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一桩奇事了,想这金记者平时嚣张跋扈的,也不像个好欺负的人,怎么偏偏这次就乖巧如小鸡崽,论理说对方年纪也不大,应该也没什么权势啊,难道是个富二代?
殷顾皱着眉寻思了半天,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怪怪的,手机响起来,她才转移了注意力,是晋烯打来的,几日不见,他的声音又如春风般和煦:“阿顾,下班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他都说得这么客气了,殷顾也就不好拒绝,她平时接触到的人都太直白了些,偶尔饮杯绿茶也不错,清清火。
她把下班时间告诉晋烯,到点后准时下来,坐上了他的白色宝马,男人便随手递过来一杯奶茶:“知道你喜欢,刚才下去买的。”
这奶茶拿在手中还是热的,殷顾看了下标签,上面写了三分糖加芋泥脆波波,果然是她喜欢的口味和甜度,说了声谢谢,她刚要戳开盖子,晋烯又递过来一个塑料签子:“纸吸管不好戳开,你先拿这个扎一下,当心热奶茶泼在身上。”
他这样事事妥帖的安排,竟然把她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而且还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并不招人厌烦,殷顾按他的话照做了,奶茶喝到口,她眯了眯眼睛,才转头问道:“咱们去哪里吃饭?”
“去一家小粤菜馆子,菜品精致,甜点也不错。”晋烯笑了笑:“我也是刚发现这个地方,觉得这里烟火气很足,有家的味道。”
殷顾老家是广东的,再确切一点的说,她的父亲祖籍广东,有很多亲戚都在那边,她小时候跟着爸爸回去过几次,在奶奶家也吃过地道的粤菜,放在炖盅里的小小乳鸽汤色浓白,上面撒了三两颗红色的枸杞,吃起来汤鲜肉嫩,后来奶奶去世,紧跟着父亲被害身亡,殷顾在那边就没有家了,也就再没有回去过。
她在梦中还不止一次梦到过,可惜之后再没有尝过这种记忆中的味道,那些高大上的酒楼菜肴只模仿了外形,许多具体做法都不一样。
完完全全陷入了回忆中,她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只是慢吞吞喝着奶茶,没一会儿就有吸管吸空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晋烯笑了笑,单手扶着方向盘,他又递了杯果茶过来:“这杯也是热的,蜂蜜柠檬水,全糖,不加珍珠。”
“可是我已经喝完一整杯奶茶了…”殷顾有些犹豫。
晋烯在前方的路口转了弯,他安慰她:“没关系啊,你喝完奶茶后,总会觉得腻,喝杯果茶清清口也好,又不是天天都喝。”
他倒是蛮了解她的想法,殷顾笑了一声:“那我就再喝一杯,大不了明天早上起来跑步。”
她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以前总被江承淮管教着,不碰高糖的饮料,连零食都很少吃,现在她却沉浸在垃圾食品的快乐中无法自拔,也可以理解那些奶茶不离手的年轻姑娘了,虽然不利于健康,但真的好喝啊。
粤菜小馆子开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面,殷顾跟着晋烯下车,又步行了好一会儿才到,这是饭店的时候,食客格外的多,好在他提前预定了座位,二人在略微清净的二楼角落入座,没一会儿热腾腾的菜品就上来了。
装在炖盅里的乳鸽汤,脆皮的蜜汁烤肉,刚出锅的蚝烙,海鲜粥,白切鸡,豉汁蒸排骨,古老肉,还有装在小竹笼里各种各样的蒸饺和点心,满满摆了一桌子,殷顾挨个看了过去,都不知道该怎么下筷子。
晋烯在她对面坐着,他脱了外套后,里面是一件轻薄的黑色绸衫,越发趁得皮肤苍白起来,好在他唇色还算深,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是画上的美少年般,夕阳照在他的面庞上,平白显出一丝妖异。
洗了手后,他拿起公筷替她夹了一筷子蒸到脱骨的鸡爪:“这是这家的招牌菜,你一定要先尝这个。”
殷顾放在嘴里抿了,过一会儿吐出几块小骨头来,她眯着眼睛嚼了嚼,果然觉得不错,后来她就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的夹菜服务,并不自己主动伸筷子了,后来才发现为了照顾她,男人并没怎么吃东西。
她这才抬头道:“你也吃啊。”
晋烯跟随着她的目光,又给她夹了个小猪造型的流沙包:“你先吃吧,你吃完我再吃。”
他夹菜其实也很有规律,都是根据她的喜好与目光来,但也不是一味的堆叠在她碟子中,看她吃了个半饱,也就不夹了:“吃个七分饱就好,多了对胃不好。”
殷顾胃病的毛病还是小时候造成的,那时候她在外面玩儿,新交了个脏兮兮的小伙伴,那孩子没有爸妈,从福利院跑出开,就睡在工地的铁管子里,自然也没什么饭吃,殷顾那时候六岁,家庭和睦,生活很是无忧无虑,爸爸中午做好了饭,她总是说去楼下吃,其实都喂給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了,男孩子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瘦巴巴,却非常能吃,每次都能把她一搪瓷缸的饭干完,她就说自己回家还有饭,其实都是偷偷饿着,捱到晚饭时再吃。
后来饿多了,胃就出来毛病,不能多吃饭,也不能不吃饭,饭前还得多喝水,不然就反胃恶心,吃什么都烧心,还不消化。
殷顾放下筷子:“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晋烯拿起筷子:“你的胃不好吗?我知道一种养胃粉效果不错,改天拿给你试试看,你坚持喝,不一定有效果。”
