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光线再暗,她的眼睛依旧亮得惊人,赵丰被她瞪得有些晕眩,又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她的靠近而灼热起来,居然下意识脱口而出:“好。”
“好!”风灵昭的杏眼笑成了月牙眼,“事儿就这么定了!”
她一下坐了回去,拣起木箸继续喝汤:“明天我在家,你找媒人上风家提亲吧。”
赵丰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九小姐,能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风灵昭捏着羹匙在碗里划拉两下,才抬眸望着他:“你不会反悔吧?”
赵丰摸了摸脖子:“危险不,能丢性命不?”
风灵昭肃容道:“也许。”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赵丰也是满面严肃,“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方才点头时是迷糊,可是紧接着他就心花怒放。
他想娶她,真想。
风灵昭嘴角弯起一点弧度,但紧接着就抿起了唇。这家伙的确是险死还生一回了。“是没什么好怕的,今后我们同命相连,我一定尽全力护你平安。”
赵丰苦笑。这话一般不都是男对女说么,为什么到他们这里就倒过来了?
“有、有劳了。”赵丰不自在轻咳一声,“可以将内情告诉我了么?”
风灵昭这才坐直身体,缓缓道:“夺得首功的将领必须依令押送得胜王尸首返回梁都。我与荀培商量之后,将功劳让给了他。这样,我可以在南方多呆一段时间。”
赵丰奇道:“你不愿回梁都?”
“是不愿这个时候回去。”风灵昭呼出一口气,脸上终于现出苦恼,“两年前,我救过当今梁天子吴陵一命,他知道我是女儿身,时常纠缠不休。幸好我要带兵打仗,他对国舅沈钦文又很忌惮,也不敢宣我进宫。但皇帝身边有人告诉我,天子想待内乱结束就纳我为妃。”
赵丰懂了:“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风灵昭将碗重重搁到桌上,“外头有大好世界,我有神通修为,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后宫墙闱之内,跟无数个女人拼抢一个男人?”
“如果他想纳你为妃。”赵丰沉吟,“那么‘风立晚’将军怎么办?”
“他只要公布我的身份,再纳我为妃,自然妃子就不能带兵了。”风灵昭冷冷道,“从此以后世上就没有风将军,只有一个、一个……”
赵丰很自然帮她接下去道:“风妃?”
风灵昭瞪他一眼,才道:“所以此事万万不可。我要在回梁都之前先行完婚!”
梁国内乱刚刚平息,百废待兴,正要严纪明律,不是膏糜盛世。就算是梁天子,这时也干不出抢别人妻子为己有的事来,这样有违礼法,定会为人诟病。
“你放心好了,方才只是玩笑,你安全得很。只要我嫁为人妇,天子就要死了那条心!”
赵丰当着她的面长长吁了一口气,笑道:“所以你年后回春明城,真要寻一门亲事,今后方得自由。”别的姑娘家谈亲论嫁,是为了衣食无虞、生儿育女,她倒好,是为了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正是。”风灵昭瑶鼻微微皱起,“但祖父和娘亲替我相看的都是百十里内的大家族,有些男人虽然还未纳妾,然而身边丫头美婢成群,有些或许没这毛病,却要个贤良淑德、堪为表率的妻子。”
她长长叹了口气。
赵丰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过她跃马的样子,看过她挥刀伤人的样子,看过她一声令下、旁人莫敢不从的样子,断断是和“贤良淑德”这四个字扯不上关系。
“笑什么?”风灵昭斜睨他一眼,“只要你一点头,以后这样粗鲁野蛮的女人就是你妻子了,你该痛哭才对。”
第318章 我提不起笔
“不。”赵丰抓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亲了一口,正色道,“旁人都该羡慕我。这世上柔弱女子数不胜数,贤良温淑的女子也是数不胜数,可是哪个男人有这样的好运气,娶到能征善战的将军为妻?”
手背传来温热,向来杀人不眨眼的风将军脸色慢慢红了,却不缩手,只轻啐一声:“贫嘴。”
灯下看来,人比花娇。赵丰心里温热,握着她的手渐渐用力。她的掌心有薄茧,那是常年执掌兵刃留下的,不比寻常女子娇软。
风灵昭笑着瞥他一眼,突然道:“我离开前,你还是不愿的,怎么现在又肯了?”
