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重点阐述自己想要以身犯险,一鼓作气抓住跟踪者的计划。
“你能打架吗?” 她问。
祁放想了想:“那个人很强吗?”
“应该还好。”
“我也还好。”
侦探发来的全身照,章泽耀身形偏瘦弱。
不过以貌取人未必准确,因此她换了个方向:“你跑得快吗?”
祁放:“吃饱了,睡够了,就快。”
莫名其妙还要补充说明:“比祁妄快。”
可能这就是双胞胎男友间的微妙的胜负欲吧,她当机立断:“那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陪我睡觉。”
他往里挪了一些,侧过身,腾出一半的空位,活像抱着玩偶似的一整个抱住她。
姜意眠:“要睡多久?”
“两小时?”
怎么可能。
“半小时。”
“一小时。”
“十分钟。”
这跨度好像有点大,祁放慢吞吞道:“你好冷酷。”
“不如换个不冷酷的女朋友?”
“好麻烦的。”
他含含糊糊地咕哝:“二十分钟。”
“可以。”
身后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均匀。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不烈,风也刚好。
长椅后头的安全栏投下网格状的淡影,祁放脊背微曲,将毛绒绒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
一条手臂从脖子下面伸出去,散散漫漫地挂垂着;又一条手臂绕到前面,有点孩子气地十指交握着。
整个人如同一只黏乎又思维单纯的大型猫科动物,热烘烘地贴上来。
说起来也算一副美好的画面。
慵懒的氛围叫人昏昏欲睡。
可惜冷酷的女朋友说到做到,特地调了闹钟,一到点就响起震耳欲聋的海豚音。
“二十分钟。” 她站起来,手指比出数字,不给他耍赖的机会。
祁放只好跟着盘腿坐起来,摇摇脑袋,再摇摇脑袋,依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拉一下。”
他摊开手心。
意眠拉了,他摇摇晃晃地抱上来作树袋熊状。
“站好。”
她皱眉毛。祁放这才勉为其难地收回手,努力做到独立站立。
“帮你有什么奖励吗?”
这时候居然能想起这个问题,意眠不露声色:“替女朋友解决潜在风险也要好处?”
“是奖励。” 他纠正,旋即嗯声:“要的。”
男朋友们该糊涂的时候总是异常清醒不好糊弄,她习以为常,问他要什么。
“想去你家。”
“做什么?”
“我想想。” 祁放一本正经地想了半天,“在沙发上睡半个小时怎么样?”
“……”
这是什么无厘头的要求。
“就这样?”
“嗯。”
“成交。”
姜意眠不假思索地应下,终于能够开始办正事。
*
所谓引蛇出洞,既然知晓‘蛇’在哪,剩下要做的不过是扮成落单的可口猎物,在他经常出没的场所来回闲逛即可。
前几个小时一无所获。
然而天色渐黑,她拐进一条修建中的道路,四下无人,便凸显出身后鬼鬼祟祟的细微声响。
——来了。
摁下发送键,几乎在信息到达另一部手机的同时,一串疾速脚步声由远及近。
“草、草!”
章泽耀反应迅速,意识到上了当,立刻撒开腿往前一路狂奔。
甚至不知不觉超过自己真正的跟踪目标而去。
按姜意眠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
嗖一声,章泽耀过去了。
又一声,祁放以更快的速度追上去。
凉飕飕的气流涌起再消淡,等她裹着围巾不紧不慢走到尽头时,原本身为跟踪者、意图兼任绑架者的那方,已然沦落到被五花大绑在电线杆上的凄惨结局。
祁树懒短暂的奋起期过去,牵着绳子一端,靠在墙边打瞌睡。
瞧见女朋友,张嘴第一句:“他不行。”
“打架不行?”
祁放沉思片刻,觉得这人跑步速度慢且不美观,打起架来怂且畏缩,于是回答:“都不行。”
“你你你才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的好吗?”
