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
霍不应低声重复一遍,似乎因这个称谓而感到愉悦,总算没扯着话题不放。
“锅里一半辣,一半不辣。”
“生的扔进去,煮熟了,捞起来就能吃。”
他边说边咻咻咻地往锅里丢各种食材,直塞得鸳鸯锅爆满如高峰期的地铁,才没劲儿地罢了手。
说起来,霍不应大概是全游戏最热爱投喂玩家的人物,凡事亲力亲为。自己对火锅没有兴趣,就一下调制出七八种酱料摆上桌子,一下又源源不断地给女朋友碗里填菜。
放在平时,正常情况下,一个讲究效率的玩家必然要拒绝这种没意义的行为。
偏偏她这顿饭表现得异常温顺,给什么吃什么,一点异议都没有。以至于霍不应都有所意外,两只桃花形状的眼睛似笑似眯,说她怎么今天特别听话。
意眠埋头不说话,眼看气氛差不多了,才进入正题,首先提出以后某人必须得到同意再进校门。
啧,原来在这等着呢。
霍某人不以为然:“那不就没有惊喜了?”
“不需要惊喜。”
她沿用下午的说法,称傅斯行还要学校讲一段时间的课,借此方便照顾她这个失去记忆的邻居,兼朋友的妹妹。
而霍不应一个校外人,倘若几次三番出现在他的课堂上,又不认真听课。光顾着缠她、闹她、打扰她,无疑会被当作糟糕的可疑分子,告发到家长面前。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霍不应既不答应也不反驳,反问:“你忘了多少?”
——问得正中下怀。
她故作思索:“只记得我们在交往,在那之前的事全都没有印象。”
借机询问两人认识、交往的契机,霍不应轻飘飘给出四个字:一见钟情。
按他的说法,某日姜小姐突发奇想来纹身,一进店门就跟潇洒有为的老板对上眼,刹那间天雷勾地火,爱情火焰熊熊燃烧。
只不过姜小姐生性冷艳傲慢,硬是咬牙不肯承认自己的心动。直到一个深夜,听说老板跟别的女生并肩逛街,这才难以压抑内心的喜欢和痛苦,主动打电话向他求交往。
多么老套城市爱情故事。
姜意眠:“……你觉得我信吗?”
“就猜到你翻脸不认账。” 霍不应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可惜我录音了。”
“真的?”
录音这种东西,可信度比模棱两可的转账记录高上不少。一旦录下来的内容真实且准确,真假男友的谜题不就迎刃而解?
胜利的曙光仿佛近在眼前,她压着情绪道:“口说无凭。”
“今天没带,下回让你听个清楚。”
“好。”
目的达成,这地方没必要久留。
恰好时间走到六点十分,包里手机震响连天,恐怕是祁妄发消息来催。
“谁找你?” 霍不应敏锐地看过来。
她想说家里人,不用管。
奈何下秒种铃声响起。
霍不应抬了抬下巴,要她接。她只好当着一个男朋友的面,摁下接听键,耳边传来另一个男朋友不耐烦的声线:“喂,我们——”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速度抢白,说完就挂。
挂断之后把手机调整为会议模式,同时脸不红心不慌地说,妈妈打电话催她回家。
霍不应提出开车送她。
“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在小区附近散步,如果看到我从陌生车辆下来,一定会起疑心。所以我还是自己坐公交回去比较好。”
姜意眠说着,仿佛习惯性抬起手,两根手指一齐贴着唇瓣,捏住边缘浮起的皮。
聪明的男朋友猛地扣她手腕,“你干什么?”
不过还是迟了一步,她已然又快又狠地撕下一块薄薄的白色嘴皮。下唇缺了个口子,登时沁出一颗红艳艳的血珠。
接下来用不着再费心暗示,他自发联想到下午的事,一双眼漆黑狭长,还阴森森的:“什么时候养的毛病,谁让你撕它了?”
意眠装模作样地唔一声:“就下意识。”
“再下意识一次试试?”
