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的。”白伏歌蓦地打断他, 生硬道:“不劳柳伯父挂心。”
这便又是他在自欺欺人。
哪里方便,根本是一点也不方便。
那姑娘虽不会说话,但要求多得很。她一不喜水路,二不喜骑马乘车,白伏歌只得陪着她,一段一段地走旱路官道,慢吞吞地往州朔城挪动。
白少侠名气在外,时而会遇到些过往的行路人,同他招呼。可但凡他多说上两句,那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生起脾气,就把手中捉来的什么草虫,丢他一头一脸。起先白伏歌反应敏捷, 还会躲,后来他见姑娘着实气得狠,双眸发红,楚楚可怜,他为了哄她,也就甘愿受她“欺负”了。
夜宿在城镇中,尚能用些餐食。赶不及路,露宿在荒郊野外时,继续好一通折腾。
白伏歌在附近的溪流中抓了几条鱼,生火烤吃。那姑娘就蹲在火堆旁,饶有兴致地看。她看得专注, 莫名令白伏歌回忆起幼时第一次跟随他爹外出, 他爹教他烤鱼的场景。当时他也是这般好奇,讶异, 跃跃欲试。
然而场景一转,那插鱼的树枝竟变成了一柄剑, 直插进了他爹的胸口!
“啪!”
白伏歌骤然回神。他不自觉地抬了眸, 自下而上地,看向居高临下, 正垂眸俯视他的姑娘。他的左脸火辣辣地疼,姑娘为了唤醒陷入心魔的他,当真是毫不客气,用上了最大力。
姑娘一努嘴, 白伏歌忙随她调转视线,又发觉自个手中的鱼也已被烤得焦黑。
“抱歉,抱歉。”他忙串了新鱼要烤,可姑娘止住他的动作, 示意他安静地听。
初夜林中,月光铺地。入耳的是树叶簌簌沙沙的轻响,偶尔有几声回荡鸟鸣。便就在鸟鸣时,姑娘晃一下他。白伏歌默默抽出被她无意识攥住的手,“我、我去抓。”
他说到做到,动作很快。眨眼间消了失,但眨眼间又回了来,局促地站在姑娘身边,磕巴地问:“你一个人在这儿,害怕吗?”
姑娘似是不解, 偏了偏头。
白伏歌便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枝子,让火烧得旺一些:“我去去就回。”
一连几日,有人陪着,亦或者说他鞍前马后地照顾某人,白伏歌的心情转换一些,便也不似方离开宿海郡时那般的彷徨凄苦。尤其姑娘知晓着宿海郡中发生过的一切,他在她面前无需遮掩和保留,时而会跟她絮絮叨一些难以对其他人倾诉的话。比如他对他爹和已故白家人的思念,他对他手中沾染的白家血的懊惧,他对所谓“兴复白家”的无所适从,以及他对“百年白世家”存在意义的一丝迷茫……
姑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只看着他。
彼时晴天光景,有一瞬间,白伏歌也有想:如果此刻头顶是一片星辉夜幕,那么万千星子都能落入她的眼中,那将会是多么漂亮的景象。
可真等到天色转浓,夜晚降临时,他又不怎么敢直直地看她的眼眸。他把她的洗漱用具备得全,一心一意地、心满意足地照顾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话不多说,就地一跪:对不起,从此后,每一章给留言的小天使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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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结又纠结找不到手感,就先把父辈的故事搬上来。坑绝对不可能坑,不过痛定思痛, 以后除非全文存稿,不然不搞v文惹
(惹,我竟然说了惹
第42章 白家番·怀素2
“虽然我不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但我会跟我娘亲坦白的。”
说这话时,州朔城已近在眼前。远远望上一眼,便可见城墙上悬系着用以祭奠的白缎。一段段,一寸寸,浸满夜间的寒露,沉甸甸地将整座城池都压在了悼念侠义仁德白家主的悲与痛之中。
白伏歌闷出一口气:“我会把真相告诉我娘,”他还着重强调,“我会一字不落地全告诉她。”
站在他身边的姑娘眨了眨眼,照例是把他剖白的真情实感当成了耳旁风。
两人一路行至此,她刻意避开州朔城,涂了丹蔻的指甲一指,示意白伏歌继续北上。
白伏歌摆手:“不再走了。”
姑娘看他一眼,直接调整了前进方向,白伏歌忙拦在她的面前,努力解释:“不走,进城。”
姑娘许是听懂了,她点点头,从白伏歌的肩膀上扯回自个的行囊,道不同,她要与他分道扬镳。
于是白伏歌只能随着她,边走边劝:“你在中原人生地不熟,是要去哪?”眼见姑娘不理人,转道的步子越走越快,他话不由也越说越快,“行路多日,你大可先去我家休养一番, 再做打算。白家人素来品性温和,善待人,你来了我家,我、我、我娘也会很喜欢你的!”
