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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意外横生,春深堂没赶上年夜饭。如今瘟神的麻烦顺利解决,猫儿又闹得欢,燕三郎遂决定要认认真真补过一回。
春明城人晨起,发现地上堆着半尺厚的积雪,都是不惊反喜。
瑞雪兆丰年哪。
何况风雪一早就很识趣地停了,出来玩耍的大人孩子都是笑逐颜开,仿佛一切烦恼都被抛去了脑后。
春明城内外浓浓都是年味儿,就连刚刚受过疫疾威胁的温阳镇也是处处张灯挂彩,一片火红。
辛苦了三百多天,不就为了热热闹闹过大年?
两个人的年夜饭不好备,多了少了都麻烦,所以燕三郎最后决定打甂炉。
所谓“甂”,其实是阔口又扁矮的陶锅,架到小炉上加炭烧煮,即成甂炉,供人烫食之用。燕三郎早用鱼骨虾头筒骨文火吊好了锅底,三斤重的大黑鱼也在自家缸里养足了三天。
第253章 来自燕三的礼物(加更)
等到天暗下来,他就捞鱼现杀,将鱼肉片得薄如蝉翼,一进滚汤就烫得卷边儿。
“这刀工,差强人意!”千岁例行饭桌点评,这小子天天在院里舞刀弄剑,终于能派上一点用场了。
余料很足,有春明城老字号出品的鱼糕,还有各式鲜菜——这时候的蔬菜比肉还贵,普通人哪里吃得起?燕三郎当过几年乞丐,从来不在乎吃下水,这时还备下猪肺、肝肠、肚片等等。
上等人绝不碰这些东西。千岁看得直噘嘴,本来鄙夷得要命,可是看他吃得太香,还是忍不住挟了一箸。
咦,真地……好香!
“好吃罢?”男孩留意她的脸色。
“也就、凑合吧。”她指了指他嘴角,“沾葱了。你现在家财万贯,也是有身份的人,能不能稍稍注意品行?”
他抹了抹嘴,同样满足。
每次做完一场惊心动魄的任务,再坐下来吃饭,总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至于黄鼠狼一家子,入夜以后就恢复原形。吃火锅这么精细的活计只有人手才能做到,所以他们只要一顿好吃好喝就行。
饭后,千岁正在院中饮茶,燕三郎将一只锦盒放到她面前。
盒子方方正正,她狐疑地看了看:“这是什么?”
燕三郎抿了抿唇,才道:“送你的。”
小气鬼居然舍得给她送礼?千岁诧异得美目微睁,伸手就去揭盖。
盒子里摆着一套女装,云白襦衣,天青色的裙子,料子舒软,均是精工刺绣。那绣的也不是时下常见的团花锦簇或者缠枝纹,而是一片又一片、清泠泠的六角雪花。
它摆在那里,高冷严华之气就扑面而来。
千岁下意识伸手抚了两下,才瞟着男孩道:“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不知?”
“前几日就取回来的。”他老实交代,“你在书箱里睡觉。”他从来没见过千岁买衣,虽然她的衣裳好像很多。
“你怎么知道买来合身?”她的身量放在一般女子当中就是鹤立鸡群,这小子也没量过她的身形,怎么能吩咐人家裁衣?
“裁缝铺掌柜跟你差不多高矮,我让他比量自己身高做的。”
千岁一瞪眼:“他是个男人罢?!”
“是。”燕三郎挠了挠脑袋,“可是你化出人形时,铺子早都打烊了。”千岁只有太阳下山以后才能化人,春明城这里的裁缝店打烊得又早。“你、你喜欢么?”
听他磕磕绊绊问出这句话,千岁拿起新衣揉捏两下:“衣料普通得紧,小抠门,你舍不得钱买好料子吧?”
“这是店里最好的料子了。”燕三郎也知道春明城的繁华不如云城,未必有最时尚的衣料和款式,但他尽力了,“你若不喜欢,开年后我去退掉就好。”
“款式倒还过得去。”千岁抓着衣服的手一缩,“谁让你退了?”
她回屋里换上衣裳,又整理云鬓,才慢慢走下来。
燕三郎正和几只黄皮子闲聊,见她缓步而下,一个人五只黄鼠狼站成一排,看得眼都不眨一下。
“好看么?”当然好看!她在屋里招来水镜照过好几次了。
眼前的六个生物齐刷刷点头,像是事先彩排过。
她轻咳一声:“哪里好看?”
黄大愣愣道:“衣服好看!”
千岁眼里顿时迸出寒光,黄二甩起大尾巴,用力抽了兄长一耳光,希望将他缺失的那根脑筋给补回来。
强大的求生欲让黄大火速补了一句:“但是女主人更漂亮,穿在女主人身上叫做相得益彰!”