“不了吧,我现在挺有意识的。”
狡猾的家伙示弱得又快又干脆,霍不应冷笑两声,倒没话可说了。
两人走到门边,姜意眠转动门把手,刚拉开一道缝隙,又被一条手臂推回去。
“抬头。”沙沙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
又要做什么。
赶紧折腾完了赶下一场吧。
她心无波澜地仰起头,而后被捏住脸蛋。
两边细嫩的脸肉都被推到中间,红红的嘴唇也嘟到一起,让霍不应差点儿错觉自己这是逮住了一条漂亮小鱼。
对方左眼分明写着:你好无聊,右眼:有完没完。一脸云淡风轻——但在霍不应看来更像生无可恋——的表情看得他好笑死了。
于是他低下头,不打招呼地亲了一下。
又一下。
第三下。
“你好了没?”
一直亲得当事人都不高兴了。
霍不应滚着喉咙笑,不但不收手,反而不要脸地怪起她:“谁让你今天总是撒娇。”
旋即再度不容反抗地亲了下去。
*
论拥有一个擅长倒打一耙的男朋友是什么感觉?
姜意眠以身作则,被摁在包厢门边亲亲咬咬了将近二十分钟。
从中获取的好处是,霍不应一旦亲够了,满足了,就像懒洋洋的大老虎,万事好说。
比如之前还死不答应的事,这会儿看她皱着眉头冷着脸,好像真的生气了。他能分分钟改变态度,立下保证:以后绝对不会随便进学校找人;今晚也不非得跟着,只要亲眼送她上车,到家语音报平安就完事儿。
至于坏处。
说来说去终究是姜小姐的身体遭罪,昨晚被捏着下巴咬破嘴,今天又为做戏而自伤。
当下脸边依稀残留着几根指痕,嘴巴更被□□得不成样,说被蜜蜂蛰了都有人信。想到待会儿双胞胎看见了铁定要问,她还得找个靠谱的理由蒙混过关……
真麻烦。
姜意眠心不在焉地上了公交,想找个位置坐下,转眼却始料不及地看到陈雯雯。
两人视线交错。
她看着她脸上浮肿的巴掌印。
她则看着她红润脸色,被吮得红肿的嘴唇
*
“你怎么了?”
不约而同地一声询问。
姜意眠道:“刚刚吃了火锅,估计上火。”
“这样啊。”陈雯雯喃喃:“那你得去药店买点凉茶,虽然有点苦,降火效果不错的。”
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她的唇上。
“你呢?” 意眠指了指她的脸上的伤,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立领阴影里若隐若现的一圈掐痕:“怎么弄成这样,有人打你?”
“没、没有。” 陈雯雯受惊般双手抓紧衣领,牵出一抹苍白的笑:“就是我爸爸来学校看我,听说我住的双人寝很贵,就……有点生气,觉得我乱花钱吧。”
姜意眠安静片刻:“那是我害了你。”
“我爸本来就这样,跟你没关系的。”
“你现在去医院吗?我陪你。”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过去。”
朋友挨打可不是件小事,况且里头有她的一部分原因。
无论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如今她用着姜小姐的身份,就该对姜小姐的一切负起责任。
本着这个原则,姜意眠都掏出手机准备推掉今晚的第二场饭局,陈雯雯却捂脸哭了。
“不要管我,意眠,求你了,我自己会去医院的。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了,你就让我自己呆着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
话说到这个份上,好像就不能勉强了。
猜测陈雯雯可能家境不太好,她微信转过去五千块钱:“最好今晚就去医院,有些伤拖久了容易留疤,还有些伤情越快鉴定越好。这些钱先借你,不着急还,不够再找我。”
叮咚,公交车到站了。
祁妄发来的地址离火锅店不到很近,弄得她需要尽早下车,坐同一班车回去。
“有需要的话还是可以打电话给我,任何时间都没关系,我会过去找你的。”
说完这句,她下了车。
陈雯雯坐在窗边,红着眼睛说谢谢。
“不用谢。” 姜意眠摆摆手,送走公交车,旋即嗅到自己身上一股浓郁的火锅味。
所幸学校附近不少服装店,她随便走进一家,从头到脚换上新一套衣服。付钱的时候向年轻店主借来吹风机,对着头发吹了十来分钟。
确保身上味道散尽,并且霍不应没有偷偷跟来后,又到连锁小超市里买了一瓶矿泉水,一包薄荷糖。
反复漱口并利用糖果除掉嘴巴里的味道,接着走到马路对面,再次登上同一路公交,逆向回到火锅店所在的街道,照着地址找到二十米之外的……烤肉店。
又是肉啊。
闻到油腻腻的香气,刚刚在火锅店填满的肠胃不禁轻微翻腾,涌出几分排斥。
意眠做了个深呼吸,闷头走了进去。
*
祁妄和祁放就坐在门边。
一个随时随地枕着胳膊深度睡眠;一个反复摆弄手机,忍无可忍地对着屏幕戳戳点点:“太老太破的店不行,人多了你嫌吵,人少了又要抱怨没名气。姜意眠,就你这脾气,老子闭着眼都知道,只要不小心让你逮住一个借口,绝逼再放鸽子三百次。”
“但我他妈这不是找了家好店么?老店翻新,菜品出新。这破装修从墙纸粉到地板,来的人不多不少,大众点评4.7,你还能挑出什么毛病?这都半个小时了,微信不回,电话瞎几把接,到底干什么去了?别让我发现你又在外面勾三搭四,不然我——”
“怎么样?” 姜意眠走到他身后,果不其然,在手机上看到自己的微信资料页。
祁妄吓了一跳,转头几乎贴上她的脸。
脸边擦过柔腻的触感,又被两只澄澈莹亮的漂亮眼睛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的耳根瞬间红到尖尖,但依然摆着臭脸,粗声粗气地凶到:“这都什么时间了,你还知道来?”