姑娘步子一停。
白伏歌心中蓦地欢喜。经过几日相处,他也算摸清了姑娘的一点脾性:明面上的娇纵和蛮横, 实际她心软得很。这般想着,他便把话说得愈发坦诚,絮絮叨许多白家人的好。
他话说着,姑娘视线调转,正正地看向他。她的一双瞳仁通透,看人时,眼里总有清亮的一泓影子。
白伏歌的话突然一停。
他透过姑娘的这双眼睛,看到了自己。他的表情,不是他以为的,会因往昔回忆而变得温馨柔和的神色,而是充满着掩不住的惶恐与不安。
他在害怕。
“你陪我回去。”白伏歌忍不住用上恳求的语气。
见姑娘摇了摇头,他的手便执拗地抓住她的一片衣袖,不想她再拒绝:“是我救了你, 是我从宿海郡的火海里把你背出来的。”他此前从未做过挟恩图报的腌臜事,他本对此不耻,可此时他却说:“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允许你和我分开!”
姑娘不耐烦,稍挣了一下。他猛然用力,便把她扯了几分踉跄。姑娘斜歪地摔进他怀里,他胳膊扣住她的腰肢,紧紧地、无望地抱着怀里的人:“我只有你了啊。”
笨蛋。
恍然间,他似是听见姑娘说了话。
……
姑娘随白伏歌进了州朔城,白家人听闻消息,出门相迎。然而其中几人却在看清姑娘面容的一瞬间,先变了脸色。白伏歌没有主动提及姑娘的身份,几个白家长辈暗中交递眼神,拿捏不准他的心思,便是为首的白伯父重重咳一嗓, 开了话。
白伏歌问:“怎的不见我娘亲?”
白伯父便叹道:“你也知你爹和你娘感情甚笃,此番悲报,她大受打击……”
假的。
白伏歌不由看向身边的姑娘,可姑娘神色不变,唇未动, 并不像说了话的样子。他一愣,再回神时,只听得白伯父末尾的一句:“……不愿见人。”“我娘……不愿见人?”他犹疑地重复。
“可不嘛。”白伯父说得痛心,他揽住白伏歌的肩头,道:“站在门外做什么,咱回家细细聊。”
白伏歌没防备,被他揽得连上了几节台阶。就在他即将踏进白家大门时,他却走不动了——他的另一只手还牵着姑娘。姑娘正蹙了眉,极抗拒,不愿意再动一步。
白伏歌小声问她:“怎么?”
别去。
然后白伏歌竟然再次听见了曾在宿海郡听过的那道声音。他终于确定,原来那不是他的幻听。他简直不敢置信:“是你?!”
姑娘瞪他一眼,凌厉视线从他脸上碾过,投向前方。
一道门后,北方百年世家剩余的白家人,全都聚集在院落中等候着二人。
白伏歌直觉不对劲,但白伯父从背后恶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不由自主地跨进了白家大门,他惶然无措时,只用力攥着姑娘的手,把她也拖了进去。
……
隐约地, 白伏歌早有感觉,等待他归来的“白家”是某种灰暗的东西。
比如大门合拢,一声落闸的闷响后,无数道骤然挥向他的剑光。他拔剑相抗,剑鸣交锋,数十杀招之中,仍旧不忍心下死手。他对白家留有余念,但与魔教暗中交易,伏击武林同盟并非是他爹一人的鬼迷心窍,北方百年的白世家,是彻彻底底地从根骨里溃烂了。
白伏歌杀得麻木而恍惚, 明明已经过了几日,可时间却又仿佛回到了宿海郡,他手上沾满着白家人的血。他拖出一路的肮脏血迹,从庭院去到了后院祠堂。他的娘亲正跪在棺椁前,烧着纸。
白伏歌喊了一声“娘亲。”
女人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白伏歌便说:“我把爹安葬在了和磐图云木下。”他同样跪在女人的身边,向着他爹的灵牌磕了三个响头。三个之后, 他说:“这是给白伏越的。”又是三个。他依次报出人名,磕头, 末尾,便将白伯父几人的名字也加了上。
他磕了很久,额头都磕出血迹来。
女人始是长叹,道:“我儿。”
白伏歌如小兽般,瑟瑟地缩到她的怀里。女人温柔地安抚他, 一如从前他不小心闯了祸,被爹责打,他娘亲都是他最温暖,也最柔情的依靠。白伏歌感觉自己躁动难安的心渐渐平息下来,他眷恋地伏在娘亲的腿上,想跟她介绍那位被他从宿海大火中救下来的姑娘。
可他起不了身了,他就这么半躺在他娘亲的怀里, 后背心头上插着一柄匕首。
他的娘亲紧抱着他, 发出苦痛的悲鸣,她说:我儿,我宁愿你死,也不愿再见你与白家有任何的牵扯。
她与白家主自小一起长大,白家哥哥在她心中一直是行侠仗义的少侠形象。然而当她如愿嫁予他,她才是知晓,白家并不如表面表现出来的淡泊名利,祠堂高悬“但行江湖事,不问浮生名”的祖训原被视若无物。白家人最大的夙愿是执掌武林,享尊崇位,为此,他们甚至不惜与魔教联手,陷中原武林于动荡。
她苦苦规劝白家主无果,唯有从小教导白伏歌, 要有仁义重诺的纯良性子。当白家主带领白家人前去宿海郡,她煎熬地夜不能寐,当她终而得知了夫君的死讯,她便祈求百年白世家的噩梦能就此终结,病态伪善的白家必须彻底地毁掉!
