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绝了。
所以它、做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
它,他们从他这里夺走什么?
濒死的那一刻,某种模糊的、被压抑的意识蠢蠢欲动。
然而下一秒,人鱼出现在他的周围。
【见到她的瞬间,你将心甘情愿地忘记过往,抛弃糟糕的自我,变得‘愚昧’、‘虔诚’,没有一丝伤害她的恶念。】
……
指令生效了。
好像又没有。
他再次遗忘一切,但从未改变过令他们所有人都为之忌惮的,毁灭欲。
*
季子白落水了。
他不会游泳,头一回失去控制权,脸色灰白、双眼闭合,似乎已经在下沉的过程中死去。
一颗送上门来的心脏。
姜意眠想。
取走他的心脏,可以换取鱼姥姥拥有的信息。
但在那之前,她得确认季子白并非她的任务目标,并非最后一个旧人类。
否则用他去换新旧人类交替的真相,反而是弃本逐末,弄巧成拙。
怎么做才好?
姜意眠不动声色地衡量着各种选项,冷不丁季子白睁开眼睛,一手握着注射器向她扎来。
狡猾的家伙,应该说不愧是连续作案的杀人犯吗?
所幸水下是人鱼的主场,鱼尾狠狠一甩,打落注射器。
偷袭失败的季子白并未恼怒,反倒灿烂地笑起来,上下唇畔一张一合,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勉强能辨认出口型。
你逃不掉的。
又是这句。
姜意眠不准备理睬,不料他一个字、一个字接着说道:都,是,假,的。
你——逃不掉的——游戏——!
!
他提到游戏,姜意眠心跳加快,立刻将之拽出水面。
“你知道什么?快说。”
用锋利的鳞片抵着他的喉咙,她的表情异常镇定,连质问起来都是冷静的,好看的。
这就对了。
这就是他喜欢的原因。
迷蒙的雨又悄然下了起来,季子白尽情地笑着。
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放声大笑,雨水从红胀的眼角划下,仿若扭曲的眼泪。
他又想用针扎她。
不知道藏了多少武器,抱着什么念头。明明姜意眠改变主意,决定保他性命打探消息,他却非要拖着她一起跌入深渊,一起去死。
这可真是——
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随心所欲的,怪人。
她冷冷地推开他。
借着水的里,季子白的后背砰一声撞到礁石上,疼痛激发禁制。
在姜意眠看来,他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三个人,三种性格。
一个清冷淡漠的天才,是他最好的伪装;
一个迷恋鲜血与死亡杀人凶手,他喜欢受到挑衅,乐此不疲地玩着残忍的游戏。
剩下怪异的、疯狂的、彻底失控的怪物,形同黏腻的沼泽,永不满足地摧毁他所看见的一切。
在一阵空白的表情、四肢微微的抽动后,季子白仿佛不记得他们上一秒的生死纠葛,快速切换到第二种模式,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天真又甜蜜的笑容。
“明天……再来这里。”他缓慢地眨一下眼睛,雨水溅落:“我会为你准备……你喜欢的食物。”
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寂寞青年,用尽一切来挽留他喜爱的人鱼。
——季子白。
他生来拥有一张清隽干净的面庞,外形优渥,头脑过人,可谓从头到脚无可挑剔。
可谁能想到,最完美的皮囊堕落成最丑陋的杀人犯。
最令人羡艳的条件反倒催生最恶劣的魔鬼。
他经历过什么?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都与姜意眠无关。
她只知道,没关系,现在才是春天。
在冬天之前,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跟他周旋。
无论对方是季子白,或陆尧,或游戏,绝对不会改变的一件事是:
她要摆脱一切。
做最后的赢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阿咚真帅,不短,牛哇!!
文里的季子白:我是变态,我猖狂的大笑。
文外的真相:我时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担心无法塑造变态,被迫刷遍各种阴暗惊悚片。
害,谁能想到有一天,遵纪守法好习惯会成为我需要跨越的局限。
第90章 深海(12)
次日,姜意眠如约而至。
前天夜里季子白承诺准备食物,她自然而然地理解为水果、米饭之类常见的人类食物。
撇去收集信息不提,仅仅抱着‘既然做猫的时候可以承受人类食物,做人鱼应该也行’的念头,足以支撑贪食的玩家走上一趟。
然而,甫一钻出水面,迎面而来的问题却是:“你喜欢什么动物?”
