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想想都令人绝望啊。
“是该报答人家。”黄二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俩扯平了。”
“怎么能叫扯平?”黄大直瞪眼,“难道我的命就值十两银子?何况小主人说了,要十倍百倍的报答才叫‘涌泉’!否则人家给你一滴水,你还人家一滴水,那叫‘借’,不叫报答!”
黄二瞠目,只觉他突然好有道理,尤其搬出小主人以后,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你想怎样?”她有不祥的预感。
黄大挺起胸膛:“继续报恩!”
她这个憨哥哥,报恩报得上头来劲儿了是吧?黄二只觉脑壳疼。
第262章 承包(加更)
“十倍百倍?”黄二掐着指头算了算,“我们可没有千两银子能给他。”两位主人有钱是两位主人的事,与他们无关。
他们依旧是清贫的黄鼠狼。
“总有办法的。”黄大倒是不慌不忙。恩人和他如今住在同一个城池,还怕以后没机会么?
夜里,橘红灯笼高高挂。
千岁和燕三郎就站在大门口,看着这两只大灯笼:“谁挂上去的?”
“我、我!”黄大闻声而出,点头哈腰,“两位主人喜欢不?”
“好看。”这是实事求是的燕三郎。
“凑合。”这是千岁,她抚了抚下巴,“过年才挂的灯笼,怎么现在就换了?”
女主人的目光一向犀利,黄大心里打了个突,赶紧陪笑:“那两盏不结实,被过年几阵大风给扑破了。”就算不破,他亲手也能戳破,“这不是……咱们春深堂常有贵客登门,摆两个破灯笼不好看。”
的确,自从燕三郎拜入连容生门下,春深堂就常有贵介公子来走动了。春明城的豪门对这孩子都上了心,但他年纪实在太小,因此他们也派族中子弟前来结交走动。
千岁似笑非笑:“好像有点道理。”
“是吧!”难得她肯定一回,黄大有些激动,“春深堂通往湖榭的回廊马上就要修好,要是沿途都装上灯笼,那可是明亮又雅致!”
春深堂原本只有一条通往官道的旧路,历经多年风雨,石板已经凹凸不平。马车驶在上面,颠得厉害。如今往来的客人都有身份都娇气,一个两个提过意见,燕三郎也不得不重视。
他不缺小钱,干脆将路面重新翻修一遍,并且允了千岁的建议,从春深堂再开一条林间回廓通往湖畔。
反正这块地皮是春深堂的,按她的原话是:“以供客人赏玩之用。”
但燕三郎总觉得,她更想自己玩耍。
现在千岁想象碧水泛波、湖畔灯摇的画面,不由得轻笑:“有道理,这个想法挺不错。”
得了肯定,黄大当即大喜:“您喜欢就好,我去安排!”
从春深堂到湖畔小榭,那条回廊沿湖岸线而造,所以略显蜿蜒,算下来长度有一百多丈呢。要是隔个三五丈就放一个灯笼,那也需要二三十个灯笼!
千岁妙目瞥过来,将他从头打量到尾,又从尾打量到头,直看得黄大心里发毛,她才点了点头:“行,交给你罢。”
“好,好!”黄大笑逐颜开,正要退下,千岁又叫住他补了一句,“对了,要在上巳灯会之前办好。”否则就赶不上过节了。
“啊?”黄大一怔,“好,好的!”
待黄大兴冲冲离开,燕三郎才抬头问她:“装满灯笼?”她有黑暗中视物的本事,来去如风,根本不需要照明,要什么灯笼!何况几十盏灯笼,换烛心不嫌麻烦么?
“嗯哼,好看呀。”千岁抱臂在前,“好看不就够了么?”
燕三郎:“……”
“再说,总会有客人需要的。”
意境,审美,这种小直男懂个P哟?
燕三郎只觉说不出的怪异:“我以前怎不知黄鼠狼喜欢灯笼?”
“我也不知道呢。”千岁耸了耸肩,“对了,刑家的夜宴你真不去?还能见到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喔!”
