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亮的双眼,像气球一样肿起来的小腿。
想起他自己。
小时候哭着告状的自己。
高高兴兴握住鸡腿的自己。
他也曾把糖果、零食分一半给姐姐,但回头想来,他那时候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分的呢?「把你应得的东西还给你」与「把我的东西分给你、施舍给你」这两种想法之间的差别又有多大呢?
陈嘉禾不敢想下去。
他还是想死。
而且这一次,想起始终不肯放弃赔偿款的爸妈。想起他们近几个月里为了看新房而来回奔波,想起他们讨价还价之后才肯给姐姐买上一块便宜的坟地,一个又丑又小、黑漆漆的骨灰盒……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卧室。
关上爸妈房间里的窗户。
接着是客厅,卫生间,厨房。
全部关上。
拧开煤气开关,用剪刀划破胶管。
然后他回到房间,回到自己的床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而后慢慢闭上眼睛。
等待结束。
*
一封信到了末尾,剩下最后几句: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又失败了。因此又一次经历搬家,催眠,被告知自己从来没有过姐姐。
当我开始做梦的时候,我爸妈应该想过再次送我去催眠。可是就像医生说过的,我已经负担不起更多心理暗示,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造成真正的精神崩溃。
他们只好一边否定我的‘妄想’,一边勉为其难地忍耐着吧?直到我在你们的帮助下找到证据,第三次找到真相。
于是第四次被催眠。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我的人生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一场循环的噩梦。
我拼命地往外跳。
而他们在拼命地堆砌城墙,想要把我、把他们自己都死死围堵在里面。
我不想,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这一次,我要跟他们做个了断。
如果还有机会,希望我还能从你们那里听到一些有关姐姐的消息。
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可能没有人信,可能说这种话会显得很虚假,但是我确实想告诉她。
她很好。
她的确没有做错过什么。
还有: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她,从以前到现在,一定比她能想到的时间还要长。
而且永远都不会改变。
落款:陈嘉盼糟糕的弟弟,陈嘉禾。
*
!!
信里信息量太大,加上信末陈嘉禾的语气过分决绝。——以社长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大一个flag你们看到没?但凡搁电视剧或小说里,说这种话的角色必死无疑啊!”
担心他做傻事,大家连忙去他班级找人,之后才被延迟告知休学的事。
“这不是那天送信的学姐吗?”
陈嘉禾的同桌认出姜意眠,表情略带怪异:“学姐,我好奇问问呗,你是不是在信里把嘉禾拒绝得很狠啊?我本来以为是情书呢,没想到他拆开一看,哭那么惨。就真的很撕心裂肺啊,把老师都给吓懵了,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打电话叫家长。他非不让打来着。”
“哭了?”姜意眠稍稍皱眉。
“是啊。” 同桌扯了扯嘴角:“他不还给你回了一封信么?我都劝他别回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嘛,而且都这年代了谁还搞信啊,发邮件都嫌土。可他不听啊,一边哭一边写,看着老惨了。”
“他还有做其他奇怪的事情么?”
“没有吧……顶多那天晚自习放学,我跑完操场回来拖地,以为班上人都走光了,结果一开灯才发现,就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我感觉有点不对味,就问他是不是真遇到什么事了,还打算请他吃夜宵来着。可他不要啊,他说要回家,然后就背起书包走了。”
同桌只知道这么多,再问也没用。
放学后,诡谈社去了一趟陈家,不料那里狼藉一片。不但墙砖焦黑、满屋难闻的味道,大门上居然还被贴了封条。
怎么回事啊?
余光扫见一个准备上楼的阿姨,社长立马凑上去打探情况。
“你说他妈脸瘫的那个?”
邻居阿姨闻言露出埋汰的表情:“谁知道这家人搞什么鬼哦!这么大人了,出门连个煤气都不关!半夜三更厨房那个炸起来,轰的一下!那个玻璃啊,全碎了,哗啦啦地往楼下掉!还好我们小区晚上都没人走这边的,不然走着走着,玻璃渣掉到眼睛里,哭都没地方哭哦!”
“后来还烧了大半夜呢,也就是那个119来得快,灭得快,不然我们这些隔壁邻居都给他们一家子活活害死!”