这跟‘她喜欢的食物’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姜意眠不明所以。
没等回答,季子白淡淡接上一句:“我忘了,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姜意眠的脑海里不禁缓缓蹦出一个:?
有关‘她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他到底有没有之前副本的记忆’等疑惑,通过昨天水下的一场纠纷,答案不是一览无余了么?为什么他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实在摸不准对方在打什么算盘,姜意眠一言不发,按兵不动。
“这是兔子。”
季子白怀抱着一只长毛兔。
雪白的外套,雪白的兔子,两者组合乍一看十分纯净,有种不染纤尘的圣洁感。
但若细细看去,或许兔子那赤红的眼太像白雪之上两块冻僵的血渍,又或是季子白看待它的目光不太对味。
总而言之,画面中隐隐存在违和感,而可怜的兔子对此一无所知。
“兔子的话,营养价值高,易消化,皮毛还很软。”
抱着它的人类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以指腹沿着脊梁骨轻轻抚过它柔顺的毛发,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薄凉。
兔子一无所知。
它光知道这个人类表情冷淡,可气息好闻、动作也细致,曾经替它矫正错位的腿骨,并将其伤处包扎得妥当又漂亮。
——「这是一个面冷心善的人类。」
它发自内心相信这一点,无比亲近他,享受他的抚摸,发出小猫撒娇一样的呜呜声。
万万想不到下秒就被自己所判定的‘善良人类’反手朝大海扔去。
兔子毫无防备,下意识炸开一团长毛,四条短短的小腿在半空中疯狂扑腾。
纵然姜意眠眼疾手快地接住,没让它沾到海水。
可它大口大口抽着气,圆溜溜的眼里充满恐惧,仍是朝着礁石方向尖叫一声,浑身抽搐,不多时便没了呼吸。
居然就这样……被活活吓死了。
没有任何意义的死亡让人感到厌恶。
姜意眠皱了皱眉,捧着兔子的尸体往前游一段,将它放在较为平坦的礁石上,取一片漂浮的叶子盖上。
她的脸色有些沉凝,季子白一眨不眨地看着,得出结论:“你不喜欢兔子。”
“没关系,我还准备了别的。”
咔哒一声,医疗箱弹开扳扣,浓郁的血腥味漫天飘散,里面整齐放满一块块血淋淋的生肉。
“鹿肉,蛇肉,松鼠肉,秃鹳肉……”
他一样一样点数,声音愉快得仿佛一首富有律动的乐曲,而后转动视线,看向姜意眠。
可她还是那么冷淡。
说明这些肮脏的血肉根本不得她的欢心。
季子白勾起的唇角骤然僵住,旋即缓慢垂下。
之前悉心保护的食物箱,如今被随意地丢到一旁。
“没关系。”
他表情空白,望着前方,说话的语气宛如恶魔附在耳边的蛊惑,轻轻的,暗含着某种隐秘的期待:“没有关系,眠眠,我们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呢?
姜意眠循声望去,月色之下,茂密的丛林化为一团狰狞的线条,仿佛蛰伏在夜里的岛屿巨兽,张着骇人的血盆大口。
腥咸的海风卷起沙粒,交错的枝杈随之影影绰绰地摆动,发出簌簌的微声。
眼前的一切就像一个搭好的戏台,万物俱寂,观众到位。
只剩备受瞩目的唱角儿尚未登场。
哗啦,哗啦啦。
咔嚓。
窸窸窣窣的动向越来越大,两分钟后,一个人被树林阴影‘吐’了出来,往他们这边跑来。
季子白见状笑了一声。
慵懒、傲慢,又清淡的一声。
传进姜意眠的耳朵里化作一阵轰烈的敲锣鸣鼓声,大肆宣布一台戏,这才刚刚开演。
她不动声色地微眯起双眼。
缩小的视野更为聚焦,使她轻而易举地辨认出来人的身份。
——那个娜娜喜欢的人类,Paul。
*
“季教授,我来了。”
左手提同款医疗箱,右手拎着厚重的外套。
Paul这一声教授喊得不情不愿,不过余光察觉姜意眠的存在,态度飞快一转。
“就是这条人鱼?她受伤了?哪里?”