梁国左将军风立晚在年后进城,拜会本家。
这是他们几日之前接到的消息,今夜刑家就要宴请风立晚,刑天宥诚邀燕三郎出席。这出于好心,想替他牵个线搭个桥,让他也认识一下这位少年将军。
梁国的战乱,即便是数百里开外的春明城也能听闻,而风立晚的名气又随着梁国战局的变化而扩开。这次他来寻宗拜本,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是议论纷纷,在春明城保持了很高的热度。
可想而知,这位风云人物接到的邀请大概不计其数。刑家能占到一个晚上,已不容易。
燕三郎抬头,见她眸光流转,笑意盈盈,也是报以一笑:“不去。”
“为何?”千岁怂恿他,“现在整个春明城都在议论风将军的到来,你不去混个面熟跟紧潮流,以后跟旁人都没有谈资。”
在上流圈子,“谈资”可是很重要的本钱。
燕三郎侧了侧头,眼里有了然的光:“你又想给木铃铛换主人了?”
“谁说的?”千岁撇了撇嘴,“还不许凑个热闹啦?你小小年纪就清心寡欲,无趣得像七八十岁的老头,我想出去找点乐子还不行?”
燕三郎却看破她的模棱两可:“真不想换主人?”
“谁有空等你这小P孩子长大?”千岁挠乱他的头发,转身进屋了。
哎,笑谈风云的少年将军,木铃铛要是有这样的主人也不错。可惜,臭小子不肯换!
……
灯笼铺子。
“您要多少只?”赵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
“三十只灯笼!”黄大咧着嘴笑,“我家主人要布置湖畔的回廊。她看了你的灯笼,很满意。”说到这里又想起千岁的要求,“上巳节前交付。”
赵丰又惊又喜,连声应好。离上巳节还有半个月,他一天做上两三只不成问题:“放心罢,定教你家主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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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黄大就将赵丰首批制好的两只灯笼挂到了湖畔回廊上。
廊灯给造成了漂亮的垂瓜形状,样式新颖,弧度圆润,绢色柔和,在夜里绽出的光芒明亮而温柔。就连燕三郎也不得不承认,在晚灯照亮的回廊里听取春虫啾鸣,很有几分意境。
次日又到了盘账的时间。他和刑家有过协议,要定期检查百顺源的账目,因此和黄鹤交代过后就带着千岁进城了。
这一去,至少是两天。
没有主人使唤,黄大每过一两日就往返于灯笼铺和春深堂之间,这么一来二去,很快和赵丰混熟了。
黄大看他手造灯笼之余,也会好奇:“你怎会盘下这家店?”
“其他店铺都贵得很,我手里钱少。刚到春明城时身无分文,我去书局里帮人抄了小半个月的书,混了几天饱饭,也没攒下几个钱。”
第263章 书上有名字
“真惨!”恩人太可怜了,黄大更是暗下决心要帮他。
赵丰不知他的宏愿,手里活计利索:“看了几条街,只有这家书铺愿意低价转让,我就盘下了。”饶是如此,他还是将手头东西全当掉才能盘下这家店。
“书铺?”黄大明白了,“那店家跟你说,这里原来是书铺?”
“是啊。”赵丰茫然,他才开店没几天,时常见到周围人对他铺子指指点点,也知有些古怪,但找人问起,没人肯说。
“这里原是寿材铺子。”
“寿……”赵丰呆滞,好一会儿才苦笑,“难怪便宜转让,难怪这里生意不好。”
他就说么,便宜无好货。关键是,他也只盘得起这样的凶铺了。
“后面定有起色。”黄大安慰他,“对了,你一个外乡人,作什么跑来春明城开店?”
“我原生活在千食国中部的希吉乡。”赵丰笑了,“来这里是受人所托。”
经他说起,黄大才知道千食国还有这么个地方云集大量手工匠人,制出的灯笼能供应十里八乡,其中还有高品质的,连数十里外的大城也专程跟它们购买。
赵丰也出生在匠人世家,但其父始有远见,坚持让他从小念书,并且拜在乡里的杨夫子门下。杨夫子性情平和,待他极好,不久后赵丰父母渡河溺毙,他就收养赵丰直至成人,情同父子。
不过去年年中,杨夫子也染病过世,临终前交代赵丰将遗物送回自己家中。
夫子姓杨,家人却姓风。
赵丰早知道杨夫子不是希吉乡人,但千食国随后就遇上大疫,百姓流离。他费了好大力气,四处奔走打听,几乎将身上银钱全部花光,才知风家举族迁到了春明城定居。
杨夫子的嘱托,赵丰是一定要完成的,因此一路南下春明城。
黄大听到这里就奇怪了:“你知道自己要找的是哪个风家吗?”
