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很奇怪么?
丝芽眨了眨眼:“我认得你的声音。”
“原来如此。”千岁恍然,认可了这个说法,又问她,“回到黑木部族,你就是女酋长了?”
丝芽点头:“是啊。娘亲很早过世,爹爹和许多族老都染疫而亡。以顺位而言,我要继承酋长之位。”
燕三郎好奇道:“黑木部族很强大么?”
丝芽轻轻嗯了一声:“不算是夕眠沼泽里的最强者,但这些年欣欣向荣,壮大很快。”
千岁笑眯眯道:“恭喜恭喜,用人类的话说,你回去就可以继承王位了。”
这话说得不当不正,但丝芽本身不是人类,并未觉出不对,道理确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至于燕三郎,他偷瞄千岁一眼,也不吱声。
“不过你这就打算回去了。”千岁双手抱在胸前,“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丝芽奇道:“何意?”
“报酬。”红衣女郎撇了撇嘴,“该付给我们的报酬,根本未入账呢。”
丝芽啊了一声,站直身体:“你们帮我大忙,付给报酬也是理所当然——你们想要什么?但凡我有,一定会给。”
千岁耸了耸肩:“好说,先将化形符文还给我。这东西你以后也用不着了。”
“啊,好的。”丝芽返身走到水潭最东侧,这里大石林立,不如西边平坦。
她果然没有戴在头上!千岁笑吟吟跟了过去:“你早料到我能追踪这些符文,对吧?”
丝芽眨了眨眼:“咦?”
说话间,她撬起一块大石,从底下取出千岁先前交予她的那枚红珊瑚发簪,递了过去:“打斗太激烈,怕弄坏了,事先藏起。”
“有心了。”千岁望着她打趣,“没想到你是这么细致的姑娘。”说罢,伸手去接。
可是她素手甫一抬起,就屈起中指和无名指捏了个诀。这动作飞快,又是笼在袖中做出的,谁也看不见。
“轰隆”,丝芽手中的发簪突然炸开,毫无预兆!
爆炸范围不大,燕三郎站在千岁后方,被她撑开的护身罡气挡住,只有衣袂飞扬,未被气浪炸伤。
丝芽却没有那么幸运。
爆炸方起,就有火蛇飞舞全身,要将她完全吞噬。她痛得嘶叫一声,向后滑开一丈,还未做其他反应,眼前白影闪过,方才现身过一回的骨链照准她咽喉扑来,速度迅如灵蛇!
链顶的尖梭闪着寒光,只须轻轻一碰,就能在她脖子上开个洞。
间不容发之际,丝芽手里执出钢叉,勉力荡开了这一记锁喉,然而骨链上力道奇大,将她又推出数尺,翻身掉落潭中!
丝芽被炸断了右臂,鲜血喷涌,染红了水面。潭里的铁蛭群一下炸开了锅,蜂拥而至,直往她身上扑。
燕三郎站在岸上只见黑压压一片,偌大的鲛人连一点鳞片都露不出来,全被铁蛭覆盖!
丝芽挣扎,搅得水花四溅。
她应该撑开了护身的罡气,但在铁蛭几千张大嘴底下根本撑不了多久。
即使是鲛人,同时遇上这么多铁蛭,也是分分钟被吸成人干的节奏。
这一连串变故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几息前三人还是把臂言欢、共庆胜利的场景,一转眼千岁就用锚文炸掉丝芽一只手,还让她受万蛭缠身。
这翻脸的速度实在太快。
燕三郎看得目不转睛,抬手握着颈上的木铃铛。千岁轻声道:“放心罢,绝不会再弄错了。”抬了抬手,骨链再度出击,直取水中的鲛人。
对方的凄惨狼狈,她不仅不为所动,还要接着补刀,还打算一击毙命!
水花四溅,但未命中。骨链击在潭底大石上,瞬间戳出一个指头大小的破洞来。
丝芽居然躲开了,并且停止挣扎,缓缓站起。
鲛人原就有水中直立的本事,现下她体表的铁蛭纷纷掉落,不仅不再附著,甚至缩成一团,入水后迳直沉了下去。
水底不知何时蔓延一股黑液,只是与铁蛭的颜色相同,竟不起眼。可它扩散得很快,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占满了水潭,原本清澈的潭水瞬间变得污秽油腻如黑浆,表面甚至还冒出几个气泡来。
第249章 结果才重要
很快,它就散发出中人欲呕的臭味儿。
千岁捂着鼻子,一脸嫌弃:“不装了?”
丝芽的情状与原先并无多大变化,沼鲛的面貌本就丑恶,现在不过因为失血而显得更加苍白。但是丝芽原本灵动的瞳光已经隐去,眼神乌沉而空洞:“你们怎么发现的?”