她记得,上巳节那天他被司南翔打伤,她察看伤势时,赵丰对她是拒绝的。
“那时,我只觉自己配不上。”
“后来呢?”风灵昭显然也知道自己气势太强,戾气太重,一般男人哪里受得了?
“后来,我想通了,别人同样不配。”赵丰正色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输给他们任何人。风九小姐向我求婚,我为什么不答应?”
风灵昭啼笑皆非,一拳打在他肩膀上。赵丰轻呼一声,面露痛色。
“少装相。”风灵昭没好气道,“我没用出一分力道。”
“风将军的半分力道,也不好受啊。”
他这样说,风灵昭才想起自己打中的好似他原来的伤处,不由得道:“伤口还未好全?”
额,他支吾两声:“还、还没有。”
“我看看。”风灵昭时常作男装打扮,对于怎么解开这种衣式轻车驾熟。赵丰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扯开了他的衣襟。
其实伤口已经愈合了,但肩膀上还有三个铜钱大小的红印,风灵昭伸指抚了抚,叹口气道:“到底留下痕迹了。”
她的指尖微凉,赵丰心头却热了。
风灵昭没听见他的回答,一抬头见到少年满面通红盯着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赶紧收手。
赵丰忽然将她往怀里带,一低头,亲上了她的唇。
也不知他酝酿了多久,才挤出这样的勇气。
风灵昭一僵,却不挣扎,在他怀中慢慢软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噗噜噜一声,有鸟夜惊,两人这才如梦初醒。
风灵昭倚在他怀里,双颊染晕,吃吃直笑。
第一次这样接触,挺、挺好。
赵丰将她的小手抓在掌心翻看,心头微动,想起一事:“对了,从前你为什么找我代笔写信?”他才不信她目不识丁。
风灵昭瞪他一眼:“你以为,我故意找你靠近乎?”
“我哪有这等荣幸?”
“当然没有。”风灵昭咬了咬唇,“我能读能看,却不能写,自幼便是这样。”
“嗯?”赵丰还是头一回听说,“提不起笔?”
“是。无论是提笔还是提树枝,只要是写字、绘画,我的手都不听使唤。”风灵昭恨恨道,“你也知道,生作风家的女儿不能写字就是个笑话,就连嫁人都嫁不好。无论哪里的大家闺秀,书法都要和绣工同样了得。母亲犯愁,带我寻遍名医也无法治愈。后来遇见我师傅,他骗我说修行不用写字,我就去了。”
赵丰愕然,忍不住笑了。
“再后来,你也都知道了。”风灵昭难得噘一次嘴,“我有这种毛病,当不了文官只能当武将。”所以她就成了梁国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多亏你有这样的毛病。”赵丰一声长叹,在风灵昭的横眉怒目下接着说道,“我才能拣到宝。”
风灵昭脸红了,但偏要冷笑:“你以后要是敢笑话我,别怪我动粗。”
“不会。”赵丰捉着她的小手,郑重道,“无论你写什么,我都愿意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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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风家老爷子最近红光满面,每顿都能多吃半碗饭。
不过他的好心情就持续到今晨接到两个消息为止了。
第一个消息,九孙女昨晚回来了。
第二个消息,九孙女要嫁人了。
风老爷子急匆匆赶到小清晖园,风灵昭正在吃早饭,照例不用下人伺候。老头子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才慨叹道:“终于全须全尾回来了。”
“您这话说的。”风灵昭将他扶到座位上,“我还能断手断脚回来?”
“战场上的事,谁说得准?”风老爷子轻咳一声,“后面不用再打仗了吧?”
“嗯。”祖父用过早饭了,所以风灵昭只顾着自己啃个白面包子,“再打,国家就要垮了。”
“那你们这些将军还有用么?”风老太爷其实早有担忧。
“我们是国之利刃。”风灵昭笑道,“但您说的对,我们在打仗时更有用。”打天下靠武将,治世却得文臣来,往后太平了,他们这些武将还有用武之地吗?
风老太爷犹豫了一下:“你这趟偷偷回来,是因为梁天子对你还未断了念想?”
“嗯。”
风老太爷更犹豫了:“你一定要回梁国去?”他实在弄不懂这孩子。就在句遥国,就在春明城,与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不好么?