“大致知道。”赵丰抵达春明城也有半个月了,不像初来乍到那样一头雾水,“千食国来的风姓人家,在春明城的本就不多,夫子又交代了家里的概况,所以——”他挠了挠头,“大概是挺有名气的那个风家吧。”
“住在易水居的风家?”黄大比他更了解春明城。何况这个风家所住的大宅,还是从燕三郎手里买过去的。那时物价已经飞涨,两位主人又是黑心商人,能从他们手里买宅子的肯定是大户人家没错了。
“好像是呢。”
“你还没上门?”黄大奇道,“风家若知道你送来夫子遗物,感激之下至少有些酬谢吧?”风家就算迁来春明城,经历数月发展之后,也是坐实了高门大阀的吨位,要酬谢赵丰这么个穷苦少年不是举手之劳么?
赵丰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不图他们东西,我想在春明城先站稳脚跟再登门拜访。”免得寒酸又风尘仆仆。杨夫子已过世大半年了,交托遗言遗物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少年自尊心倒是很强。黄大摸了摸后脑勺,对此不能理解:“你倒是跟我家小主人有些相似。”借助外力不好吗,为何非要自己遭罪饿肚子?
赵丰也不多加解释,笑了笑道:“如今铺子开起来了,再待两天,我就走一趟风家,了结夫子的心愿。”说到这里,脸上微现黯然。其实正因他与先生关系极好,视其如养父,才不愿被杨夫子的家人看轻,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
这天赵丰做了两个灯笼,手艺娴熟,黄大赞不绝口。多亏春深堂的廊灯不需要彩绘,只需要打好框底,绷好绢纱就行,否则三五天也做不完一个灯笼。
门口时常有带娃的大人走过,孩子们被他店内外五颜六色的漂亮彩灯吸引,都想进来看看,于是这天下午还卖掉了几盏小提灯。
连着来了几位客人,赵丰去前头招呼,黄大在店里百无聊赖,随手翻开桌角一本旧书。
不料这书积灰太厚,也不知多久没人碰过。他这么一翻动页册,灰尘扑面而来,激得他连打两个喷嚏,鼻水长流。
那动静太响了,门口的大人孩子都朝他看过来。黄大赶紧背转过去,想找个东西擦鼻子。
这模样也太狼狈了。
不过赵丰的桌台上都是竹蔑、绢纱等工具,黄大没找见软纸,于是目光落在了那本厚书上头。
书上积灰厉害,纸张倒是雪白。黄大想起赵丰先前说过,这是原先的寿材铺子老板拿来垫桌角的厚书,想来也没甚用处,于是在“哧啦”声中顺手撕下一张纸,飞快地擤了擤鼻涕。
赵丰卖掉一只灯笼,正往回走,头脑忽然微一恍惚。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当中被剥离出去,可是再一感知,又没有任何异样。
大概这几日忙着开张、做灯笼太累了,身体有些疲惫。赵丰并没有放在心上。
黄大正在将纸团捏进掌心,同时指了指厚书:“这书没甚用吧?”
“没用。”这些天忙得要命,赵丰无暇翻看书本。他顺着黄大手指看去,不由得一怔。
黄大捏纸团的动作,他是看见了的,但目光下移,却发现摊开的书中根本没有撕页的痕迹!
他记起这不是线装书,按理说黄大撕书怎也会残余页根才是。
再凝神细看,赵丰不由得轻咦一声。
黄大还在揉鼻子:“怎么?”
“这书上好似有我的名字。”摊开的书页绘着繁复的纹路,像人发粗细的丝络,看久了眼晕。但也许正因为眼晕,赵丰的眼睛自发滤去了细节和背景,最后竟然从这一堆纹路当中看出了两个字来:
赵丰。
“怎可能?”黄大笑了,顺手指了指右页,“如果左页是你的名字,那这页呢?”
赵丰辨了几息,就觉头晕:“看不清。”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书本这一页的左右两个图形原本并不相连,但赵丰总觉得在他的注视下,两侧的纹路如有生命一般缓慢对接,一条条、一道道彼此互缠互连,像是要重新织成一张蛛网。
第264章 狮子灯
可是再定神多瞧两样,它们根本纹丝不动嘛,如同死物。
眼花成这样了?
他揉着眼睛,黄大看他眼角泛红,“吧嗒”一声替他合上了书:“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再不走天就黑了,他也要原形毕露。
黄大提起两个灯笼就往外走。可他还未到门口,外头有人先走了进来。
这是个女人,个头高挑,至多只比赵丰矮上小半掌,身形匀长,但是该凹的地方凹,该有料的地方就有料。
赵丰迎上去笑道:“客人想看点什么?”
这女子一抬头,恰与他四目相对,莫说两人都感惊讶,就连立在一边的黄大都沉下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