事实上,连姜意眠本人都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受了伤,伤在哪里。
季子白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鱼尾,贴近水面的部分。”
暴脾气归暴脾气,Paul对人鱼这种稀有又罕见生物的关心程度绝不输给别人。听了这话,毫不犹豫地跪趴下去,努力辨别人鱼的伤处。
“具体什么样的伤?”许是夜里光线太暗,水波荡漾,他怎么都找不着,便拧着眉毛问:“你说清楚点,我怎么看不着?”
季子白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缓缓俯下身,伸手一指:“那里。”
恰好此时人鱼在水里翻身,一条优美的湛蓝色鱼尾从视线中划过,尾鳍曼妙,鳞光闪闪,哪里有伤?还致命伤?
压根没那回事儿!
“季教授,你该不会这两天海风吹多了,眼睛出问题了吧?我看这条人鱼——”
什么破教授连这都能搞错?!
害他火急火燎跑过来,生怕赶不上救助。
原本就不喜欢这位教授,半夜三更又闹这么个乌龙,Paul一肚子怨气有待发泄,错过人鱼充满暗示性的眼神。
危险。
姜意眠张口欲提醒,但季子白更快地将掌心贴上Paul的后脑勺,猛地用力——
砰的一声巨响!
Paul反应不及,额头好死不死地磕到礁石锐角,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鲜血涓涓溢出。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你,季——”
砰。
季子白又摁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上去。
Paul生得健壮,肌肉结实,之前一路跑过丛林沙滩,翻过礁石,全程脸不红气不短,只稍微喘了几口气而已。
他一向为自己的体能而自豪,瞧不上这位爱摆架势却弱不禁风的青年教授。
可当下他双手撑在两旁,分明已经使尽全身力气。
肌肉充血发胀,连粗壮的青筋都一根根爆起,竟还抵不过季子白的压制,被迫撞上坚石。
砰!
疼痛感混着愤怒一同铺天盖地地袭来。
Paul瞳孔骤缩,意识到一个事实:“你这个叛徒!你根本就不是——”
砰!
“不,不是叛——”
砰!
“卧底——”
砰!
“你——”
砰!
又一下,本该饱满的额头几乎沦为一块被凿得坑坑洼洼的烂地,血肉模糊。
“你……骗子……人鱼……”
人鱼没有受伤。
这是他设的陷阱。
迟来的醒悟,迫使着奄奄一息的Pual,用体内残留的最后一分力,朝人鱼大喊:“快跑!他不是新人类,他会伤害你!跑!”
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幻觉,为什么人鱼不但不跑,反而往这边游进了一些呢?
为什么……他好像在她复杂的表情之中,辨析出一些些同情?以及对那个该死的骗子的排斥?
人鱼怎么会有如此多层次的表情?
难道她也能辨别谁才是卑鄙无耻的一方吗?
“快跑……离开这里……不要靠近人类……”
“人类永远都是……贪婪的……喜欢毁灭的种族……不管怎么教化都……无法改变本质……就算新人类也……叛徒……本性……”
越来越微弱的叮嘱,意志陷入混沌。
在迎接真正的死亡前,Pual生而为人最后的记忆是,那个,骗子,撕扯他的头发,令他的头颅仰起,脖子弯成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弧度。
“怎么会舍得伤害她,明明我们都在保护她不是吗?”
然后,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一片狼藉的他,云淡风轻:“只有我的小人鱼有点饿了,她那么可爱,你应该很愿意奉献自己吧?”
说完,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
尽管Paul四肢一震,已在眼球破碎的刹那间死去。
季子白却好似一个意犹未尽的孩子,迟迟不肯让游戏轻易地结束。
砰,砰,砰,砰,砰。
头骨碎裂,块屑乱飞。
他冷静地把这场残暴的游戏进行下去,眼里渐渐生起奇异的光点,愈来愈多,愈发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