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谁才是任务要求的旧人类群体?
是字面意义上的,传闻中自作自受、灭亡已久的旧人类?
又或者,新旧本是相对的、流动的概念,当「旧」消失,「新」便随之消失。
当「更新」出现,曾经的「新」自然而然也会沦落为「旧」。
依时间顺序而言,如今正在被未来格局逐步淘汰的自然派,才是真正的任务对象?
……
思绪起伏,姜意眠的视线落回季子白身上。
大海静谧无波,漆黑的潮水吻上礁石,他就伏在那块石头上,仍然无比着迷地肆意地端详着她。
触碰她。
像对待一件心爱的、失而复还的私人藏品,他轻柔的抚摸里带着几分宠爱,居然有些温情款款的气氛存在。
就这一秒,姜意眠下定判断。
返旧派大肆猖狂,向往和平的自然派被迫流落雾岛,与世隔绝。
无论季子白是什么人,怀抱什么目的。作为卧底,他手持最新、最终版本的超自然计划,足以说明他在岛外有着其他同伴,双方始终保持着密切联系。
——是了。
任何派系都无所谓,只要季子白拥有同伴,一个就够。
她只需要赶在同伴灭亡之前解决他,取走他的心脏,他就永远不会成为最后一个旧人类。
如此既能减少一个危险的不可控因素,又能以此换取鱼姥姥的情报。
一举两得。
*
深海版本的季子白畏水,姜意眠正想就地下手,出其不意地把他拖进水里溺死了事。
季子白仿佛觉察到近在咫尺的危机,忽然往后退了两步。
捏着文件的手指轻轻一松,单薄的纸张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瞬被风卷走好远。
他看着,指了指身边的文件夹,“这里还有很多,都是别人不能看的秘密,但是你可以要。”
“你想要吗?”
还差十几厘米,就差十几厘米。
只要想办法让这条懵懂的小人鱼放下警惕,往前游上一小段。
他完全可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细长的脖颈,将她一把拽离大海,从此沦为他漂亮又可怜的玩具,没人再能抢夺。
为了达到目的,他不得不压制体内强烈到几乎令人发抖的兴奋感,将自己拥有的纸张、苹果,或者低劣的陷阱,什么都好,缓慢地往前推一点儿,再推一点儿。用那张虚伪的笑脸,放轻声音,不厌其烦地发出诱惑:“只要你愿意过来这里,只要你想要,这些全部都是你的。”
“不管你喜欢什么,就算是月亮也可以,你知道我会想办法送给你的,不是吗?”
语气几乎称得上真挚。
可惜姜意眠联想到的事实是,他曾用这双手制造过数不清的杀戮。
孩子,老人,女人。
包括成年男人,身材健硕的pual,无一例外都被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残杀。
她从来没有握过他的手。
但她能够猜到,他的力气一定很大。大到可以在她靠近的瞬间,一把将她拽上陆地,届时万劫不复的人就成了她。
不能再靠近了。
人鱼一声不吭,看一眼前方黑漆漆的礁石,又回头去看远处弥漫的雾气,好似正在犹豫要不要冒险靠近两条腿的生物。
踌躇间,她不自觉地揪了揪衣领,一根由植物根茎缠绕而成的绳子从领口钻出来。
那东西外形看着像项链,可不同于人鱼们普遍爱好的贝壳、珍珠等精致无比的海产装饰物。这条项链中间挂着居然是一个指节大小的玻璃瓶,木塞完好,瓶里装着浓郁近黑的液体,活像一片缩小版的海洋,摇曳起伏,坠在人鱼雪白的锁骨边,无端地令人感到厌恶。
这可不符合人鱼的审美观。
相比人鱼,更像人类的作物。
所以很可能有人试图接近他的所有物,还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得出结论,季子白笑意收敛,突然缺乏表情的脸在夜里显得格外阴冷。
“那是什么?”他问。
果然引起注意了。姜意眠左看右看,作出茫然的样子,老半天才摘下项链,晃一晃瓶子。
这里面装着的,她依靠谎言向陆尧要来的东西。——他的血。
既然初代海怪是曾经肆虐的格陵兰病毒的起源,那么陆尧作为海怪混血,即使经过数千年的传承稀释,如今用来杀区区一个人类,应当不成问题。
季子白伸出手:“给我看看?”