某人顿时恼羞成怒。
“谢谢,剩下的我自己来。”
姜意眠给他指了个位置,十米外有家面店。
本意是让圆满完成任务的祁放填肚子去,不料他走到那边,倒在路面台阶处自顾自坐下了。
双腿盘起,双手托脸,一边打哈欠一边萎靡地睁着无神的眼睛,像极了考场上非常困但不能睡的监考老师。
转回视线。
“为什么要跟踪我,章泽耀。”
她发出质问,起初被质问方不但不肯承认跟踪事实,还伸长脖子,结结巴巴地妄想反咬一口:
“你谁啊?我认识你吗?谁要跟踪你,明明明明是你让那男的捆我好吗?再说了,你还知道我名字,我看是你跟踪我还差不多。识相的快点放放放开我,不然我报警抓你!”
。
所以每一次都要有这种毫无悬念的博弈戏码是吗?
姜意眠拉着绳子,没有耐性拐弯抹角。
“泡面好吃吗?”
“再好吃的东西也经不住顿顿吃吧。”
下一句应该是:虽然没有二十万,但我这有五万小钱,就看你有没有兴趣赚。
出乎意料的是章泽耀的反应,闻言猛地瞳孔一缩,接着一口一个‘还不是你害的!’、‘骗子,说话不算话的人渣,你你你把我害成这样还有脸来嘲讽我?’,剧烈地挣扎起来。
打手势制止祁放要走近,她问:“这话怎么说?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还不是你欠钱不给!!”
“欠你的钱?多少,有借据吗?”
“你——,你到底记不记得?说什么借据,当初我要立合同你都不肯好吗?!”
章泽耀又惊又疑地瞪着她。
他也知道她失忆的事,那就好办了。
“你说清楚,我会还钱。”
“真的?”
“当然。”
“……”
好似不相信她的保证,对方犹犹豫豫许久,提出松绑再说。
“这个不行。” 意眠一口拒绝,振振有词:“你连借据都拿不出来,很可疑。”
“你才可可可疑!”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双手捏成拳头,胸膛上下起伏。
花了足足五分钟才平复好情绪,又一次瑟瑟缩缩地追问:“真的给钱?”
“说清楚就给。”
为了省掉推拉过程,现场转两万过去。
章泽耀喜得双眼发亮,总算下定决心,再相信她一回。
“我、我其实是你的代笔,还是说代画来着……”
今年四月,因生活费不足,章泽耀在自己已经报名参加校美术杯的前提下,同时用同班室友的身份作画参赛。
结果他得一等奖,奖金五千;室友名义上得二等奖,奖金三千。
按事先说好的条件,室友只想添一项成就,好回家向爸妈要钱而已,本该把奖金的一半分给他做报酬。
谁知那人出尔反尔,非但没有履行承诺,反而向学校举发他作弊代笔的事。
得之不易的五千块就此作废,章泽耀挨了一个处分,却也因此结识新的雇主。
——没错,正是姜小姐。
彼时濒临暑假,姜小姐报销来往车费与住宿,要求章泽耀来到s市。
说是提早补习,提升画技,按每小时两百块钱付费。但实际上,姜小姐动笔的次数寥寥无几,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突发奇想地提出某个主题,口头描述想要的意境,命令章泽耀动笔。
“你经常盯着我的画看啊。”
“有时候拍照找老师评价一下,有时候替我裱框。我又不是傻瓜,有一次就问你,是不是想找我做代笔。
“我说我可以做代笔,但是收费标准肯定不一样,你得给我更多钱,还得模仿一下我的画风,免得在外面一提画笔就露馅。然后你就同意了。”
——姜小姐同意了。
两个月假期转瞬即逝,八月底,章泽耀即将开学,姜小姐也将成为油画系新生。
前者觉得就算不在同一个城市,自己有余力兼顾学业与‘工作’;后者却认为相隔两地不方便操作,要求他休学做全职代笔,随叫随到,否则这场交易到此为止。
恰好那会儿章妈被检查出癌症晚期,乡下常常打趣住院不如烧钱,可见医疗费之昂贵。
章泽耀最终决定休学,遗憾长辈的病已经到了金钱都无法拖延的地步。
九月,章妈去世,他回乡办完丧事,从此变成亲朋好友眼里的‘失踪人口’,一个贫穷的幽灵画家,终日藏身在姜小姐给他租的出租房里,足不出户地画画,画画,好像一台画画机器。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都是我自己选的路。”
他不禁辩解,抱着头,一副又感恩又怨怼的纠结神情:“其实你之前对我挺好的,我妈没了还提前给我五万块办丧事。可就是这次比赛,你答应得奖就给我二十万。这奖都拿了,我也不知道,别人怎么知道这画不是你画的,可可可事情也没有闹大啊。”
“你还是那个‘学院派天才’。但突然不肯给我钱,还把我拉黑了,我能怎么办啊?”