……
声声草虫鸣,蟹目溅听得噬煌教圣女的召唤,匆匆赶至州朔城。她救下了重伤昏迷的白伏歌,他帮她医治好他。待白伏歌醒后,三人一起放火烧尽白家的百年基业,搬至州朔城外的壁安山巅居住。壁安山崖高千丈,以铁链江定桥为系,锁链一收,便能隔绝白家人与武林的最后一丝牵扯。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完结了一个坑,JJ完结了一个旧坑,大葛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这篇应该能稳定更新,大概2-3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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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战且走
白茉莉给白南展示一番,便将那枚象征白家主身份的玉扳指碾了碎。“我们回去吧。”没有任何的留恋之意。
白南咬了下唇,她为难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做些小动作。
白茉莉就瞧着面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做些她从不会做的表情。无论看几次,她几乎都有种忍不住想哄她的亲密感。
白南心中纠结,但白茉莉不以为意,她甚至于捧住她的脸,认真地承诺:“跟我说?”结果她话说完,不远处当即传出一声嗤笑。
一直冷眼旁观两姐妹互动的柳和静,冷冷笑道:“怎么,她生了一张和你模样相仿的脸,就值得你特殊相待了?”
白茉莉弯了弯眼,随他的话,生出一点笑意:“特殊相待?”
枉费他费尽心机地揣摩白茉莉的心思,却不想有人凭借一副天生的相貌,就能获得白茉莉全然的信赖。前有鹤公子,后有白南,相较之下,柳和静几近有一股深深的绝望感。他心中异样,便也不打算放过白茉莉, 话说得愈发刻薄:“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这样的。”
曾有一次,有人识破过一个胆敢假扮白茉莉,四处招摇撞骗的姑娘。那人飞鸽传书告予本尊, 白茉莉便不远千里,应邀来看。她不许旁人动她,彻夜赶路,把随她而走的柳和静也甩出十几里地。
然而见到真人,白茉莉却大失所望。
那姑娘的真容与她不过三四分相似,只因易容乔装的手法高超,一番涂抹,才相像了个七七八八。她心有不甘,给姑娘穿她的衣服,一举一动教姑娘模仿她的举止,待到柳和静赶来,她便让姑娘前去接应。她跟姑娘允诺,若是三句话内柳和静没有发觉换了人, 她就放她一马。
可柳和静是何许人,他自小与白茉莉接触, 多有往来,单听姑娘行走时的气息稳态,他就知她不是正主。柳和静轻易地戳破了假象,白茉莉就笑吟吟地看他半晌,责备地说:“你要害死白茉莉了,你满意了?”
这话说得似明似暗,柳和静不由多想了许多,勉强争辩:“我怎么害了你?”
白茉莉说:“你发现她是假扮的,她失败,我就得杀她性命。她的死,可不就是你的过错?”她还毫不留情地说,“三请令也都已经给了姑娘。这令牌能迷你的魂,勾你的窍, 你竟还能觉察出她不是白茉莉?你怕存心就要害死她吧?!”
柳和静不悦,皱眉瞪她。
白茉莉也不高兴,一脚踹他的膝盖上,压着他半跪在她面前,道:“都怪你,你去屋里杀了‘我’吧。”
柳和静挣脱她的钳制,最终也没有动手。他只一脸冷漠地看着那姑娘哀求她,心里想着:总有一天,桀骜如白茉莉,也要这般向他服软才好。
他定会让她追悔莫及。
这话柳和静在心中复述一遍,心口犹如燃起一簇火, 生生灼烧着他。烧得他疼, 眼眶发干,他狠狠瞪她,看她柔声细语地和白南说完,转而漠然地让他闭嘴。
他做什么都讨不了她的欢心,他多说的话只会引来她的厌恶。即使他为了她甘愿背弃柳家, 她却也对他不屑一顾。好狠的心啊,白茉莉,柳和静暗地咬紧了牙,她会后悔的。
*
白南的中原话学得缺斤少两,表达能力有限,她磕磕巴巴地说上两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 可看白茉莉,一副听懂了的样子,甚至极配合地认真思考起来。
“在想、什么?”白南诧异。
“发、发呆。”白茉莉模仿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