人鱼没有立刻给予回应。
她眨了眨眼睛,光是捡起他先前丢下去、漂浮在海面上的瓜果,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边小心地咬了一口。
随后丢掉旧的,捡起一枚新的果子,慢吞吞地拔出玻璃瓶木塞,将深蓝色液体涂抹上去。
经过这一系列的动作,季子白意识到,那液体大致是类似果酱的东西,涂在食物上会让味道变得更好。
然而还是坚持:“给我。”
“……”
大约能够理解伸手的意思,人鱼双手捧着果子,皱着鼻子良久,也伸手指向他身边的文件夹。
意思是交换。
季子白面无表情,激烈的情绪冷却之后,反而冷静下来。
看似单纯的人鱼其实狡猾非常,对话题没有兴趣就装傻充愣,有需要了才愿意理睬人,一下子连以物换物都无师自通。
她的警惕心太强,连他给的食物都不肯多咬两口,看来今天的计划注定落空。
也许,不该指望她主动靠近,而是提前布下陷阱抓捕?不过那样动作太大,得想个借口敷衍那些嚷嚷着保护动物的蠢货才行。
他无声打着算盘,人鱼则是哗哗拍起尾巴,水花四溅,表示催促。
“好了,知道了。”
必须安抚好人鱼,没有把握就不能轻举妄动,免得她被激怒,被吓到,一个不高兴便逃之夭夭。
但也不能一味顺从她,以免她获得所有喜欢的物件之后,轻易将他忘之脑后。
这样想着,季子白从文件夹中随机抽取两张,换来一颗半黑不红的果子。
湿淋淋的海水混着黑色液体,沿着光滑的果皮表面缓缓流进手心。
质地有些粘稠。
气味倒不难闻,一股浅淡的、古怪的甜味儿久久不散。
自然界几经变异,有一条铁律更古不变:越是危险的东西,越是长得斑斓芬芳,以此吸引猎物的注意。
季子白打量完毕,原本不准备食用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不料头一低,恰好撞上小人鱼那双湛蓝色的眼珠。
仿佛过了水的琉璃珠,难得地专注、又安静地看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季子白把玩着果子,微微偏过头,半边脸盛着月光:“你想让我吃这个?”
——是的。
想让你就这样死去,对大家来说都比较省事。
姜意眠在心里坦诚地回答,模仿他的姿态,歪着脑袋,拍了拍尾巴:“啊……噗。”
“这还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虽然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
他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含着微妙的讥嘲:“是不是我吃了这个,你就高兴?高兴了才愿意下次找我?”
“。”
姜意眠不吭声,依然保持着一派天真的神情。
季子白定定看了她许久,终究还是鬼使神差地,将果子丢进嘴里。
咀嚼。
吞咽。
喉结上下滚动。
他不知道,仅仅这短短几秒,一种诡异又霸道的病毒已经入侵他的身体,迅速繁殖。很快他就会被重病缠身,衰竭死去。
他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许什么都知道,只是执着地过分可恶,近乎可怜。
“明天、后天,我都会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你。”他反反复复地问:“你呢?”
“你来不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挨打了,大家节日快乐!
有男朋友的跟男朋友一起快乐,没有男朋友的就,跟炸鸡可乐大薯条,烧烤油炸小龙虾一起快乐?
第95章 深海(17)
许是分量太少,又或许陆尧混血的关系,一直到食用果子的三天后,季子白才终于病倒。
而那位负责出岛寻找同伴的顾明先生,习惯对着人鱼自顾自地谈天说地,经常提起有关这方面的内容。
“季教授好像又生病了。”
先是突发高烧,没有征兆,找不到理由。高烧持续整整24小时不退,季教授意识昏沉,出现排斥进食的状况,连温水都难以吞咽。
如此严重的反应可不像是普通感冒引起的。
小组成员十分重视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病,迅速联想到总是独来独往的教授,不小心被某种体内含有猛烈毒素的异变生物抓挠,以至于感染未知病毒的可能性。
正当他们准备深入研究之际,当事人醒了。
“教授能恢复意识,本该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这句话时,顾明的眉心下沉,表情里并没有喜悦,反而流露出几分反常的烦恼情绪。
姜意眠耐心等着,果然,他再度开口:“季教授其实是个比较冷淡的人,不爱说话,也不喜欢跟别人相处。不过我始终认为他年纪轻轻知识渊博,又那么受自然联盟的重用,称一句天才都不为过,性格上有点怪也无可厚非。”
“可是,恢复意识后的教授简直像变了个人。”
“应该说双重人格更好吗?总之,大多数时候他仍然保持我所熟悉的样子,以至于联盟内部没有人起疑。好像就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他偶尔会对空气自言自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此外,教授他好像变得有点残忍,几乎可以说……冷血。”顾明顿了顿,仿佛也诧异于自己所采用的措辞。
昨晚,他意外撞见重病缠身的教授现身于实验室。
按照规定,除必要情况外,否则自然联盟严令禁止任何人因任何个人动机滥杀动物;
即便在必要情况下,人们也理当心怀敬意,尽量快速、准确结束它们的生命,避免给它们带来额外的伤害。
所以该怎么解释季教授的行为才好呢?
