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产生逻辑矛盾了。
除非。
“或者,存活下来的新人类,其实是那批对病毒免疫的极小部分人。他们经历灾害,决心爱护自然。因此大费周章地抹去人类过往的‘罪行’,想要重新开始?”
这个猜测相对的理想派,不过可以圆上许多细节。
她才说到一半,鱼姥姥霍然睁眼,两颗眼珠直勾勾盯着她,仿佛有话要说,又像不可明说的忌讳。
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一个可能性闪过脑海,姜意眠坦然对上那道尖刻的目光,“感谢您花时间解答我的困惑,作为报答,也许您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或需要我为您做什么事?”
呵,答对了。
鱼姥姥裂开嘴巴,一把抓住左手边的鱼。
她的手指又长又瘦,将鱼捏得动弹不得。
“我要你——”
她瓮声瓮气,一字一句道:“第一眼看到的人类——”
“的心脏。”
*
“在下一个冬天到来之前,把心脏带来。”
“不要妄想欺骗我。”
“在那之后我将告诉你,所有你找寻的真相。”
鱼姥姥缓缓站起身,这回真的准备送客。
“我会自己接触人类,也会试着自己找寻真相。”临出门之前,姜意眠偏过头,神态镇定:“这也许是一种无谓的冒险,您有什么忠告愿意给予我吗?”
鱼姥姥眯起眼睛,缝隙之中猛地迸出冷光。
她又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扯了扯嘴角,丢出一句话:“记住我说过的故事。”
旋即关上门扉。
“……”
她只说过一个渔船的故事,究竟想让她记住什么呢?
病毒对人的作用?
人类内部的残杀?
似乎二者都说得通。
告别鱼姥姥,姜意眠游出沉船。
娜娜吃完了莱恩的心脏,肚子饱饱的,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船头等她。
“可算出来了,我都困死了。”
娜娜二话不说,拽着人往回游。
路上,姜意眠旁敲侧击打听鱼姥姥的事。奈何娜娜对这位阴森森的老祖宗向来不感冒,一问三不知
她稍稍露出失望的神色。
娜娜立马跳脚:“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准看轻我,我很厉害的好吗?!虽然你问那些乱七八糟的年纪爱好都不清楚,但我知道祖姥姥的出生秘密啊!”
是身世秘密吧。
本能纠正对方不规范的用词,姜意眠侧耳倾听。
“好久好久以前,祖姥姥的父亲是一条叛逆的人鱼。明明长得特别英俊,尾巴又粗又长,但他就是不去找人鱼贝,不肯找伴侣,老喜欢跑到沙滩附近去玩。”
“有一天,他看到一个美丽的人类女孩,向它求爱。可是,没想到那个女孩已经订下婚约,而且超级胆小。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还没看清楚祖姥父漂亮雄伟的尾巴呢!她就吓得脸色苍白,慌慌张张逃走了。”
“——真不知道这种没用的食物有什么好的。”
忍不住发表一句个人感言,娜娜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女孩可能真的被吓怕了,再也没有去过那片海滩。
偏偏人鱼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她,对她念念不忘,以至于循着气味来到千里之外,她未婚夫居住的小镇。
意外撞见他们拥抱的场景,嫉妒心作祟。人鱼用动听的歌声诱惑女孩,把她远远藏到没有人能找到的孤岛上。
一次又一次,将哭泣不止的女孩拖下水交尾。
他们一共有过七个孩子。
其中六个都在出生前死去,仅有鱼姥姥一个尚存气息,无比艰难地活下来。
而且她长得实在太过于人模人样,很不得父亲的喜欢。
数不清多少次亲眼看见、亲耳听到,她的人鱼父亲抱着人类母亲说,他们一定要有一个完美的人鱼孩子。
——好。
那天,她的母亲生平头一次顺从地答应,转眼却消失不见。
愤怒的父亲在小岛周围寻找许久,迎风嗅到死亡的气息,居然决定上岸去找他单方面认定的伴侣。
那天太阳很大,女孩有意死在岛屿中央。
人鱼笨拙地拖曳着长尾,至死都没能爬到她面前,结局被活活晒死。
“那个人类好像是自己死掉的。”
自杀。
“剩下祖姥姥也决定去死,就走进水里。”
海水慢慢淹没她。
她决绝地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到痛苦。
命运掷来残忍一击,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自己,长满鳞片,身体渐渐变作了鱼的模样……
“大概就是这样了!”完整叙述完一件事,娜娜骄傲地双手叉腰:“上岸变成人,下水显原形。我祖姥姥说不定是整个海洋唯一一条拥有两种形态、可以离水存活的人鱼哦!”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鱼很少,你绝对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姜意眠点头答应,心下判断:这么说来,鱼姥姥既有关心人类的原因,又有见证历史的能力,没必要撒谎。
她所说的内容可信度很高。
但麻烦的是,鱼姥姥所述说的整段历史,活像一幅残缺不全的拼图,恰好空出最重要的那一块,使得整个事件变得扑朔迷离,充满疑点。
新人类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与旧人类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为什么这一切听着,都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难道她所生活的现实世界,也有过类似的历史?
