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滢开始是有一点怕羞的,然而这种害羞相比于天子略带强势的索取并不值一提,白日里的圣上似乎与夜间不同,她控制着自己不去发出声音,也不去咬圣上的肩颈,可是陛下却少了夜间的温柔细致,非要叫她发出些声音来才罢休。
宫人们对她如今是不敢不敬,手脚极轻地伺候她梳洗过了,才有内侍过来传赐封的旨意。
皇后的旨意是中规中矩的,美人的位份该用几个赞美词就用几个,像是按照配方配比做出来的菜一样,云滢跪在地上,那些赞美词基本是如风过耳,除了最后一句话,其他都是无用的虚词。
“着赐封为正四品美人,居会宁殿。”
会宁殿是福宁殿东侧的殿宇,里面尚无高位宫妃居住,哪怕云滢进去之后肯定也不能住在主殿,可到底轻松自在些。
更重要的是,这处殿宇距离福宁殿并不算远。
宣旨的是皇后身边的大长秋,他只在坤宁殿近距离见过云滢一次,然而短短数月,这个女子已经成了宫中风头正劲的云美人。
皇后娘娘回宫后尚有些气闷,即便没有摔杯砸盏这样轻浮鲁莽的举动,然而那阴沉的面色就已经足够叫人害怕了。
连河间郡王都动辄得咎,更遑论这些伺候的人。
他们这些身边的亲近人也不好主动张罗下旨,结果一直等到陈副都知来过问这件事,他们才知道圣上怕是有些不耐烦了。
哪怕皇帝没说什么,可他身边的人本身就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官家的态度。
皇后是不会有错的,错也只能是底下的人有错,他笑着向云滢告了罪,主动靠近云滢为她引路,“娘娘这些时日为了河间郡王的功课忧心,又有几位宗室上的官司要看,还望娘子担待则个。”
“大长秋客气了。”云滢突然想起来燕国长公主这几日大概还没消停,因此只是淡淡一笑,“娘娘胸怀六宫,嫔妾没什么怨言。”
大长秋连连称是,但是走动之间,又忍不住往云滢的褙子间瞧。
他是坤宁殿的人,靠近并不是单单想要同这位云娘子多拉一拉关系,也不敢对这位官家新近宠爱的娘子有什么觊觎的心思,只是云滢接旨的时候梳妆固然齐整,可是身上却有一种香味。
似乎是官家独用的澡豆余香。
福宁殿的宫人口风很紧,有些事情官家不想叫人知道,外人也是无计可施,只是皇帝才离开没有多久,云美人就是一副沐浴过的清新模样......
“大长秋在瞧什么?”
云滢对于男子的靠近一般都很敏感,即便内侍不算是男人,可有了她姐姐同人做对食的前例,也会叫她多几分警惕。
他柔和地笑了一下,从宫人的手中讨要了一柄伞为云滢撑好:“奴婢在想这都快出了正月还在下雪,恐怕冻到了娘子。”
第2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会宁殿距离福宁殿并不算远, 即便没有轿辇代步,走上一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
这处宫殿算得上是宫中难得的清净地,之前是先帝朝几位得宠的妃子住过, 自从太后辅佐今上登基之后,这处宫殿里的嫔妃有些搬去了太妃们颐养天年之所, 有些则自请出家去了佛寺祈福,一空便是十余年。
云滢自然不可能住在主殿, 但是内侍省还是安排了东侧中最宽阔的群玉阁作为云美人的住所。
名分既定, 各宫的赏赐也就似流水一般送进了群玉阁里, 太后、太妃以及皇后都各有恩赏,其中杨太妃送的礼物最为贵重, 竟有两匹蜀锦和一套玉质棋子, 据说是杨太妃封妃时先帝赏赐给杨太妃的。
按照规制,美人的房里可以有一名掌事, 两位贴身宫人和四位外间服侍的小宫人, 外加四个内侍。
掌管入内内侍省的都知也同样就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大约是顾虑到福宁殿午间那一场歇晌,用不着云滢自己费心, 除却原本留守会宁殿洒扫的宫人, 又重新安排了妥帖的内侍与宫女进来伺候。
等到云滢进来的时候, 这座宫殿已经全然不似十余年未有嫔妃住过的地方,除了地龙得过一两日才能通好, 宫人基本都已经将云美人的东西归置好了。
云滢也知道这些都是几位都知选的宫人, 自己又不识得这些人,不必轻举妄动,多说几句反而容易露怯,只是熟悉了几位服侍自己的人姓名籍贯, 又问了从前是在哪个宫中服侍的,也就不再问了。