明明近期研究的项目里没有任何一项关乎兔子。
实验室里的动物都受到精心照料,也不存在异变的可能。
为什么教授会半夜三更在出现实验室内?将一只兔子活生生地杀死?
顾明想不通其中的原因,甚至忘了当时的心情,忘了自己是如何离开实验室的。
他只记得自己一夜未眠,翻来覆去,眼前不断闪现一个画面:死寂的夜,冰冷的器械之间,教授神色冷漠,干脆又精准地在兔子的脊背处切开一道长口。
兔子像人类一样尖叫。
教授无动于衷。
执刀的手指染着艳丽的红色,好似拆解零件般,细致地将兔子剥皮削肉,分解成一小堆齐整的骨肉。
他露出前所未有的专注神态,唇角微微上扬,分明是愉悦的,享受的。
那真的是教授吗?
顾明不禁产生这样的疑惑,又为自己的背后诋毁而感到卑劣。
“也许教授在私下进行别的秘密实验?”
“也许、那只兔子病入膏肓,只是我们不知道……教授其实是想让它解脱……”
他试图为教授的反常行为寻找解释,然而很难说服自己。
格陵兰病毒实在消失了太久,他一时没有联想到这段历史,郁闷之下居然一本正经地请教起面前的人鱼:“人鱼小姐,或许,你有没有听说过某种生物大病一场之后性情突变的事情?还是说接二连三的生病让教授压力过大,忍不住对外释放一次而已?你觉得我应该把这这件事告诉其他成员吗?”
姜意眠默不作声。
顾明话里信息点很多,想来季子白受到血液影响,已经进入发病期整整两天。
速度比预计来得慢,目前也没有对外传染征兆,不违背陆尧的说法。
眼前最麻烦的是削弱版格陵兰病毒不受控制,说不准感染者具体情况。好在姜意眠早有准备,请来娜娜帮忙。
“让我唱歌?让那个人类在关键时候挖了别的人类心脏送过来?”
听完要求,娜娜滴溜溜转着眼珠,直犯嘀咕:“奇怪,我怎么没想过这么省事的办法呢?”
“不方便动手的话,把人引到海边也行。”到底还在意着季子白的文件夹,姜意眠好声好气:“还有一些藏起来的文件也想让他拿过来,可以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唱?我都教过你怎么唱歌了,还来打扰我午睡。”娜娜不乐意地撅起嘴巴,没有马上答应。
她性格傲,喜欢被夸奖,心底很愿意跟别的人鱼交朋友,嘴上却不肯主动承认。
姜意眠投其所好,自称没有完全掌握人鱼的歌唱方法,无法构建如此高难度的幻梦,因此只好找唯一的朋友来救场。
顺势再挑些赞美的话,三言两语下来,娜娜不由得意地翘起尾巴,表面还要揣着胳膊,假装烦躁地哼声:“真是的,我怎么会有你怎么没用的朋友。没有族长、没有我,你肯定死了十万八千次!”
姜意眠立刻垂眸颔首,“谢谢你,娜娜,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至此,娜娜的好胜心得到大大的满足,“好吧,我就帮你一次,这可是最后一次。”
说着,她清了清嗓子,第二次在人类面前展现自己无比美妙的歌声。
不出五秒,两米外的顾明神色恍惚。
“好了,从今天开始,这家伙每次睡觉都会梦到你说的那个教授人类。梦里人类的心脏变成他最想要的东西,藏起来的文件变成他最需要的东西。虽然第一次醒来之后这家伙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但是经过一次次梦到,他慢慢失去理智,把梦当成真的,过几天就会照你的想法做了。”
说完,丢下一句‘好好练习吧,不会唱歌的笨蛋’,娜娜一个跳跃,扬长而去。
*
接下来的日子,顾明照常坚持单方面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