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破凳子烂椅子全部都被他清理到客厅去, 那小床便成了空荡荡房间的唯一孤岛, 薄行简从柜子里抱了被子给她,这才关灯关门,他走出去后,手机屏幕就成了卧室唯一的光源, 殷顾拿起来看了看,才晚上十点钟,十点钟,还没到十一点,他就让她睡觉,她喜欢熬夜,她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睡,电视iPad电脑都被他砸了,也没什么娱乐的项目,第二天早上她起床上班,才发现薄行简还在客厅里,手边放着许多零部件配件,他正在用一种专业工具揭开电视机的屏幕,白色衬衫上全是污渍和机油,他就那么席地而坐,拿着手机查阅资料。
“这些电器你打算自己修?”殷顾挑挑眉,靠在门边问。
这是自从昨晚之后,两个人第一次的对话,薄行简转过头来:“能修的电器我都修,有些家具砸太破了,我给你买新的,锅碗之类的也是。”
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殷顾也懒得再管,她就像是没他这个人似的,索性门也敞着,晚上她下班回来,门已经关好,过了约莫十分钟,薄行简按了密码自己开门进来,还是早晨的位置,他席地而坐继续修电视。
殷顾觉得这可能是他的一种策略,一种想继续留在她家的策略,但是管他呢?他一个高高在上的总裁,能屈尊在她这儿做维修工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能不能修好,那是另外的讨论范畴。
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天,殷顾也未必每天都能见到薄行简,有时候她已经睡了,他才按了密码进来,在客厅一熬一个晚上,尽量保持安静的状态下,他把家具破掉的边角黏上去,把洗衣机被撤断的排水管装好,再把墙壁上剩余的血手印刮下来,一点一点补上新的涂料,大概过了一周的时间,整个房间才基本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最后一个崭新的碎花碗放入碗槽后,薄行简敲了敲殷顾的房门,雨季已经过去,空气都变得干燥起来,晚间的风大,而且来得并无预兆,那风伴着清澈如水的月光在室内巡视一遭,又若无其事的离开,只留下窗帘扑簌簌的飘摇,和一室的冰冷。
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对视,殷顾轻薄的睡裙已经换成了珊瑚绒的动物连体衣,她的脚缩在猫爪拖鞋中,抬手拢了下长长的头发:“都修完了吗?”
“是。”薄行简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目光一直望到她的眼中,焦躁的抽出一支烟来,却只是在手里拿着:“阿顾…”
殷顾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她这个人,从来都是当机立断的,虽然心中仍残留着一点微小的留恋,可她知道,那只是相处久了的正常反应而已,过几天就能恢复正常,于是她笑道:“修完了你就可以离开了,我会改掉门锁的密码,所以,不要再来找我,我们最好,永远都不见。”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平静而淡然,一直等男人关门走掉了,她才挨个巡视了一下崭新的锅碗铲子,和看起来完好无损的电器,把电器都打开来试了一下功能,她才点点头,貌似都是正常的状态,这人维修电器的本领还可以。
打了个哈欠,她走近浴室哗啦啦的洗澡,给自己敷了晚间面膜,施施然去睡觉,这一觉格外的沉,一觉起来天光已经大亮,又是个晴朗的日子。
…
星期天的时候,殷顾去训练馆找江承淮练习巴西柔术,从十多岁开始,江承淮其实就已经有意识的训练她进行运动,但那个时候她太娇气,没跑几公里就要哇啦哇啦哭,他嫌吵得厉害,就总是揍她屁股,于是她更是地动山摇的嚎,江承淮估计在那时就觉得,小孩子真的难缠,以至于他高中毕业后就出了国。
五年前两个人重逢,她萎靡不振丧失生的信念,江承淮又用领带狠抽了她小腿肚子一顿,自那之后,殷顾就有些恨他,于是他就把她带到了训练馆中,教她拳击,教她柔术,告诉她只要她强大了,就能反过来揍他一顿,在这种信念下,殷顾渐渐就对运动产生了兴趣。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次都没揍过江承淮,反倒一次次被他撂倒在垫子上,摔得身体青一块紫一块,在这种事情上,这男人真的很狠。
殷顾自己开车过来,在停车场停好车,她简单了换了套运动服,而后拿出两罐红牛猛灌,虽然这饮料作用有限,但她还是觉得喝了以后会有劲儿一些。
巴西柔术是一种近地面的擒拿术,‘柔’就是主要的特点,和拳击那种大开大合的攻击与对打不同,这种运动讲究活学活用,相互较量的两个人通常像蛇似的紧紧缠绕,通常用肘部或腿部绞紧对方的脖颈,使其失去氧气,窒息求饶。
其实比起拳击这种以力量为优势的运动,柔术还是更适合女子一些,所以殷顾更喜欢,她觉得在这项运动上,她是有可能战胜江承淮的。
训练馆就在江承淮公司大楼的顶楼,四面都是落地的玻璃窗,视野通透,但也给人一种没有遮蔽的恐慌感,彷佛随时都会掉下去似的,恐高症并不适合上来。
殷顾走进门时,江承淮正在跟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对打,不过是三个回合而已,他就給人家来了个过肩摔,那壮汉爬起来时还有点儿懵,拿起毛巾走出去了。
殷顾现在看这种打斗场面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只是敷衍的拍拍手,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毛巾搭在旁边,跃跃欲试的原地跳了跳,下一秒就要摩拳擦掌上去开打了似的。
江承淮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你练柔术,穿着鞋练?”