风灵昭微笑,眼中却露一点锋芒:“祖父,我亲手打下的功业,我也要亲手守住。”
谁说只有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她这几年出生入死,流血流汗换来的成果就在近眼,怎可因为梁天子一点觊觎就放手不要?
九孙女的选择和取舍,风老太爷明白,这时就小心翼翼道:“你跟你母亲说,要嫁人了?对方是哪一户人家?”
他心里满是不祥预感。九孙女打了几个月的仗,哪有空谈感情?这样看来,只有几个月前的那个小子,可能性最大!
“您也认得。”风灵昭也不卖关子,“便是赵丰。他今日就会托人上门说媒。”
果然。风老太爷忍不住瞪眼:“那小子有什么好!他怎么配得上!”春明城里那么多权贵子弟,他挑来挑去都挑不中呢,九孙女怎么就看上一个小灯匠?
风灵昭眼珠子转了转,下意识引用赵丰的话:“那么您看,谁配?”
第319章 它也是操碎了心
“这个……”风老太爷想了半天,的确春明城这些小崽子们谁也配不上九孙女儿,他的孙女可是将军,这些小软脚蟹算个P啊?
“既如此,赵丰与他们有何区别?”风灵昭自信一笑,“反正论钱论权,他们全都及不上我。既如此,我何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风老太爷苦着脸道:“想想你三姐,嫁给杨向良以后就成了怨偶。你要引以为戒啊。”
“我不是三姐,赵丰也不是杨向良。赵丰要是敢跑,我直接将他抓回来,牢牢捏在手心!”风灵昭捏了捏手里的白面包子,忽然觉得它和赵丰有点像,皮子白,好揉捏,啃上一口还有点儿甜。
这么想着,她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风老太爷不知道孙女为什么对着一个肉包子发呆脸红,但风灵珊、风灵昭的倔脾气都遗传自他,认定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一点,他太清楚了。
最后,他也只得长长叹了口气,说一声“女大不中留”。
这天午后,赵丰果然带着媒人上门。
风老太爷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允了这桩婚事,说起条件时,紧巴巴加上一句:“以后生下来的儿女,要跟着娘家……”
他想说,赵丰的儿女要姓风,这是开给入赘女婿的条件。老头子心里还是不痛快,想到貌美如花的孙女要嫁给眼前这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就想刁难他一回。
可最后一字未说出口,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一声咳嗽,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在风家地盘上,敢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风老太爷一边暗暗嘀咕“没规矩”,一边顺势收了声。
前后只用半刻钟,就谈定了七日后成婚。这是最近的一个吉日了,否则风灵昭害怕夜长梦多,原想着隔天就嫁。
媒婆都道这是自己职业生涯当中最痛快的一次说媒。
没见过这么着急嫁娶的人家。
按例,未婚男女此时还不能会面,但风灵昭显然不管这一套。赵丰路过一处偏房时,直接就被拖了进去。他还未回过神来,门嘎吱一声关了,软玉温香主动凑上来亲了他好几口,才曼声道:“想娶我,就得有让我心动的聘礼,你带来了么?”
她的男人只有她自己能为难,风老太爷都不可以!
“带来了。”赵丰声音低哑,但神智犹在,“我、我去取来。”
他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时手里捏着一只袖珍花盆,递给风灵昭。“送你。”
花盆比炖盅还小,里面栽着一株奇特的植物,与风灵昭平时见过的花卉绿植全然不同,无枝无叶,或者说它的叶片格外肥厚,圆嘟嘟、粉嫩嫩,像婴儿的手指,甚至还有稍许透明。“它的名字,就叫婴儿指。”
这绝对是一盆萌物,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求捏。
可是风灵昭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漂亮是漂亮,可惜我养不活植物,再耐养的到我手里都会死。”
赵丰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哦!”她想起来了,上回她去花园里葬花,就遇了赵丰。那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原来,那时他就记得了。
赵丰指了指花盆:“知道你和植物犯冲,所以它也不是真的。”
“不是?”风灵昭大奇,举起来仔细打量,却没看出什么异常。
“这是陶土做的。”
“骗人!”风灵昭轻触婴儿指,发现并不像陶器冷硬,质感竟与真植物相似。
“确是陶土做的。两月前,我在市集发现一种陶土,据说产自落日沼泽,塑形容易,并且只要蒸烤过后就能定形。我买回来试了几次,又加了些材料调整软硬,才、才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