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女子对赵丰说了声,“对不住哈。”伸手要去抓黄鼠狼,不料这只格外生猛,一反嘴咬在她虎口上,鲜血长流。
终日打雁,反而被雁啄瞎了眼么!女子大怒,又有赵丰在一边看着,脸皮上挂不住,当即抽出腰间的短刀来:“敢咬姑奶奶?我活剥了你的皮!”
黄鼠狼也知死期将至,吱吱叫唤,小爪子按在木叉上用力扭头。女子只觉与它体型不符的一股大力传来,仿佛叉子底下按着的不是一头黄鼠狼,而是一头巨狼犬。若非她气力惊人,险些就被挣脱。
她暗暗吃惊,更不愿夜长梦多,当下手起刀落。
赵丰在一边,瞧着黄鼠狼豆子大小的眼睛滴溜溜直转,灵动得紧,望向他的眼神居然像人一样带着恳求意味,心里不由得一软。
再见到黄鼠狼一身的伤,想来天寒地冻,小动物觅食艰难才会去偷猎户的鸡,他下意识动了恻隐之心,连声道:“且慢,别杀它!”
他唤得急,刀就停了下来,女子侧头问他:“怎么了?”
“这黄鼠狼一身是伤,你卖皮子也卖不了几个大钱。”赵丰轻声道,“不若把它放了,也算积德。”
女子挑了挑眉:“被咬的不是你,你当然没所谓。”把受伤的手伸出来,向赵丰晃了晃,果然被啃出个口子来。
这黄鼠狼的嘴可真不小,牙也尖哪,跟剃刀似地。
见她又要举刀,赵丰知道光凭几句话不能让他放生,只得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钱碎银子:“我买活的,成不?”
像这样坏了皮子的黄鼠狼,这些碎银可以买上好几只了。女子一怔,看他两眼,又听他小声补充一句“我、我身上总共就这么多了”。
这人是怕她见财起意吗?女子笑了:“我在西北时也抓过黄皮子,这东西鬼得很,得罪它就要杀掉,否则它后头总来找我麻烦。”
“你进了城,它也能跟进城么?”赵丰仍旧道,“再说它若真有灵性,就该知道是你放它一条生路,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报复?”
少年神色坚决,女子看看他,再看看黄皮子,本来也不将这小东西放在心上,当下把叉柄递给赵丰:“成,归你了。”
赵丰摆了摆手,连碰都不碰一下:“放生。”
这黄鼠狼是他买下来的,他有权随便处置,女子一收手,抬起叉子。
黄鼠狼得了自由,立刻往门边蹿去。
她退回火边,重新坐下,赵丰将银子摆到她面前:“多谢。”
他既是坚持要给,女子也就收了起来:“我看,你的好心全白费了。”这几个小钱,她不看在眼里,但这种烂好人现今可是少见了。
说来也怪,黄皮子本来都跳过门槛了,她话音刚落,这小东西忽然停了下来,转头抱爪,对着赵丰作了个揖。
这动作居然非常标准,和人做出来也没甚差别了。莫说赵丰吃惊,女子的笑声也是戛然而止。尤其这黄皮子临走前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像是带着森森的恶意。
莫不是真碰上个成精的?
但已经来不及去追了,黄皮子虽然一身是伤,跑起来依旧飞快,一出门就钻入风雪之中,消失不见。
赵丰叹了口气。那钱银子已经是他最后一点盘缠了,在怀里捂了好多天,本想着能坚持到春明城,这下全打了水漂。
唔,也不能算浪费,至少他救了一只有灵性的黄鼠狼。
两人重又坐下,女子打晕了山鸡又打进来一大碗雪融掉,从怀里摸出两个黄面馍馍,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原本硬比石头的馍馍,渐渐发出米面的香气,勾得赵丰肚皮又开始咕噜作响了。
这响声甚至连女子也听见了,她似是看出他的窘境,冲他露齿一笑:“不多收你钱,五文一个如何?”她还以为这烂好人钱多烧的,原来是个穷光蛋。
赵丰若不是还忙着苦笑,就会发现她的牙白细整齐。
第258章 受伤
坐地起价啊,像这种黄面粗馍头,牙不好的啃不动,城里一文钱能买俩。不过放在风雪漫天的破庙,它就值这个价。
当然黄面馍头无论卖多少钱都跟赵丰无关,因为他连一文钱都掏不出。
他咽下口水才道:“你有孩子么?”
女子微怔,目露不快:“你说什么?”她看起来年纪很大么?
她杏眼微瞪,明明是好清秀的一张脸,立刻就有一股辣气。赵丰心里一跳,赶紧摆手:“我、我是说,你家中族中可有小辈?”
女子这才面色稍霁:“有。你要作甚?”
“多大了?”
“大的六岁。”她狐疑道,“怎么?”
