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雇上人马,他一个小小少年孤身背一只猫,身怀巨款去个闭塞的小山村买药。旁人想不起歹意都很难啊。
燕三郎不惧杀人,但同时也不喜欢无谓的争斗。
这天夜里,在万里外的偏远乡城,有个少年兀自秉烛夜战。
老宅里就他一人,他第N次打呵欠,然后到书房再挑两本书出来。
旧书摞得很高,他才抽出一本,另有一本又厚又重的古籍就啪哒一声掉到地上。
祖父的书房,何时进过这本书?他怎就没有一点印象?
少年瞧着眼生,将它拣起来翻看,却这本书古怪得很,页中无字,却有一个又一个看不懂的图案。
书房光线昏暗,他随意翻了两页就觉眼花,那些线条繁复不知所谓,可是盯得久了,又觉得里面仿佛有字。
他翻见的这一页上,左页好似“赵丰”,两字,右页则是“风立晚”,双方合成一个整圆,每根线条都红彤彤地,仿佛透着喜庆。
这是什么意思?他打了个呵欠再往后翻,在其中某一页上又好像看见了两个人名,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鸳鸯谱》卷至此结束,下一章进入全新卷集《花中仙》)
第324章 千岁大人的烧鸡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太早,这还没到秋分时节,阎祟关的路面就被细雪覆盖。
晚上下了雪,白天气温又升高一点,于是路上的雪就化成了冰,人马走在上头直打哧溜。
路不好走,倒是便宜了路边的旅栈,过来打尖住店的客人明显增多。
不过年也不过节,堂里二十来张桌子居然坐满了,掌柜乐得合不拢嘴。这里有六桌客人是来自春明城的队伍,队员占了五桌,首领另开一桌。
这一桌靠着内堂,也是离塘火最近、最暖和的位置。掌柜一眼就能看出,那三十来岁的汉子是领队,然而这队伍里面身份最尊贵的,反而是个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
他衣著只是干净大方,并不华贵,也没有盛气凌人的作派,但这领队与他说话的态度却很恭敬。
何况朝着门的坐向,通常都让给身份最高者。
这会儿将近午时,来往的客人多半还要赶路,不会住店。伙计上前端茶倒水,就去后厨督促开火了。
过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来了。
由于采买管事对道路很熟,商队昨晚赶了夜路。在寒气逼人的山野里走上十个时辰,尤其路面又湿又滑,众人都是又冷又饿。现在到了暖意盎然的室内,热饭热菜一下肚,尽管没喝酒,汉子们也是快速回血,吃吃喝喝就聊开了。
其实周围客人莫不如是。
燕三郎坐下后就从书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交给伙计,“拿去厨房加热切件。”
这支商队的领队姓杜,见状即道:“可以交代厨房给芊芊小姐做条红烧鱼。咱方才路过一个湖,这里的鱼儿应该都是湖里打上来的鲜货。”
立在边上不远的掌柜闻言一怔。小姐?这队里还有女客吗,怎未露面?
“我看那湖水有些浑浊,许是前些日子下了暴雨。”燕三郎摇头,“打上来的鱼恐怕有点土腥气,芊芊不吃。”
杜领队默默看向自己那一帮手下,方才他听见有人点了红烧鱼。这日子过得,人不如猫诶。
不到一刻钟走回来,伙计走了回来,手里托着个盘子。油纸包已经撕开,里面是切好了的烧鸡一只,喷香四溢。
当然,这是千岁特别要求燕三郎从春明城锦记辣卤铺子打包上路的烧鸡。
千岁大人亲自鉴定过的烧鸡,当然是色香味儿俱全,哪怕是再加热过后,于是香飘四座,所有人都食指大动。
这时就有个童声响了起来:“鸡,鸡,我要吃!”
燕三郎闻声转头,望见一丈开外的桌子边上坐着一对祖孙。老妇人慈眉善目,小男孩最多只有五、六岁,身上穿宝蓝团花小褂,头上还戴顶小帽子,粉雕玉琢,像庙里的金童子。
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这孩子长得真好。
不过现在男娃抓着祖母的手,指着燕三郎桌上的烧鸡道:“要吃鸡!”
“好,好。”祖母赶紧答应,把伙计唤了过来,“按那小哥儿桌上的烧鸡,给我来一份。”
伙计看了一眼:“哎呀,伍夫人,这是人家自带的。”
伍夫人看看燕三郎的桌面,再看看自家孙子嘟起的小嘴,对伙计道:“你们就没有现成的?”
