
世人都知道柳白昭跟他关系不好,就算他有了一个出息儿子,柳天复反而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别人还想离他远远的,就怕跟他扯上关系。
郭茹夷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来气,讥讽道:“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去找你的好儿子啊!我告诉你柳天复,他最恨的人就是你!你等着,那个小杂种早晚有一点要收拾你!”
柳天复掏掏耳朵,屁都不回一个。
他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郭家没落了,他也不用伏低做小了,大家都是一路货色。
“你!你!”
郭茹夷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见柳天复没有反应,郭茹夷更生气了,直接顺手拿着个东西就打了上去。
“哗啦”一声,气红了眼的郭茹夷才发现,她拿起的东西可不是什么软物件。
而是柳天复最喜欢的紫砂茶壶。
茶壶应声而碎,直接给柳天复开瓢了……
柳天复和他儿子柳正瑞一样命大,捡回来一条命,就是伤了元气,身子大不如前。
对这父子俩来说,也不知道命大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