“那正好。”赵丰揭开书箱的盖布,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这个价值五文,换你一个黄面馍馍怎样?”
女子定睛一看,他拿出的是个手提的小灯,做成了凸眼红金鱼的模样,制工很好,不过巴掌大的鱼灯,却连鱼尾上的褶皱、鱼身上的鳞片都历历可数。
她在城里见过孩子们玩的提灯,有些只是墨水画个样子上去,绝没有这样精细的。更有趣的是,有风吹过,这鱼还会自行扭头,像是在摇头摆尾一般。这少年说能卖五文,那是往少了说的。
赵丰又道:“再有一个月就是上巳节,拿它回去,届时你带孩子游园就不必另备小灯了。”
女子不在乎五文钱,但想想还得给家里的小萝卜头备礼,也是烦心得要命。这小灯看着确是精致,谁晓得五文能买到?于是她把黄馍递了过去,换灯在手。
赵丰接过,拿火烤软了,这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他看走眼了,这馍馍味道居然很好,用的还是细面,嚼着隐隐香甜,里面还夹了两个红枣,并不是街头上常卖的粗馍。
“好吃。”他口齿不清,“谢谢!”
几口面食下肚,他胃里终于不再烧得难受。
女子靠坐在柱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眸子半眯,盯着门隙外头飘落的雪花出神。
她的侧影沉静美丽,却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赵丰下意识压低了咽食的声音,害怕吵到她。这女子气质特别,不似大家闺秀,更不像乡野妇人。
小庙里安静下来,只有塘火哔剥。
赵丰吃了个小半饱,紧接着就犯困。眼睛闭上之前,他望见这女子依旧精神奕奕,腰背挺得笔直。
他一个大男人,还比不上姑娘精神。赵丰自嘲,随后就睡着了。
夜色渐浓,但是风雪声悄,看来明早就能继续上路。进城以后怎么谋生,他得好好考虑了。
……
这个雪夜,燕三郎犹在挑灯夜战。连容生要他三天后交一篇读史的感文,他现在就得起拟草稿。至于千岁,又关起门来鼓捣她的琉璃灯了。吃过许多宝贝以后,这盏灯好似又添一点神通,但千岁不说,燕三郎也就没问。
“咯——咯——”这声音已经持续了很久。
燕三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见黄鹤趴在桌上,两只前爪抱着磨锭来回研磨,动作机械、目光涣散,显然正在发呆,连腹部的软毛蘸上了墨汁都未发现。
燕三郎停笔问了一句:“怎么了?”黄鹤自从野鼬变成家生,也渐渐成为称职的大管家。像今天这样明目张胆在主人面前发呆,还未曾有过。
黄鹤“啊”了一声,很人性化地露出了愁眉苦脸的神情来:“老大还没回来。算算时间,半月前就该回了。”
过年前,两位主人斗倒了瘟神,但也答应鲛人丝芽,要将瘟神已除的消息传去夕眠大沼泽,换取黑木部族的平安。有这样的考量,是因为鲛人与人类壁垒分明,鲜少互通有无,就算瘟神已经伏法的消息在人类国度传得沸沸扬扬,夕眠沼泽的原住民恐怕也没几个能接到消息。
黄大听说以后,自告奋勇捎消息回去,结果一走就是两个多月,音讯全无。
燕三郎安慰他道:“你且宽心,至少黄大还活着,否则千岁定会知道。”千岁在三只黄皮子心口上都种下锚文,虽然距离太远就无法定位,但至少能感知它们的死活。
“也只有这样想了。”黄鹤显然并没有被安慰到,“小主人你有所不知,我们从夕眠沼泽搬来这里,一路上就吃过不少苦头。唉,我就不该让它独自上路,免得这缺心眼儿的栽在别人手里。”
这样说自己儿子,果然是亲爹啊。燕三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又劝慰几句。不过黄鹤憋得久了,这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一边历数黄大从前的糗事,一边自责没有派黄二跟住。
在他说到黄大幼时掉河里险些溺死时,两只小黄鼠狼黄三和黄四蹦蹦跳跳从外头冲了进来,脚没站稳就叫嚷道:“哥哥、哥哥回来了!”
黄大回来了!
黄鹤的悲腔立刻收起,换成了怒气冲冲:“待我好好教训他一番,也不知去哪里浪荡了,还要让主人也担心他!”
燕三郎幽幽望了他一眼。
不过待黄鹤望见儿子,怒气又不见了,统统转作了吃惊:“怎么伤得这样重!”
黄大伤痕累累,满身就没见几处好皮,尤其右后腿筋腱几乎断裂,走起路来成了三条腿的黄鼠狼。
“得养伤好一段时间。”燕三郎俯下身来观察它的伤势,“鲛人下的手?”