千岁翻了个白眼,放过他了,转头对燕三郎道:“买了衣裳,就得有匹配的首饰。你看——?”
她微微侧首,头上的红宝石步摇颤巍巍地,果然和天青色的裙子不大搭调。
“买。”燕三郎只得道,“开年后就买。”
等到买完首饰,她会不会说还得有一双匹配的鞋子呢?
千岁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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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的清晨依旧春寒料峭,可就连老树枝头的积雪,看起来都堆着喜气。
两个喜鹊在假山上叫喳喳的时候,燕三郎已经起身。黄鹤出来扫雪,望见他面对东方调息吐纳。清晨日出前后,太阳真火最是柔和,即使他这样的初学者也可收纳,称作“餐霞饮露”。
人类获取真力的过程都很缓慢,需要点滴积累。
日出以后光芒万丈,燕三郎即收了功,开始练剑。
初练剑者总是尖鸣嗖嗖,每一剑都带着细锐的声气,待火候渐长,把控力越好,这声音反而就低弱下去,渐至不闻。因此现在黄鹤听他剑尖风声渐隐,心里也有些佩服。
小主人虽然入门晚,然而天赋与勤奋却是一样都不缺,他看来,比那涂云山强多了。大过年的,别家孩子都还在呼呼大睡,小主人却过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很难想象这份定力和自觉,会出现在十一岁的男孩身上。
练上一个时辰,哪怕外头冰天雪地,燕三郎也淌出一身大汗。黄鹤从枝头扫下一盆积雪,给他端进屋里笑道:“这是今年头一天的新雪,小主人,来讨个吉利。”他在市井混了两个月,学得不少人类风俗。
燕三郎除了外衣,抓起盆里的白雪就往身上猛擦,一直擦到皮肤发红才停手,清洁就做好了。他体质今非昔比,这么做不仅不会捱寒受冻,反而让血液运行加快,浑身真力通畅。
院子里,猫儿在雪中撒欢打滚。猫是白的,雪也是白的,二者几乎混作一体。这时天上又飘下细细的雪絮子,正好落一点在她粉红的鼻头上,透心凉。
白猫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燕三郎换上新衣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莞尔。猫儿飞他一记白眼:“笑什么!”
她五体投地瘫在松软的雪里,舒坦得不想起来。燕三郎走过去堆了个不及半掌高的小小雪人,还拣了两粒芝麻当眼睛,抓了个昨晚切剩下的红萝卜尖当鼻子,然后放在她的脑门儿上。
好看,相得益彰。男孩咧嘴,看着自己的得意作品。
第254章 女人的爱好
白猫眯着眼动都不动,实在是玩一晚上太萎靡了,没力气跟他计较:“你到底是人还是傀儡啊!初一大清早哎练的什么剑?吵死了!”还越练越有干劲的模样。
她耳朵太灵敏,燕三郎练剑的风声一下下都能传进她耳里去。
大年初一,不是正应该慵懒地过吗?她只想舒舒服服地猫个春,谁来帮她把燕小三身上的发条给摘了?
猫儿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一天之计在于晨,眼看太阳高升,她也该睡觉了。
燕三郎抚了抚猫儿背部,无论第几次抚摩,都是又暖又软,很容易上瘾。白猫这身皮毛已经是他在专业打理,平时既然少不了摸蹭,她也不太抗拒他的接触。
练剑之余,他不止一次想起涂云山。
那人为了早日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也是倾尽全力,想把失落在外的五年时光补回来。燕三郎能体会他的急迫。
毕竟他在黟城街头忍饥挨饿时,也想要一个契机。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绝不会放过。他运气不错,终于等来了木铃铛和千岁,所以他才这般刻苦。
他和涂云山一样,也有失落的五年想要弥补。
当然这些,他都不会与千岁说,只是有些好奇:“阿修罗平时不用修行吗?”
他从未见过千岁修炼。
平时他在勤修苦练的时候,她不是呼呼大睡就是在嗑瓜子吃点心,好似从来没有正经修行。无论是人形态还是猫形态,燕三郎总是严重怀疑她没骨头。
“要啊。”千岁懒洋洋道,“只是受本界规则所缚,我只能积攒愿力,也只能动用愿力。这东西又不是修行能涨的。所以你要多多完成木铃铛的任务!”当她不想修行吗?真是的,她也不喜欢一直这么虚弱啊!
可是天地规则限制,她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平时继续吃喝玩乐了。唉,老天爷对她真不公平。
猫儿半眯着眼,咂了咂嘴:“今早有什么好吃的?”
“刑家送来的年货里面,有一盘鲤鱼形的年糕,蒸来给你吃?”