……越想越糊涂。
回到洞穴,姜意眠轻手轻脚钻进贝壳。
身后陆尧像一块亲人的石头,下巴埋进她的颈窝,微凉的手掌也捉住她的手,无声地、强硬地将一根根手指挤进指缝之中,形成十指相扣的姿态。
他气息平稳,有那么一瞬,姜意眠无法分辨他是不是曾经醒来过,已经洞察她的小动作,所以才用这种婉转的方式宣誓主权?
不过。
没关系。
无论他清醒不清醒,知道不知道。
只要他愿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这场戏,就还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姜意眠按兵不动,无条件扮演着温软体贴的十佳伴侣。
直到又一次集体狩猎的到来,她再次获得出门的机会。
*
相比其他人鱼热热闹闹的小团体,性格稍嫌娇蛮的娜娜,显然没有什么真心朋友,只能一脸无趣地揪着海草。
“娜娜?”
姜意眠喊了一声,她立刻竖起耳朵,好像找到家的小动物,虎头虎脑地扑了过来。
“你怎么天天都喜欢迟到,可真是一条没有时间观念的鱼,除了我谁还愿意把你当半个朋友看待呢!”
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她憋了好久,一张嘴便叽里呱啦吐出一大堆话。
“快看那条大白鲨,体型是不是很大,牙齿是不是非常尖利?它就是我这次的猎物,我要把它撕碎!”
“还有我身后那条黄了吧唧的人鱼——哎呀你不要动脑袋,就眼珠移动一下,看到没有?——她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次次跟我抢猎物,抢伴侣。这次我非要揍扁她,划花她的臭尾巴!让她好好见识我的厉害,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乱晃!”
唔。
处在这个位置,姜意眠能清楚地看到,黄人鱼同样对自己的伙伴们说着什么,一边投来鄙夷的目光。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还是不要告诉娜娜为好。
十分钟后,捕猎开始的瞬间,娜娜的身体崩成一条凌厉的直线,好似化作一簇灼灼的火焰,朝着百米外的大白鲨俯冲而去。
黄人鱼与她的同伴紧随其后,果然也看上同一条鲨鱼。
“滚开!”
娜娜一个转身,鱼尾狠狠拍在一条人鱼的脸上,刮出几道深刻的痕。
人鱼疼得哇哇大叫,黄人鱼颇有领导气质,以眼神致使两个同伴,一左一右恶意地将娜娜挤在中间,却又被她用胳膊肘撞开。
“一群废物。”
抛下不成气候的家伙们,黄人鱼亲自上阵。
鲨鱼被包围,两条素有旧仇的人鱼狭路相逢。
她们一边对付猎物,一边攻击彼此,招招狠厉,势均力敌的战斗精彩绝伦,无论力量、技巧,或那份无所畏惧的气势,丝毫不输给雄性。
“干得好!撕碎它!”
观众群里接连响起喝彩声。
黄人鱼的同伴沦为打气加油的存在,吵吵嚷嚷的,惹得姜意眠作为半个朋友,也卷入比赛似的,喊起娜娜加油。
娜娜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得意地弯起嘴巴,侧滚避开对手的攻击,反身一尾劈在对方全无防备的后背。
黄人鱼顿时如断线的风筝般掉落下去。
娜娜赢了。
她单手提着猎物,像极一头年轻气盛的小老虎,目光灼灼,威风凛凛,高高挑起的眉毛仿佛在问:怎么样,我了不起吧?