“早就发现了,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千岁笑道,“简直破绽无穷,数不胜数,我哪有那么好的耐心给你一一指正?这又不是彩牌。”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其实恼气得很。
燕三郎正抓着链坠,木铃铛上闪着只有他们能看见的光,上面那个名字根本还未消失:
瘟神。
按理说,瘟神被丝芽从涂云山身上逐出,又被连容生封印,木铃铛交托的任务就算圆满了,他和千岁都该获得奖励才是。
然而,并没有。
木铃铛上的光芒依旧闪烁,千岁觉得它刺眼得很,仿佛正在嘲笑她和燕三郎。
耗费了这么大力气,帮助丝芽弄死了涂云山,可是瘟神依旧活跃人间,因此修补因果的任务根本没有完成!
纵观事件始末,千岁若还猜不着瘟神到底附在谁身上,也算枉活了这些年头——
丝芽!
终日打雁,没料到今回竟被大雁啄瞎了眼。若非有木铃铛的指示,她和燕三郎真要被这头瘟神给忽悠过去了!
燕三郎忽然道:“温阳镇的瘟疫。”
然后,他就不吱声了。但丝芽和千岁都明白他意何指。
是的,这个骗局最大的破绽就是温阳镇突然爆发的瘟疫。如果瘟神是涂云山,根本没有理由在家门口搅起这一场瘟疫。
镇民是吃了受感染的湖鱼才得病的,而鱼儿是在湖里吃下附著于水草上的圆珠。燕三郎在青谲秘录记载的野史中读过一段话,“瘟神的力量如果增长太快,超过了寄体的负荷,就会诞出疫种以作储藏之用。”
谁最有可能将疫种藏在水下?反正燕三郎觉得涂云山不大可能,他毕竟是个人类,没有理由三天两头跳湖玩儿。
燕三郎又问:“为什么杀靳大少?”
靳大少的死,原本疑点重重,但回溯起来却不难。涂家讨厌他卖莲汀墅给自己对头,却没有杀他的理由。靳大少死于瘟神之手,那时还有醉汉在河边听见了悦耳的歌声。
丝芽捂着自己伤口:“我进城打探,他望见我出水了。”那天夜深人静,她才游上岸来,没料到靳大少夜晚,所以杀人灭口。如果放任靳大少出去宣扬,春明城定会加强警戒。
燕三郎忍不住与千岁对望一眼。他们做过无数假设,想过无数理由,却没料到真正的原因是这样简单直接。
或许,有时候简单即是真相。
“我又不曾害过你们,何必拼得你死我活?此间事了,我原就打算悄然离开。”丝芽望着两人又道:“倒不如就此收手,皆大欢喜。”这红衣女不好对付,它这副躯体又受了伤害,心里已生退意。
千岁眨了眨眼,忽然笑道:“你一定不常打架,否则必知一个道理。”
“什么?”瘟神的确不常动手,它的力量来源于传染和命逝。
“狭路相逢勇者胜!”生死攸关时,谁先露了祛意,谁就输了!
放生是不可能放生的,她还等着做完任务结算报酬呢。
千岁站在岸边的大石上,说话时指尖一松,藏在掌心的一枚圆球就悄悄掉入水里。对于是明胜还是暗算,她从来不在乎。
结果才重要,过程是浮云。
这枚圆球只有核桃大小,颜色和外皮也很相似,但是里头全部镂空,正中有个细小光点,肉眼根本看不清形状,但一刻不停地释放蓝白电弧。
这东西入水之后,核桃半沉,里面的电光瞬间被导了出来。莫看它在核桃里还不到芝麻粒儿大小,扩出来竟然是满潭雷亟!
蓝光嚯嚯,直冲九霄。原本晴朗无云的天际突然炸出几个响雷,遥相呼应。
天地气机,亦被牵引。
立在水中的鲛人,一下子首当其冲。
不过千岁说话时,她亦是左手一抬,不远处的水面顿时射出七、八支水箭,角度刁钻得很,目标却不是千岁,而是侧击女郎身后一丈开外的男孩。
她口中议和,不过是惑敌之举。并且她也明白,这红衣女不好对付,攻其必救才是上乘。
不待千岁救援,燕三郎几个闪身躲了过去,显出了游刃有余,这大半年来在“逍遥游”身法下的苦功终见成果。
千岁笑骂一声:“小猴儿。”见他比猴子还灵活,这才稍稍放心,顺手扯回骨链,轻轻一抖,它就变作一支挺括的长枪!
她亲自出马,这小子非要跟来,要是给她拖后腿,看她后头不骂死他!
水箭没打中人,落在地面上,竟然将石沙俱都染黑,随即这一团暗黑向四面八方扩去,直到十余丈远才勉强停下。
在这范围内,荒草直接成灰,大树身上长出了斑点,不多时尽数枯萎。
这团黑气也在迫近燕三郎,但离他三尺之外就停了下来。
他颈上挂着的木铃铛散发微光,将黑气坚定地挡在外头,令它不得近前!