她记得那盘年糕,做成头尾相望的两条花背大鲤鱼,鳞是鳞,鳍是鳍,连嘴边的须子都仿得很像,漂亮得很。人们过年都喜欢这种吉物,讨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
“好,但不要蒸的。”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就开始提要求,“要裹蛋液下锅慢煎。”那才叫外脆内糯,Q软好吃!
“嗯!”被阿修罗附身以后,这猫到底变成个什么物种了?燕三郎端详她好一会儿,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白尾巴在他手上抽了一记。小小年纪,这种婆婆妈妈到底是跟谁学的?
本想重拾昨日话题,可是话到嘴边,燕三郎还是咽了回去:“昨个儿上街,看到铺子里卖猫狗专用的衣物,瞅着也挺漂亮,据说这两年很流行,芊芊要不要?”
“滚!”千岁顿时一阵恶寒,“你怎么有这种女人的嗜好!”给猫穿衣、打扮成布偶娃娃,这不是小姑娘过家家才用的招数吗!
“?!”昨天他看到一大老爷们儿遛狗,也给狗穿了衣服,怎么会是女人的爱好?
……
燕三郎进城,整个春明城都弥漫着浓重的硝烟气味——
过年了,家家户户放鞭炮。其实春深堂也放了整整三大挂,还有蹿天猴、二踢脚,他和千岁还有一窝黄鼠狼玩得不亦乐乎。
眼下是走亲访友的大好机会。可是燕三郎在春明城并无亲朋,能访的也只有师长。
泯庐今日依旧高朋满座,只冲着连容生的名气,城里排得上的名流都要来这里坐上小半炷香的功夫。之所以不能呆太久,是因为后面还有客人排着队。
燕三郎服侍自家猫主子吃过早饭,又慢腾腾进城逛了一大圈。这会儿街市的铺子全部闭门,但满城都是人,尤其长堤下、水桥边,都是红男绿女,谈笑晏晏。
燕三郎走在路上,已有不少人识得他,跟他拜年问好。人们对孩子总是比较宽容友善,尤其他又顶着连容生弟子的名头。
男孩一直逛到近午时分,才去泯庐拜访。这是用饭时段,有眼力价的客人都不会选择午间去连夫子那里走动,以免打扰人家用饭,或者有蹭饭之嫌。
燕三郎身为人家弟子,却没有这个困扰。
果然下人才进去禀报不久,燕三郎马上得以通行。连容生见到他,很随意地一挥手:“坐,看茶!”又揉了揉自己的脸皮,叹了口气,“笑了一上午,也是真累。”
燕三郎即送上了拜年的礼物,这回并不取贵重之物,只是一坛好酒,一方好砚,一盒四色点心,外加三条红澄油香的老腊肉。
“许多许多年前我在沽浦的农庄讲学,也有学生送这个给我,如今真是少见了。”连容生挑起一条腊肉仔细端详,脸上露出回忆之色,然后道,“你家那几只黄鼠狼制的?”
原来连夫子知道!黄鹤父子随燕三郎来过泯庐几次,都用锚文化成人形,连容生也见过他们一两回。
燕三郎冲他一笑,大大方方承认了:“是,师父果然目光如炬。”心里却想,黄鹤一家子露馅了,那么千岁呢?他看出白猫的异常了吗?
“那得好好尝尝。”连容生吩咐下人将礼物收好,“我在乡下听说,黄鼠狼制的腊鸡腊肉,都是别有风味。”
燕三郎见他虽在说笑,但眉心紧锁,显然这两天心绪不佳。“罗师兄来过了?”
“早晨过来了,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在徒弟面前,连容生也不遮掩,揉了揉太阳穴,“子悠的事,你知道了吧?”
燕三郎默了默,才点了下头,脸上露出适时的好奇和小心翼翼:“听说了。传言是真的么?大师兄被瘟神附体了,还、还……”
春明城人还一知半解,但“涂云山被瘟神附体”的消息早由陈提辖带回上禀。在有心人士推动下,最迟这个年关过完,上流贵族圈内一定都会知晓。
第255章 大夏天吃冰西瓜
连容生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个小徒弟有几分本事,提早知情并不奇怪。
从他这里得到确认,燕三郎当即失声道:“竟是真的……难以置信!”
趴在书箱整理毛发的白猫一顿,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装,你继续装。
真相只有一个,就掌握在他们手里。被瘟神附体的根本不是涂云山,而是鲛人丝芽。但是燕三郎显然是不会说出去的,所有证据都已经湮灭,死无对证,他也无法对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真相。
所以,涂云山这口黑锅是背定了。
她就听到燕三郎带着唏嘘和迟疑的语气问:“连小姐还好吗?”这小子,越来越会装相了。
连容生轻轻叹了口气:“她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