殷顾笑了笑,她当然不说她是故意穿鞋子的,就是为了缠打起来的时候,踹他脸他会更疼,刚想狡辩几句的时候,男人已经一弯腰将她扛了起来,江承淮一只手摁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把她的两只鞋子拽下来扔掉,又扛到桌子跟前,给她白皙的脚丫紧紧缠了几圈绷带:“这样就行了,穿鞋你自己也容易受伤,先去热热身吧,免得一会儿受伤。”
他刚刚洗过澡,身上的烟草味道淡了很多,是那种男士沐浴露清洌的薄荷气息,短短的黑发还未擦干,整个人的状态都比较温和,较以往的严厉,和颜悦色很多,殷顾站在地上一边活动肩膀和腿,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江承淮破天荒掀了掀唇角,开了句玩笑:“怎么,淮哥脸上有金子?让你这么喜欢看?”
殷顾挑挑眉,被他的笑脸震得心头一动,她装作漫不经心的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才问:“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我这几天心情都很不错。”男人盯着她,慢悠悠的逐步靠近,他在故意拉进与她的距离,直到殷顾有些不自在,这才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不要妄图揣测我的内心与情绪,知道了吗?”
他这话里带了警告的意味,殷顾却不怕了,她如今已经长大步入社会,再不是当初那个叛逆的,需要管教的少女,他还能再往她小腿肚子上抽领带不成?于是她笑道:“我就揣测了,怎么了?”
如今二人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她偏要在太岁头上动土,甚至希望,能有朝一日站在他头顶上去,她的野心从不局限于职场中,而是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年少时压抑的久了,物极必反,眼下她的生命力无比旺盛,甚至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蔓延而去,眼下,也只是在尽力压制着。
江承淮从不希望别人看透自己的内心,但他又偏偏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商场上待久了,他就像个修炼十世的老狐狸,把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转瞬间便能分析出其中的用意。
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称作‘囡囡’的小女孩儿,不,她已然是个可以抵挡一面的成熟大人,江承淮的眸色渐渐深沉起来,二人就这么无声的对视,而后靠近对方,缠打在一起。
殷顾练习柔术三年,基本都是在每周的空闲时间学习,但力量训练却一天都不落下,她身子灵活,擅长使用‘柔’的战术来御敌,在外行人看来,这样的打斗实在没什么看点,两个人像是疯子似的滚来斗去,整个身子都贴在地面上,一旦一招制胜,便是长久的僵持与沉默。
而在每次的训练中,江承淮都是让着她的,这一点殷顾心中清楚,但她并不在乎,因为并不是她主动去要求他‘让’,而是他主动这样做,换句话说,是他在故意轻敌,两个人的交战中,最忌讳的就是轻敌。
于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偏偏要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对付她,她的脚不知道踹了男人的脸多少次,江承淮终于有些怒了,大手攥着她的脚踝:“囡囡,不要得寸进尺。”
绑头发的皮筋断了,殷顾的长发披散下来,四面通透的落地玻璃窗同时有阳光涌入,她稍稍眯着眼睛,面庞清秀,眸光像清澈的湖水,里面荡漾着些许的水意,她不笑,不说话,也不动,就是在看他,面无表情的看,若有所思的看,缓缓逼近的看,呼吸悠长的看,像个勾人魂魄似的妖精的看。
如果你测试一个人是否喜欢自己,可以就这么长久的盯着他,看看他眼中有没有你的倒影,看看他是否会忽然的低下头去,一秒,两秒…三十秒,周围的气氛都彷佛凝滞,眼睛有些许的酸涩,殷顾轻轻的眨了下眼睛,睫毛下垂的瞬间,她看到江承淮短暂的低了一下头。
再怎么善于伪装,终究是长着一颗肉做成心,他也有深情流露的瞬间,健壮的身躯上,有会有那么一处不为人知的软肋,他心虚了所以才会低头。
就利用这个瞬间,殷顾毫不犹豫的扑上去,用腿绞住了他的脖子,而后微微用力,直至他的面色因缺氧而变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殷顾才挑挑眉笑了:“淮哥,这次是我赢了。”
但江承淮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个上面,反手拽住了她的手臂,他只是用了些力气,就将她掀翻在下方,单手按在她脑袋旁边垫子上:“囡囡,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殷顾四肢摊平,很放松的平躺着,侧头咳嗽了两声,她稍微理顺了呼吸,再次直视他:“淮哥,你是爱上我了吗?”