姜意眠远远送她两个大拇指:了不起。
她瞧见了,得意洋洋地在水里跳跃、旋转,大方展现自己美丽的身姿,令一干雄性人鱼迷得挪不开眼。
眼看一场捕猎即将落下帷幕。
正在这时,太阳凭空消失,周围水温以身体难以适应的速度下降。
一抹狭长的白光撕裂天空,一道道密集又狰狞的蓝紫色闪电突然而至,好似一堆丛林巨怪,狂乱摇舞着枝杈,直直插进海里。
水下,因低温而析出的盐结成一条条纱带般的白色冰柱,往下沉淀。
所到之处生物均惊慌溃散,稍有迟钝、来不及逃走的物种,便在刹那间冻成晶莹剔透的冰块,生命迅速颓败。
黑云压顶,风暴席卷大地。
在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句:“海变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 x 女孩 = 变态强制爱。
但其实陆尧他妈,那么一大个海怪 x 人鱼,才更细思极恐吧!
第86章 深海(8)
似乎被‘海变’一词所惊动。
不知名的人鱼话音刚落,一大股浓墨般的污浊铺天盖地漫了上来。
方才还澄澈的水域突然开始颤抖,受到大量黏土与淤泥的侵袭,被染成不详的黑色。
“抓着我。”
陆尧反应迅速,一把攥住姜意眠的手腕,要走。
姜意眠看向身后:“娜娜!”
“我在这里!娜娜在这里!”
一点萤火虫般微小的红色,用尽全力才从旋涡状的凶猛暗流中挣脱出来,笔直朝这边游。
“快跑!”她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好丑好恶心的海怪,来了好多好多!”
电光石火之间,记忆里闪过鱼姥姥的话语:那些无所事事的人类,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海上暴风雨之后,意外捕捉到一只年幼海怪。
两厢对应,不难得出暴风雨 = 海变的结论。
而这一次,幽暗的海洋深处勾勒出一道道庞然怪影,重叠交错,显然不止来了一只。
“不要往那边走,你们这些笨蛋,白痴,傻瓜!祖姥姥说过遇到海怪必须靠近岛屿,去沙滩上!它们没有办法靠近——”
娜娜有心提醒慌不择路的同族们,但话未说完,数百根腕足犹如射线迸发,海怪们轻松勒住心仪的猎物,往下拖拽。
“脏死了,不准碰我嗷啊啊!”
娜娜也不幸中招,被一条腕足圈住脖颈。
她反应激烈,一条鱼活像被摆上烤架,剧烈地翻滚弹跳着,以至于姜意眠根本无法接近她,更别提施以援手。
“娜娜!”
喊她,她光顾着发火。
哇哇呀呀一通侮辱与挑衅并俱的发言,大有气不死海怪不罢休的架势。
逮住空隙,姜意眠总算抓住娜娜的胳膊,“不要闹了!”
她的语气称得上严厉训斥,神色却是淡淡的,好似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值得慌张,失态永远与她无关。
说来神奇,看她一眼,堆积在娜娜心头的焦躁之气顿时散开了。
“不要乱动,把手垫在里面。”
越挣扎就缠得越紧,刚才不少人鱼就是挣扎得太厉害,被活生生勒断头颅。
做好防护措施,姜意眠掰扯腕足。
可她没有尖锐的指甲与牙齿,想了想,又道:“用你的牙齿,咬断它。”
娜娜:!!
居然在命令她耶!
谁要用宝贝的牙齿碰这么肮脏的东西啊,才不要!
三三两两的想法冒出来,第一反应是拒绝。
不过,娜娜想,她一定是人鱼里头最最贪恋美色的家伙,都怪柯丽娜长得太好看,她才会不情不愿地咬住恶心的海怪的身体,奋力撕咬。
顷刻之间,几乎所有生物都在兵荒马乱、争分夺秒,唯独陆尧面无表情地看着,内心没有一丝波动。
非要说的话,他只有一个冷血的想法而已:一团混乱的场面,毫无纪律性,所以才会输。
为什么要害怕?
战场上,一旦产生恐惧心理,不需要敌方做什么,就已经输在起点上。
为什么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试图去救别的鱼?
这个举动没有意义。
他难以理解他们的想法,而他们的行动在他看来,漏洞百出。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陆尧才会难得深刻的意识到,可能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没有过盛的喜怒哀乐,根本不在意同族的死活。
无论作为一台时刻完美又纯粹的战斗机械的他,抑或现在不伦不类的他,做事只衡量利益,只讲究效率,总是与周围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