“一直给你发短信、打电话,都没有用。后面听说你住院失忆了,就就就想着你是不是故意装给我看的,想把我踹开。就就就想吓吓你,看你会不会自己心虚,主动赚钱给我……”
章泽耀越说越小声,别说别人了,自己先心虚得一塌糊涂。
伪造画作,假冒天才,这一桩桩一件件可谓惊天大料。
姜小姐的动机姑且不讨论,重要的是,这件事外泄了,有人知道她的秘密却至今没有揭发。
那个知情者……该不会就是男友之一吧?
难不成这就是姜小姐落在他人手中的把柄,逼得她打破原则,答应与某人交往?
姜意眠神色一肃:“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泄露?是谁知道了这件事?”
“呃,那个,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联系,就是。” 章泽耀小心翼翼看着眼色,嗫嚅道:“你搞庆祝活动的那天早上,有个男的敲了我当时住的地方的门,问我是不是辍学了。”
“他长什么样?”
“你不让我露面,我怕怕惹你生气,就没开门,也没搭理他。”
要是看到脸就足够结束副本了。
关键性证据竟然只差一步。
“也许你对声音还有印象。” 她做了个小幅度动作,指尖朝着远处:“是他吗?”
他悄悄瞄一眼:“应该不是吧,你这朋友说话有气无力的,我听着怪累的。”
那就只剩下祁妄和霍不应了。
“可以具体描述一下吗?”
“我忘了,毕竟都、都好久了。” 他缩着脖子:“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还有那个……钱。我不要二十万了,我可能也不值那么多钱。要不你你给我五万吧。然后我就想回学校继续念书了,行吗?”
姜意眠上前替他解绳子:“认识陈雯雯吗?”
他秒抢答:“你闺蜜!”
“问你私下有没有和她往来,匿名短信是她教你发的么?”
“没有啊,我就跟踪你的时候见过她,短信那是我……醉了才有胆子发的。”
怎么会。
难道不小心冤枉好人了吗?
绳索落地,钱也收到手,章泽耀喜滋滋地舔唇,连连鞠躬:“谢谢,谢谢啊,我以后保证、保证不吓唬你了。以后你还有什么需要还可以找我,那我这就走走走了啊?拜拜。”
“——等等。”
一声叫唤,两个字。
他一个激灵,哆哆嗦嗦抱着显示支付宝余额的手机,回头惶恐:“还有什么事吗?”
“这些短信是你发的?”
放大的屏幕怼到眼前,措辞简短有力,又狠又毒。
“这个跟我没关系!我只发过一条遭报应的短信,还被你猜出来了,吓得我手机屏幕都都都砸碎了。” 他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举起手机证明。
“死老鼠不是你寄的?”
“不是,不是,我怕死老鼠了!!”
死命摇着头,看样子也不像说谎。
“行了,你走吧。”
有了他的答案作证,意眠得出结论:
恶意针对姜小姐的一共有两个人。
两人没有直接联系,只是撞巧。
至于用胁迫手段强行与其交往的,相较祁妄,还是霍不应的嫌疑更大。
呼——
做了一个深呼吸,她抬起头,看见天边阴云沉沉,据说今年s市的冬季会下雪。
一切好像进入了倒计时。
只差一点点。
她能感觉到真相几乎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