黄大回到春深堂就一动也不想动了,趴着任妹妹替它处理:“不是鲛人。我返回路上遇着异士了,他们想杀我取丹,我逃出来了。”有些道行的妖怪多半修出内丹,人类得了,用处多多。
“哪个玄门的?”
黄大呐呐不成言。黄鹤瞪他一眼:“不知道?”
黄大讪讪道:“不、不知道。当时他们以众凌寡也没亮门号,我转身就跑了。”
“出息!”黄鹤恨铁不成钢,照例想拍它脑门儿,好险想到儿子还身受重伤,这一爪就没落下去。
“但是我也没让他们捞着好!”黄大挥了挥前爪,“我咬断了一个人的尾指跟无名指。”
第259章 不许在城里惹事(加更)
黄大的牙齿里有腐毒,很难除净。异士的生命本源比常人强大,断指本可以再生,但要把毒祛尽才行。
“好好养着吧。”燕三郎取出了丹药,“吃下这个,能好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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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过去了十余日。
雨水节气过完,春明城的严寒终于收敛。地里的冻土开始松动,城内外的溪河也开始融冰,枝头的嫩芽迫不及待地萌发出来。
再有小半个月,就是春和景明的景象。
经过悉心调理,黄大的伤势好转,除了右后腿伤口太深,走起路来还有些瘸拐以外,其他伤口的痂都已经掉了。
这天黄鹤陪小主人外出,交代女儿进城采购。黄大在春深堂已经养了半个月,浑身都快长蘑菇了,死活要跟妹妹出门。
黄二被它吵得无法,只得同意,两个都用锚文化出人形,进城去了。
春明城正在经历南北融合,黄大离开两个月,城里就有许多变化。他左顾右盼,觉得很是新奇:“好香!那是什么?”
“这里新开一家辣卤店。”黄大一下就冲着黄二笑,后者盯着它警惕道,“你要作甚!”
“我想吃烧鸡,我还想吃卤兔头。”哪有黄鼠狼不爱吃鸡?至于那一枚枚兔头像是冲着它咧嘴打招呼,不吃都对不起人家。
“吃啊,我拦着你了?”黄二也悄悄咽了下口水,真香。
黄大嘿嘿道:“出门两个月,爹给我的盘缠都花光了,还是你这里宽绰啊。”
原来是惦记她的钱,黄二扭头:“没有!”
黄大软磨硬泡,又说好话,最后还是撺掇妹妹成功了。两人正往辣卤铺子走去,黄大目光扫过街边,不由得好笑:“这家寿材铺子终于倒手了?”
人类聚居之地,免不了有红白喜事。街尾的寿材铺子挂牌转让了半年多,价格一压再压,都没人敢去接手。
跟死人找交道的地方,那得有多么晦气!谁做生意不想讨个吉利?
黄二时常在城里走动,路过这家铺子十几次了:“本来没人敢要,后来寿材店把招牌摘了,专唬那不知情的。三五天前,终于有个愣头青接盘。这不是招牌都还没安上吗?”
招牌还没换上,但是门上挂着两只橘色的六角灯笼,看起很显眼。
这年头,门檐下的灯笼少见这样古怪的颜色。并且黄大还看见那灯笼上画着青山绿水,其间又有朱亭白鸟,不仅颜色协调、画工精湛,风吹来的时候,内层的绢布还会随之转动,走马灯一样转动着上面绘制的图案,引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这灯笼挺好看。”黄大奇道,“这家店卖的是什么?”
“就卖灯笼啊。”
“喔。”黄大立刻就失去了兴趣。百行百业,但凡是能赚钱的营生都有人干,寿材铺转身就变成了卖灯笼的。但这玩意儿对他的吸引力远比不上烧鸡。他看也不多看一眼:“走吧,吃鸡。”
不过两人堪堪走过,却听里面传来物体落地的乒乓声。黄大扭头,望见新开张的灯笼铺子里站着几个地痞,正把店主围在中间。店里的东西落了一地,想来是他们信手扫下来的。
这点动静吸引不少路人驻路旁观,但没人上去见义勇为,黄大黄二也懒得管。这些地痞在本地商铺收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官署都没理会,他们管什么闲事?
黄大买好烧鸡往回走时,那几个地痞刚好从灯笼铺子里大摇大摆走出来,手里还掂着十几个铜板,一边往地上啐了口沫子:“穷酸!”
在他们身后,灯笼铺子的主人不发一语,正在低头收拾满地的七零八落。
黄大一眼扫过,忽然咦了一声,脚步就迈不动了。
黄二险些一鼻子撞在他后背上:“干什么?”若是撞得太重,她会在大庭广众底下忽然变回原形的,这个马大哈想什么呢!
她顺着黄大的眼神看过去,望见了灯笼铺的店主。那是个布衣少年,看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孤身站在零乱一片的店里,有几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