撑着垫子的手臂松弛了一些,江承淮看了她一眼,翻身坐了起来,他并不是个喜欢逃避问题的人,只是现在有些心乱,所以暂时没有说话,但,像他这样成熟干练的男人,生活中又处处滴水不漏,这一刻的失语便已经是极大的破绽了。
他仍旧坐着,殷顾已经站起身来,她穿着修身的运动服,长发披散,身姿窈窕,亭亭玉立,像一株幼苗,已然蜕变成了树木,她的语速很慢,边说边在思考:“淮哥,我可能暂时没有办法面对你了,一直以来,我对你的感情定位都是兄妹之情,所以我可以把自己家门锁的密码给你,可以让你随意侵入我的生活,可以跟你说笑,跟你拥抱,因为这是最正常状态下的亲情,我们不是兄妹但胜似兄妹,我甚至想过,你以后的小孩就是我的小孩,你有困难我也会拼尽全力帮你,我甚至可以为救你去死,妹妹去救哥哥时的那种‘死’,而在我们死后,彼此墓碑上也会有对方的名字。”
“那么现在呢?”江承淮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问道。
“现在?”殷顾稍稍有些迷茫,她按了下眉心,理清思路:“现在我忽然知道了,你对我的感情中参杂着其他的情感,所以我们俩的关系一下子从‘兄妹’,变成了男人和女人,这让我无法接受,也适应不了,因为提起男与女,‘情’,和‘欲’,这两个字就不得不提,我实在无法想象你和我之间…也无法想象你和我接触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说得对,我和你都需要时间好好想一下这个事情。”江承淮仍旧没有否认,训练室的地板冰凉,殷顾从垫子上下来之后,就一直赤脚站着,从来都是这样不知冷热,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他过去把她的运动鞋拿过来,弯腰让她穿好,这才用手指拽住鞋带紧了紧,系了个妥帖的蝴蝶结。
站起身后,他高大的身子又微微弯下来,与她平视:“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你很适合巴西柔术这项运动,我会拜托更好的教练教你。”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女教练。”
…
殷顾周一照常去上班,天气渐渐寒冷起来,她的身子畏寒,早早就穿上了毛呢的大衣,脖子上还戴了条浅色的围巾,一进办公室就有同事打趣:“小殷,你现在就穿这么厚,冬天是不是得披着棉被来上班?”
殷顾解开围巾搭在座椅上,也在笑:“我在网上倒看见一件棉被似的羽绒服,别不信,真的跟棉被一摸一样,就是前头多了个拉链,整件衣服厚厚长长的拖着地,我一看就觉得喜欢,忍了好久才没下单。”
众人就都笑起来,有人又说:“那你还真别犹豫了,赶快下单买了,等冬天的时候穿来上班,咱们办公室的地就不用扫了,你天天多走几趟,室内卫生就能保持良好!”
这样良好的同事关系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不知不觉间,殷顾的‘人缘’就好了很多,中午时有人约她吃午饭,下班后有人和她一起逛街买东西,节假日微信叮叮咚咚,各种的祝福不断,别管是不是群发的,好歹是个心意。
但从始至终,殷顾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处事方式,也没有任何刻意讨好同事的举动,发生改变的,是除她以外的所有人。
虽然才进入杂志社没多长时间,但殷顾已经上了无数次头版,同时她也采访到了许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商界大佬,除了最开始的薄行简,俞念生,有特殊门路,其余都是她凭借自己的本事争取到,这便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除此之外,殷顾也是最能吃苦的那一个,她总是最后一个下班,总是因为修改采访稿而熬夜,也总是因为受访者的不配合,在人家办公大楼下一等等几个小时。
而这种种优点结合起来,她的成功是必然的,职场里混迹多年的人,谁又会真心待人?不过都是趋炎附势,想着怎么能给自己带来具体的利益,又怎么会上赶着冷落一个人脉如此丰富的人?所以只要强大就好,继续强,变得更强,所有问题便都迎刃而解。
一直以来,殷顾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也是这么践行的,她把自己比喻成一个埋头赶路的人,因为脚步急促,所以并不理会路途中的风霜雨雪。
环顾办公室中的同事,她貌似无意的提起那个脑袋被塞进厕坑的金光耀来:“金记者还没有来上班吗?”
有人笑道:“没有啊,他还在医院住着呢,听说因为吸入细菌,肺部发生感染了,还需要继续观察,而且他都毁容了,鼻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卡掉了半个,现在装也装不回去,大概率不能继续当记者了。”
殷顾皱皱眉:“那塞他进厕坑的那个人呢?找到没有,这种算是故意伤害了,那个人应该会被法律惩罚。”
同事说:“找到了,怎么没找到?听说是个年轻的男人,长得特别帅,人家还捧着花去医院看望金光耀了呢,还给他赔礼道歉,说愿意接受一切惩罚,结果这金记者屁都不敢放一个,连连摆手说没关系,两个人就这么签署了和解协议,对方只赔了医药费,私下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