说到气愤处,阿姨不禁捂着心口,重重地哼了一声:“听别人说,他们家一知道自己做的孽,怕被抓,赶紧就跑外地去躲着了,所以到今天都没回来!没良心的东西,怎么不烧死他们算了!”
这时,一个大爷停下步伐,乐呵呵地反驳:“你别听人瞎说,我就住他们家楼下。那天晚上十点多,他们楼上吵得厉害的咧。又叫又摔的,一直到凌晨一两点才没了声。我还没睡多久,天没亮,又吵起来了,一下又还给烧上了。他们家都死人了,哪跑得掉咧!”
问死的是谁,大爷说不确定。
一个路过阿姨说,死得好像是那户人家里男的那个,烧得黑漆漆的,皮肉骨都分不清。
然而又一个下来丢垃圾的叔叔说,陈家没死人,全家都在医院住着呢。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话题,不同的说法也就越来越多。
有关煤气爆炸的起因,有说陈家人做非法生意,半夜跑路,故意放火销毁痕迹的;也有说丈夫或者妻子出轨,一个搞得另一个想不开,半夜剪了煤气管、点打火机拖着全家去死的;
有关他们的去向,有人说畏罪潜逃,有人说丧命,还有跳楼、住院、被警察抓走等等版本。
但要问起谁亲眼见了,住哪个医院。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答得上来。
谣言果然不可信。为了找到确切真相,诡谈社只得操起老本行,自己查。
首先上网回顾当地新闻频道,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标题为‘我市xx小区燃气爆炸事件’的报道。
长度约为三分钟的报道,其中明确提到此次爆炸事件造成一死二伤,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接下来的事项将由某街道派出所及xx记者持续跟进。
接着,他们把远近的医院跑了个遍,只在市三医院收获一点消息:即‘燃气事件’死者为男性。剩下一男一女受害人,一个轻伤,一个情况相当危机,事发当晚送至该医院后,很快办理了转院。
至于其他的、详细的信息,因为此案影响恶劣,派出所发过话,非亲属或办案人员,医院方面不得泄露。
于是他们又转道去街道派出所。
以陈嘉禾的同学兼好朋友的身份,他们软磨硬泡,又是恳求哀求好话说尽,又是买奶茶送炸鸡试图以零食收买。
整整一个礼拜下来,眼看就要从年轻小警察口里套出相关信息。然而,一个老警察端着热水杯走出来,一句:“忘了上次的教训了?还敢跟别人嘴碎!”
小警察似乎有过前科,原地一哆嗦,到了脖子口的话语又给吞了下去。
此后,他们就断了线索。
陈嘉禾再也没来过学校。他的电话打不通,qq头像永远保持着灰暗状态。
陈嘉禾的班主任联系不到他的家人,新闻上说好的跟进也迟迟没有下文。
就这样,陈嘉禾渐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们还会讨论猜测,出事的那天晚上陈家发生过什么。
陈嘉禾到底是以自己的方式获得了解脱,亦或被卷进更深的噩梦。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循环着。
但真相。
终究是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就是这样啦。
按照我个人设定的话,其实姐弟俩都是好的角色。
他们都很敏感,而且都是那种忽视自身的付出,反而过分指责自己自私,过分放大自己阴暗面的人。
我觉得他们还是爱着彼此的。
当然,要是我笔力不够,或者不同角度有不同的看法。(这题太复杂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这么复杂)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世界上就是需要很多不同的脑回路才能变得精彩!XD
第120章 诡谈社(23)
自第二个委托结束之后,将近一个月,诡谈社未能开张营业(?)
为此社长成日愁云惨淡,长吁短叹。
姜意眠则有另外的困扰。
其一,数数日子,进入副本至今,满打满算两个半月。在此期间,除了校园饭卡的余额会不定时增加之外,这具身体的家人仿佛人间蒸发,从不露面。
—— 换言之,她完全不了解自己所用的身体来历。身边无手机,无现金。一旦任务拖延至学期结束,迎来暑假,她将陷入无人可找、无处可去的窘境。
所以还是得尽快接到第三个委托。
要说第二个困扰 ——
“3、2、1,看!江慕!”
下课铃结束不到十秒,著名校霸江某果然准时出现在高二(7)班门口。
纵然这一幕已经反复上演过n次,但同学们依然乐此不疲地讨论起来。
“瞧他那舔狗,啊不,忠犬的样子。谁敢信他就是校外小巷一挑五,国旗下给副校长放狠话的狂拽校霸本霸呢?”