“回宿舍换了一套衣服,就迟到了。” 意眠左右看了看,觉得这个位置太过显眼,就说:“门边太冷了,里面还有空位,我们不能坐在那边吗?”
她确实换了装扮。
一件花瓣领的米色卫衣,下头一条简简单单的直筒牛仔裤,帆布鞋。以前老披着的头发也少见地扎成丸子头,只掉出一些毛绒绒的碎发,整个人看起来稚嫩又柔软,没再一股子撩拨人的媚气。
据说女生出门都得打扮好几个小时。
又据说有些张扬跋扈的女生只在喜欢的人面前收敛爪子。
以上两个据说在脑子里转来转去,祁妄侧眼看了一下祁放。嘴上抱怨小女朋友没事找事要求特多,人却很自觉地站直了,领头往小角落走去。
祁放懒洋洋地掀开眼皮,跟在他后面。
意眠趁机小声打招呼:“好久不见。”
祁放打了个哈欠,也回了一句好久不见,神态慵懒平常地宛如一只考拉。
……他的确不认识她了。
为什么呢?
陆尧明明都记得,唯独霍不应、祁放两人像被清空记忆似的,完全忘掉过往。
她想不通个中原因,坐下之后,犹直直望着祁放,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些线索。
“喂。” 祁放没有反应,倒是祁妄的不满情绪快要溢出来,忍不住发出抗议:“两张脸都一样,就这你还搞特殊待遇?”
姜意眠嗯一声,“你嫉妒了吗?”
——男朋友们不能发现彼此的存在,否则就会因嫉妒而生出杀意。
任务分明这样说的。可祁妄、祁放两人共同占着男朋友的身份,彼此之间非但没起矛盾,而且能安排出这么一场‘温馨友爱’的三人约会。这情况不可谓不反常。
难道双胞胎才有所特殊吗?
还是存在别的什么隐情?
她试图一探究竟,祁妄犹如被摸了肚皮的猫,厉声否认:“我才没有。”
“我们是双胞胎,从小到大所有东西都一样。我有的他要有,他有的我也有。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老实跟我们谈恋爱,别老想着挑拨离间。”
他冷哼着对她说完,掉头找祁放约法三章:“我们说好了,她是两个人的女朋友,谁都不能背着另一个人跟她约会。
“发短信,打电话,视频通话什么的都可以。但是私自看电影、牵手接吻之类的肢体接触绝对不可以,记住了吗?哥,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祁放:“哦。”
意眠:“唔。”
这是什么奇怪的女友共享条约。
还有,这么看来,难不成普遍定义上的情侣行为就是激发嫉妒心的底线吗?
她陷入沉思。
祁放被闹得彻底不困了,就拿起夹子,三两下烤熟一块牛肉,剪成立方小块,一个一个夹到姜意眠的碗里。
祁妄警觉拽住:“你干什么?”
他理所当然:“你说她是女朋友。”
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当然应该体贴照顾女友。
祁放的逻辑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祁妄除了内心脱口而出一声‘操’之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向服务员再要一个夹子,抢着烤肉,抢着剪肉,死命把更多的肉丢给女朋友。
女朋友本人:……
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看着高高堆起的碗碟,黄色的油末,她第一次发现肉也可以是如此让人反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