千岁终是比鲛人快了半步,这时电光雷亟都在水潭中炸开,将这里布置得仿佛九天雷狱。鲛人只嚎了半声,咽部肌肉被刺缩紧,就无语凝噎。
体表被电出一层焦碳,她再也坚持不住,往后一仰跌入水中,紧接着口鼻当中逸出一股黑烟,飞快就往岸边逃蹿。
比起先前从涂云山身上冒出来的,它才叫浓墨重彩,隐隐还分出头颅和四肢的形状,仿佛人类的胞胎。
这才是瘟神的本体。连容生和陈提辖见到的,不过是障眼法,是瘟神附在匕首上的分身罢了。
千岁一见便知,这东西自酝魔胎,再过上三年五载定成气候,届时天下生灵才真正有苦头要吃。
它原本深藏在鲛人颅内,从外表根本辨识不出。只有现在寄体遭受难以逆转的重创,它也匿不住了,这才现形自逃生天。
第250章 雷霆洗礼(加更)
不过雷弧对于它仿佛格外厌恶(青睐?),一俟瘟神露面就疯狂缠上,比起先前铁蛭扑吸人血有过之无不及。
瘟神被电得七荤八素,浓黑的身形也在青烟袅袅中变浅,不再像原本那么紧密。它疯狂挣扎想要逃走,雷蛇却在半空中织成一面大网,将它缠得寸步难行。
明明没有嘴,千岁和燕三郎却能听见它的嘶嚎震荡夜空:“卑鄙,卑鄙!”
这女子太也卑鄙,不敢和它正面对决,却使这些阴狠招数!
但它很快就熬不住了,改呼:
“放过我,放过我!我可以给你为奴为仆!”
“我要个瘟神当奴仆作甚?”千岁好整以暇看了燕三郎一眼,后者摇了摇头。这种东西多养一日,就多为患一日。
“你不是成日价苦寻一个答案吗?”瘟神又忙不迭换了一个条件,“我可以帮你!”
千岁一下子眯起眼,眸中尽是疑光:“哦?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从前我就听说,有一只小阿修罗苦寻逆天转命之法,为此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改成了千岁!”瘟神大呼道,“是不是你!”
原来瘟神见到她时就认了出来。“看来你已经活了很久。”否则不会知道这些秘辛,“难怪木铃铛要指你为任务,你本不属于此界。”
千岁说完,雷光又再加强,刺得燕三郎都不能睁眼,只好抬手挡目。
他从指缝间望见,千岁的脸色被雷霆照得又青又白,像极了大殿里的雕塑,虽然美轮美奂,却精致得没有人气,唯一双凤眼倒映雷光,里面似是蕴有无穷森寒。
“为什么!”瘟神大惊,不防她突然痛下杀手,黑烟在仿佛无穷无尽的雷电中渐渐解体。
“你消息太滞后了。”千岁冷冷道,“我早不想要答案。”
话音刚落,漫天雷霆一收,水潭边又恢复了黑暗。
可是水位降低了整整一丈,潭边的小石头变得又干又脆,一碰就成了粉末。
瘟神已经消失,空气中弥漫着臭鸡蛋的气味,风一吹就散了。
被雷霆净化过后,潭水又恢复了清澈。千岁蹲下身,从水中捞出那枚空心的核桃甩了甩,挟起来凝视半晌。
它还是原来的模样,正中心有小小一团电光。然而亲睹它收拾瘟神之后,燕三郎再也不觉得它可爱了。“你还藏着这个?”从前怎么不用?要是对付怨木灵时拿出来,林婆婆第一时间就会被轰成渣渣吧?
千岁已经很习惯他说话只说半截的方式了,可以自行脑补剩下的半截是什么:“你以为这东西能随便用?”她瞪了他一眼,“蕴藏的九霄雷电只剩这么些,用一点就少一点。今天用掉的量已经太多了!”说罢擦了擦核桃,心疼不已。
的确就像文房把玩的核桃:“这到底是什么?”
“雷灵果。”千岁随手把核桃丢给他,燕三郎小心翼翼地接了,只见瘟神都扛不住的雷光安静地困在镂空的果子里,看起来又乖巧又听话,仿佛躺在其中酣睡。只听千岁接着道:“这东西长在九天雷狱之中,那里每天要受千百次雷霆洗礼。雷灵果就以雷霆为养分生长。”她顿了一顿,“当然,它也没办法生长在雷狱的正中心位置,那里的雷池不允许任何生灵靠近。”
燕三郎喃喃道:“不可越雷池一步。”
千岁静静“嗯”了一声。
燕三郎见她侧颜姣美,目光却没有焦距,像是陷入到从前的回忆当中。先前那种森冷如冰的感觉,早在雷霆收起时也一同消失。
他又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千岁伸手取回雷灵果才问她:“瘟神死了吗?”
“嗯。这也是个老家伙,奸诈得很,幸好它被封印太久,力量被削至极弱,否则哪里能这么好对付?”她再摊掌,雷灵果已经消失,不知道被她藏去了哪里,“想来鲛人部族当初将它封印,就是无力完全杀灭,只能等着它自行消亡。哪知还未竞功,丝芽就把它给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