“大家都知道某校霸去年当众拒绝过一个小学妹,说自己一生唯爱辣妹。笑死,现在不知道谁天天追在我们清纯班花的屁股后面跑。”
“别说了,上次我就被他瞪了。”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他一路跑到食堂,给绝美小姜排队买鸡大排,噗。”
……
八卦永远不断
某玩家,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安排的清纯班花,兼绝美小姜只能保持沉默。
不用说也能猜到吧?
压根没有什么真香戏码,所谓校霸不过是被裴小熊坑了一把又一把的可怜工具人罢了。
事情解释起来是这样的:
学校的鬼转眼被裴小熊祸害得七七八八,遗憾它还是没能拥有自己的身体。
而宏阳高中是一所正常私立高中,校内好看的男生只手可数。
裴小熊可能受到一点校园氛围的熏陶,逐渐养成看脸的恶习。
挑来拣去,可能觉得黎俊 = 尖叫人类的男朋友 = 不好用;祁放 = 敌人=超嫌弃。最后剩下唯一能从身高、长相、人气各方面与前两者匹敌的江慕,自然而然受到它的青睐,成为常用壳之一。
且附身时机大有讲究。
学校每周二下午第三、四两节开设各种选修课。内容从历史茶艺到书法美术不一而足。报名全看兴趣,不分年段班级。上课座位不固定,自由搭配组合。
对于这课,低情商表达:大乱炖。
高情商:有利于增进不同年段班级学生之间的交流,培养出纯洁同学爱。
裴小熊视角:可以!和!眠眠!一起!上课!一起!坐!当同桌!
可想而知,它有多多多期待这节课。
偏偏它的对家,某树懒性格突变。
明明之前除了睡就会睡,近来却经常莫名其妙、不声不响地侧头盯着自己的同桌看。外加每逢选修课必准点醒来,惹得同学们感动肺腑,以为他终于察觉到头顶一片绿油油的青青草原。
以上乌龙buff叠加,姜意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评选为本校有史以来当之无愧的海王之王,——俗称王中王。
想起来就头疼。
“眠啊?”见她还坐着不动,小鱼招手:“还不走吗?江慕在门口等你耶。”
可悲可叹,看吧,连室友都放弃拯救她,转而加入围观养鱼的队伍了。
姜意眠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
裴小熊,不,这个状态好像称之为裴小慕更为生动形象。——裴小慕沉寂的狗狗眼立刻亮起来,凑上来拽着她的衣角,小声报告今天点亮了什么新地图,吃了哪些面目狰狞的鬼。
祁放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三人组仿佛自带气场,过往的同学们自觉退避两侧,兴奋地指指点点。
姜意眠:这头怕是好不了了。
不良校霸与吉祥物,她倒是想赶走一个,好让满天飞的谣言稍微克制一些。
可他们一个遭到拒绝就委屈沮丧得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一个眼睛不睁全,耳朵如摆设。你越不让他跟着,他越不要哦,还喜欢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难缠程度堪比被抢走玩具的七岁小孩。
所以,最终,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照常拼桌三连了。
同学们不禁露出甘拜下风的表情。
走进来的老师:“哎!”
世风不古却无能为力的眼神。
姜意眠……
姜意眠无话可说,决定睡觉。
裴一默本体是鬼,一天二十个小时待在她身边。另外,它日常半夜把辟邪用的校服踢下床(请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裴一默的小动作实在太频繁了)。
双重原因下来,她的睡眠质量和身体情况差得令人发指,必须捡着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选修课休息一下。
当然觉要睡,上课笔记还得做。
“裴一默。”
傻子都知道不指望祁放。姜意眠往左边挪了挪,翻开书本给裴一默做示范。
“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内容都要抄下来,如果有说划重点,就像这样在底下画一条直线……”
她声音轻软,握着笔的手指细嫩白净。身体靠得很近,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像一块光鲜漂亮的蛋糕。
好想……咬一口。
裴一默一眨不眨地看着,脑海里忽然涌现出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不对。它反驳自己:眠眠不是食物,不可以用力咬。
人类非常脆弱,被它随便一抓而已,就会皮开肉绽,发出刺耳的哭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