掌事的姑姑名叫岫玉,从前是在元后宫中服侍过的宫人,先皇后被废之后她们都被遣送到了掖庭局,后来不知道怎么她考上了女官,在六局中供职,这次是被圣上身边的江都知亲自点名要过来的。
而陈副都知为她选的这两个贴身宫女一个叫兰秋,一个叫蕊月,蕊月是刚进宫不久的良家子,年纪同云滢差不多大,而兰秋年近二十,据说是宜和正在调.教的徒弟。
剩下的四个小宫人是要等着新主子赐名的,云滢也不愿意太麻烦,就随口起了瑶芝、碧桃、桂香、映梅,让她们负责外间的事情。
内侍们之前都是在入内内侍省做事的,云滢说了几句话也就安排活计,叫他们各做各的去了。
云滢不知道是不是该说陈副都知有几分小聪明,送到她身边来的宫人大多是容貌清秀,并无一个可以叫人眼前一亮的惊艳美人。
她现在的位份其实并不能自己有一个梳头娘子,但是有宜和的徒弟伺候她,其实同宜和也没什么差别。
群玉阁这一夜只能靠着炭火取暖,圣上同她纵情了一个午间,想来夜间也不会再有兴致召人侍寝,正好明日还不用早起去清宁殿和坤宁殿请安,云滢索性早早就散了头发歪在榻上,枕着一侧的扶手看起医书。
她知道兰秋懂这些,就叫她陪着自己一起看,时不时还会问两个问题。
兰秋知道自己服侍的这位娘子是在福宁殿短暂做过梳头娘子的,起初还有些像是在师父面前被提问时那样发怯,后来发现云美人在导引术上的造诣其实远远不如自己师父,不免有些惊讶。
她心下含了疑惑,但还是耐心地为云滢解答了几个疑惑,正好她又散了头发,就拿着梳发的工具仔细地为娘子示范了几次。
兰秋学的并不限于梳头所用的导引术,还学过身上的穴位按摩,刚跟了云滢,难免忍不住在主子面前露上一手,见云滢并不反对,便轻轻宽褪了她的衣物,替她按摩经络穴位。
她虽然比云美人略长几岁,可到底是云英未嫁,因此当她看见云滢肩颈处的点点印记时,忍不住红了脸。
不过师父的教导让她还是平静地问了一句:“娘子可要抹些玉容膏吗?奴婢替您多按一按,明日您的气色也会更好些。”
圣上即便顾忌着她的感受,行事时多半温存体贴,除了这一次是在白日,也没什么叫人害怕的隐秘爱好,可激狂起来的时候也是如狼似虎,亲热时难免留一点印记。
云滢点点头,那种事情固然能带给人许多快乐,可是她还没经过几次人事,每次承幸之后也会有浅浅的倦意,而且兰秋的技艺不错,她原本是抱着学习切磋的念头叫她来伺候,可是到最后已经舒服得昏昏欲睡了。
“早知道你这般不藏私,我早就寻你来问话了。”云滢懒洋洋地趴在迎枕上,屋内的炭火供给并不吝啬,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也不觉得冷。
“师父想来也是怕不合娘子的意,再说您是官家宠爱的人,师父哪里敢教您呢?”
兰秋恭恭敬敬地替师父解释道:“娘子身份尊贵,何苦要学这些东西?”
按理来说,美人该学一些房中术什么的才能留住陛下的宠爱,这些梳头按摩的事情都有宫人内侍来做,不必非得辛苦嫔妃。
如今大抵整个内廷都知道官家越级册封她做美人,留宿福宁殿,云滢也没必要嗔自己侍女这一句话说得太过狂妄,只是一笑了之:“官家倒是也不叫我学,可我偏偏就想,陛下难道还能时时刻刻看着我吗?”
冰凉细腻的膏体落在她的肩颈上,叫云滢稍微清醒了几分,她这次晋封后并不是接过圣旨就算完了的,还须得去拜会太后太妃、皇后以及养过自己一段时间的杨充媛。
今日挪宫折腾得太晚,她不过去也是常理,明日虽然不用早早起身请安,但白日里总该过去拜谒的。
岫玉在这些事情上比她要明白,只消云滢从迎枕上抬头同她提一句,她便将这件事的章程都说了出来,云滢只要按着她说的按部就班去做,不用多费心思。
能被重新分来伺候宫妃,这件事也出乎岫玉的意料,特别伺候的还是这么一位娘子。
云滢与先皇后容貌并没有几分相似,可看样子都是爱嫉妒吃醋的,然而先皇后与皇帝的关系并不比现在这位皇后同圣上强多少,但官家却又纳了这么一位娘子进来,一入内廷就是这样高的位份。
“外面天色不早,想来官家今夜就在福宁殿歇下了,娘子也早些安置罢。”岫玉见兰秋弄的也差不多了,示意她替云滢把衣裳穿好:“枕褥是已经用汤婆子暖好了的,娘子早些歇下,明日去向官家谢恩的时候也能有个好气色。”
她话音刚落,还没等扶云滢从罗汉床上起身,蕊月已经进来禀报:“娘子,尚药局派人过来了,不知道您见不见?”
云滢略感诧异,“这个时辰宫门都要下钥了,尚药局派人过来做什么?”
她侍寝是昨夜的事情,尚药局现在想起来献殷勤是不是脑子也太迟钝了一些?