殷顾撑着腮看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晋烯才笑:“我只说‘对胃不好’,又没说你‘胃不好’,这三个字顺序变了,意思自然也不同。”
她就‘哦’了一声,站起身去上厕所,晋烯看着她走远,才把剩余的菜碟往自己这边聚拢,他虽是苍白斯文的一个人,饭量却出奇的大,吃饭的速度很快,只是草草的咽下去,便直接去扒下一口,彷佛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不是品尝美味。
身后有一对醉汉在窃窃私语,声音虽低,却也清晰的传了过来:“诶,你看见后面那小娘儿们儿没?看那样子就野的很,御姐范儿的,那小白脸儿文文弱弱,可驾驭不了她,正适合咱俩晚上一起…”
吃掉盘子里最后一块叉烧后,晋烯喝了口水漱漱口,这才慢悠悠的转过身去,吃饱饭后,他的面色看着更白了几分,眼中并未有丝毫感情,他只是动作缓慢的,一手一个,将两个醉汉的脑袋按在桌上,使劲儿的按,直至那餐桌塌掉,二人惨叫着倒地。
…
殷顾从卫生间出来后,才发现晋烯已经不在菜馆子里了,服务生们来来往往,正在收拾地上的残渣剩饭,她上去问了一声,拿着拖把的服务生才轻描淡写的说‘是两个醉汉喝多了闹事’。
她也就没放在心上,直接往楼下走去,走出小巷之后,晋烯的白色宝马车果然停在那里,靠在车边,他正用一张湿纸巾擦手。
“刚刚楼上有醉汉闹事,你没事吧?”殷顾打量打量他。
晋烯的注意力却在后方,他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车子,摇摇头道:“我没事的,咱们上车吧,正好前面有个茶馆。”
喜欢茶言茶语的绿茶男,泡茶的技能竟然也是一流的,那茶馆清幽雅致,二楼有榻榻米,可以席地而坐,穿着汉服的服务生送了全套的茶具进来,晋烯便摆摆手,吩咐人家退了出去。
拉门被关闭后,室内就形成了幽闭的空间,外头喷泉的水声淅淅沥沥传进来,很像下雨的声音,竹影飘摇,茶香满室。
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茶壶柄,缓缓举起手臂,那淡绿的茶汤便成了一条直线,精准的注入白瓷的素净杯子中,殷顾口渴的很,看他倒完就想伸手去拿,结果被晋烯用手被拦了一下,他的手背温度微凉,直接把那杯茶倒在旁边的小盆中:“这杯不能喝,等同于涮杯水。”
殷顾沉默了两秒,有些讪讪的:“是啊,我哪里有你懂‘茶’。”
他听出她话中有话,却也没有说出来,又倒了一杯递过来,看着她喝完才说:“你还记得叶小冉吧?”
“当然知道啊,你也认识她?”殷顾惊奇。
“是啊。”晋烯坦然的点点头,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杯身,过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因为当初对你的那场霸凌,就是我指使着她完成的。”
“什么意思?”殷顾皱起眉,他的话没头没脑,她有些听不明白。
晋烯笑了笑:“这个事其实说起来话长,你可能会觉得惊讶,因为最早是我先注意到你,喜欢上你的,在我发现你喜欢行简后,就想着撮合你们相遇,动机并不善意———而是想让他抛弃你,在你伤心难过时,我再趁虚而入,那天叶小冉在操场抱怨你听了她逃课的谈话,我恰巧听到后,就挑拨了几句,让她认为你一定会去告密,当天下午,她果然被逮到逃课,气急败坏来找我,我就让她在那家川菜馆的树下将你拦下,然后故意把行简引到那里,让他英雄救美。”
只简简单单的几句,他就将当日的情形描述了个大概,语气也是淡然无比,彷佛这些心机的举动并不是他所做下的。
“所以呢?”早看出这晋烯并不是个简单人,听了这个故事后,殷顾并无觉得有多稀奇,她奇怪的是,为什么他要和她坦白这件事,又选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时间点上。
她的疑惑被他尽数看了去,放下茶杯后,斯文男人摘下眼镜,他的双眼是秀气的桃花眼,眼尾略微上翘,比戴上眼镜后,多了些许阴冷的狠意。
其实晋烯从来都不近视,他戴着这副平光眼镜只是为了削减身上冰冷的疏离感,让气质更加温暖,看着有亲和力一些。
而现在,他将自己的真面目展露在她眼前,叹息一声说:“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是不是?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想让你恨我。”
黑色绸衫的袖子高高挽起,他的手腕上绑着一条淡紫色发带,正是她五年前在操场掉落的那条,洗了无数次,颜色已然发白。
…
殷顾在晚上八点钟回到家,她听了一晚上故事,脑袋有些昏沉,进门后按了按眉心,摸索着开灯,却不留神被一双大皮鞋绊了一下。
“囡囡,注意别摔倒,那是我的鞋子。”江承淮的声音从暗沉沉的漆黑中传过来,紧接着便是浓烈的雪茄烟气息。
殷顾的身子向后仰了一下又站直,她踢掉高跟鞋,把自己和他的鞋子通通都踢到旁边,坚硬的皮面刮了下她的脚背,她忍着疼终于找到电灯开关,‘啪’一声打开,室内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江承淮就仰靠在沙发上,他左手夹着雪茄烟,右手晃荡着一杯琥珀色的酒,男人健壮的身形不再笔直,而是懒散的歪着,他穿了一条复古吊带的西装裤———这还是她之前为他选得样子,他找上海一个老裁缝定制的,此时那吊带的一边滑在腿上,裤子便显得松松垮垮,而他那浅灰色竖纹的衬衫也开了几颗扣子,精壮的腹肌若隐若现。
这样慵懒微醺的状态是他从未有过的,看起来却有别样的魅力,殷顾靠在鞋架边,微微惊了一下后,目光又止不住的被他吸引:“淮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眯着眼盯了她一会儿,江承淮沙哑着嗓子问道:“囡囡,要不要做淮哥的女朋友?”