但说是这样说的,可她刚封位总是不好得罪人的,还是叫人进来了。
尚药局派过来送药的是一个圆脸的小宫人,她规规矩矩地向云滢请安:“奴婢是替云女史来送些清凉消肿膏药给美人的。”
那膏药和她涂抹在身上的不太一样,玉容膏是用薄薄的一个玉片涂抹,而这一盒配着的却是一根女子食指大小的玉杵。
云滢忍俊不禁,才知道这是云佩体贴她初次行事的意思,她的对食在坤宁殿领差事,自然不好同自己过分亲近,所以等入夜才叫手底下的人过来给她送东西。
虽然她用不着这个药,但还是叫侍女收好药后给这个小宫人看赏,云滢坐得直了些,含笑问她:“你们女史可还有什么别的话叫你对我讲?”
小宫人点点头,她稍稍走近几步,悄声对云滢说:“女史说您骤然得宠,一定不要打扮得过分招摇,明晨早些去拜见老娘娘与圣人,千万别迟了。”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就算云佩不说,她自己也清楚,然而那小宫人旋即又小声禀道:“女史说大长秋今日回去后惹得圣人大不高兴,听说河间郡王只是为美人说了几句话,都被皇后娘娘罚了。”
云滢唇边的笑意一顿,她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叫瑶芝送了这个尚药局的宫人出门。
……
河间郡王每隔几日都要来坤宁殿,皇后亲自检查他的功课,他一向聪颖,又知分寸进退,一般皇后考校过一会儿也就温抚一阵,或者叫他在坤宁殿用了晚膳再回梧桐苑去。
但今日午后圣人的脾气似乎格外大,只是因为这个嗣子没有即刻解释清楚论语中几句先贤之语的意思,就被罚抄一遍书。
服侍河间郡王的内侍替他研墨,他是从王府里跟着一道进宫伺候的,见郡王因为惹恼了皇后而抄书,心里也微微有些替他不值。
“郡王,您做什么要为云美人说话呢?”他叹了一口气,“云美人得宠,皇后不高兴却也没有什么发泄的机会,这时节您撞上去能得什么好?”
皇帝领着自己的嗣子到长公主府游玩,皇后也不好说些什么,郡王在宫中本来也没有什么倚仗,只有皇后对他还颇为关注,这个时候他更该小心做人才是。
河间郡王倒是对此不以为意,“阿翁,我只是说了一句父皇做得有些过了,我替云娘子分辩些什么了?”
皇后身边的大长秋回去的时候他正好在侧,大长秋也不避讳一个孩子还在,将传旨时的一切所见所闻都同皇后说了,连皇后这样不苟言笑的人都气得低斥了两句“狐媚惑主”,晚膳都没用几口。
他也到了隐约懂人事的年纪,知道福宁殿里白日有沐浴过的痕迹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同皇后想的倒是不一样。
官家是天下之父,他想在自己的寝殿里面做什么,嫔妃和宫人们也不能阻拦,要是皇帝自己不愿意,就算是云娘子百般勾引也没有用处,可如果是圣上回宫之后起意,云滢一个女子难道还能反抗皇帝的意思吗?
他跟随皇帝出去的时候,圣上对云滢便已经稍有几分意思,反倒是云娘子在外人面前还拘束一些,皇后娘娘要怪也该怪在官家身上。
皇后听完他的话虽没加评价,但神色倒是平静下来了,只是后来考校《论语子罕》时却因为他擅自议论君父的床帏事,心思不曾完全放在圣贤书上而责罚他抄书一卷。
那一句“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也不知道是怎么戳到了皇后的心事,叫她面上显而易见地多了几分烦乱。
圣人也是熟读圣贤书的,可心胸气量也未必就达到了无欲无求的至臻境界。
他寄人篱下,心思比一般的宗室子弟更加敏感,皇后对他未必便是一片好心,若不是皇帝不准,只怕他这个时候早就被放逐到边关去了。
窗外月光柔和地照射进来,蓦然叫他想起福宁殿中那曾经见到的旖旎。
即便圣上夜间并没有再召新人侍寝,恐怕今夜父皇的内廷之中也没有几位娘子能睡得安稳了。
……
云滢本来想着多睡些时辰的,可被云佩的消息弄的惴惴不安,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清宁殿问安。
太后积威日久,她又是太后做主的人,哪怕今日并不是后妃到清宁殿请安的时候,也得先去向太后谢恩。
所幸今日杨太妃正好也早早过来陪张太后说话,有另一个人在,总叫云滢有几分安心。
“嫔妾给太后娘娘,太妃娘娘请安。”
她今日连珍珠花钿也没有戴,只稍微擦了一点香粉,画了宫中时兴的眉型,连首饰都能省则省,鬓边只簪了两朵象生花,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了。
杨太妃正坐在太后的妆台前,张太后反而是站在妆台前替太妃细细勾勒眉尾的线条。
太后这样松散地见她,想来是心情还不错的。
“起来罢。”太后斜睨了她一眼,松开杨太妃的下颚,啧啧称赞:“怜怜,这么些年过去了,你瞧吾还是没有老眼昏花的。”
云滢偷偷瞧了一眼菱花镜中的太妃,她随着杨充媛住在庆和殿的时候见过杨太妃几次,她虽然已经有五十余岁,可保养起来同未及四十的女子也不差什么,这位太妃贞静和蔼,像是已经失去了打扮的兴致,并不做什么花卉彩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