第20章 清场 回来就不许离开
江承淮从来都是个杀伐果断人, 所以他的犹豫仅限于之前被殷顾发现他真实感情的那一瞬,之后很快就有了决断,他等了这么多天, 完全是给殷顾反应时间———他太了解她的秉性与脾气,也知道她对于一件事的具体思考时限, 但凡事都有例外,他原本计划的日期是在三天后的周六。
生意场上谈事情通常都在酒桌,推杯换盏间几份文件就签署完成,但江承淮从不习惯把自己喝过酒的样子展现给殷顾, 就像一个称职的家长不会在孩子面前饮酒是一个道理———主要是怕小孩儿学坏。
出餐厅后风就有些凛冽, 司机等在门口递上大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忽然想起这条怪里怪气的背带西裤还是殷顾替他挑得,酒后思维发散, 他又想起那天练习巴西柔道时,殷顾死钻牛角尖儿盯着他的样子, 陷入路虎车宽大的座椅中, 他按了按眉心,无意识间报了她家的地址, 直到车子停下才反应过来。
“江总, 要不要掉头回去?”司机察言观色, 小心翼翼问, 他说‘不用’, 迈步时步伐依旧稳重,这一次决定遵从感性。
‘滴滴答答’按了熟记于心的密码,却是尖锐的一声警报,他皱皱眉, 重新又试了个密码,这次对了,殷顾父亲去世的日期加时间:031612。
从橱柜中拿出自己上次放过来的香槟酒,江承淮一口酒一口烟,就这么在黑暗中等待她的归来,灯光大亮,看到殷顾的第一眼,他就已经猜到她和谁见了面,沉声又道:“你那个小男友的那位朋友晋烯,他的城府太深,气质也偏邪,你最好还是少接触。”
殷顾的注意力全在他之前的那句话上,自然没功夫去寻思其他,她赤脚在地上站着,只是一味的望着他,又迷恋男人穿着这种复古吊带西裤的样子,她绘画功底还不错,恨不得现在就找笔画下来。
“喜欢淮哥穿这个?”江承淮躬身将酒杯放在低矮的茶几上,另一只皮质的西装吊带也滑下来,他的身子前倾,嗓子喑哑,带着天然的引诱意味:“喜欢淮哥就天天穿给你看。”
今天这一套衣服未必是他特意穿的,只是在衣帽间看到了,心血来潮的试了一下,他从来都喜欢单调稳重的穿衣风格,讨厌这种花里胡哨的衣服,但他这样一个老狐狸似的人,又怎么可能表现出来?他拍拍腿,又笑:“囡囡,过来,来淮哥这里。”
殷顾就这样稀里糊涂走了过去,从前两家父母都忙于工作,她去江家写完作业后,两个小孩也是这样靠在一起取暖,北方的冬天寒冷刺骨,暖气只有些许温吞的热意,住在里面的人就很遭罪,江承淮身上的酒气与烟气混沌着,却并不难闻,她靠在他胸前,叫了一声‘淮哥’。
“以后下班就早点儿回来。”男人漫不经心的嘱咐了她一声,他把手上的雪茄塞在酒瓶中熄灭,右手揽着她,把她往怀里拢了拢,他忽然低下头去,手指掀起她的裤腿,在那光滑的小腿肚上划了划,微微粗糙的指腹刺得她一痒。
殷顾缩了缩脖子:“江承淮,你干嘛啊?”
“没大没小,叫淮哥。”江承淮拍了拍她的脑袋,他的力气很大,单手将她往上提溜了一下,让她像从前那个小孩儿似的,在他膝上依着,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脸颊,他低了低头,手掌包着她的脚,轻轻亲了一下那光滑的小腿侧面,另一边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