“有。”
“那就端上来,尽快。”
伙计应了,果然去厨房里转了一圈,就飞快地端了两只暗红色的酱鸡腿上来。
看色泽倒是不错,但孩子嗅了嗅,脸上立刻阴转多云。
这里官道上的旅栈既是驿站,给官家养马,也做一般的旅客生意。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可能有客人到来,所以后厨里吊着一口卤锅,猪牛羊鸡都是一锅子卤好,有人点就下刀子切,没人点就从早晨烧到晚上。
可想而知,这两只鸡腿上可不止有鸡腿的气味儿。孩子只闻了一下,就把盘子推出去老远:“不要这个,要那个!”依旧伸手指着燕三郎的桌子。
“乖孙儿,你尝一口,这个也好吃。”伍夫人哄着孙子来,一边把盘子推回他面前,“就一口,好不好?”
“不要!”
“就一口。”她说着,要去拿鸡腿喂孙子。哪知男孩用力一拨——
“咣啷”一声脆响,盘子摔落在地,碎了。
众人当即转头望来。
“我要吃那个!”男孩鼓着腮帮子,一字一句、清晰无误地表达了自己坚定的信念。
“好,好。”伍夫人招来伙计往地上一指,让他收拾善后,自己往燕三郎这一桌走了过来,笑眯眯道,“小哥儿啊,我跟你买只烧鸡好不好?”
燕三郎还未答话,身边的书箱盖自行打开,白猫跳了出来,在长椅上踱开两步,俯肩弓背伸了个懒腰,顺便收获众人奇异的目光。
觉得惊讶的都是店里的散客,至于商队里的人,他们跟了一路,早就见怪不怪。
有钱人,谁还没点怪癖?
千岁原本在箱子里睡得正香,被摔盘子的刺耳声音吵醒,于是打算出来吃午饭。
才刚露面,她就听见伍夫人的询问,当即拒绝道:“不好,跟她说不好!”千岁大人的烧鸡,也容别人染指?
燕三郎摇了摇头:“那是芊芊的午饭。”
他一手抚着白猫,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芊芊”是谁了。
伍夫人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自己大孙子多娇气啊,怎么能跟一只猫抢东西吃?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孙子,发现他眼神直勾勾盯着这里,但没有哭闹,当即松了一口气,讪笑道:“那真不好意思。”
燕三郎摇头:“无妨。”
她走回去时,他就要了个小碗放到桌上,注上热茶,又兑点凉水,上手试了试,直到茶水微暖,才摸了摸猫脑袋:“可以喝了。”
白猫一下跳到桌面,一点一点喝茶。
猫舌比人舌更灵敏,受不得烫。再说这些事儿燕三郎已经做得驾轻就熟,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猫儿当然更是旁若无人。那一身雪毛蓬盈,脸蛋丰逸干净,两只异色的鸳鸯眼儿又圆又大,就连伸出来喝水的猫舌也是粉粉的。
第325章 你这孙子多少钱卖?
应千岁大人要求,她的猫身果然也是美貌。
这时热气散开,燕三郎才把烧鸡推到她面前。猫儿低头小口小口吃鸡,细致又优雅。
伍夫人走回座位上哄孙子,可她嘴才刚张开,小男孩已经噔噔噔跑了过去,趴在燕三郎的桌边看猫。
他个子矮,比桌面高不了多少。燕三郎皱了皱眉,但没吭声。
猫儿背对着男孩,后者当即敲了敲桌子,笃笃笃,想吸引白猫的注意力:“喂,小猫看我!”
白猫不理他,照旧吃东西。
男孩火了,一伸手就去揪她毛茸茸的白尾巴。
白猫没拿正眼瞧他,但尾巴一荡,避开了他的手。少年一把搂空,就近抓起杜领队的竹箸,冲着猫肚子直直捅去!
他的速度居然很快。
杜领队大惊,赶紧抓住这支竹箸。箸头很尖,男孩用的力气又大,真伤着猫怎么办?这可是小客人的心头好。他临出发前,刑家就千交代万叮嘱,眼前这十来岁的小少年是药行的大东家,这趟来去万不能得罪。
与此同时,燕三郎抓着男孩的衣领,毫不客气把他从桌边扯了下来。“你做什么!”
杜领队也对男孩道:“后面才是你的桌子,你姥姥来找你了。”
燕三郎用出的力道不大,还是将这男孩推得一个踉跄,伍夫人走近,刚好接住孙子揽进怀里。
男孩见她来了,伸手指向白猫:“我要猫!”
燕三郎和白猫闻声抬头,一起看了过来。
伍夫人的笑容僵住,赶紧道:“那是人家的猫。咱说说回家吃什么好不好?姥姥给你做最拿手的脆皮鸭子……”
“我要猫!”男孩厉声打断她,“你是不是耳聋?我要那只猫,给我买!”
这一下童音中气十足,边上正在聊天的客人顿时打住。
伍夫人脸上发烫,紧声道:“猫是小哥儿的,人家不卖呢。”
男孩很生气:“你怎么知道他不卖,你都没有问!”
伍夫人更为难了。从燕三郎的做派看,这小少年不像个缺钱的,又很疼爱自己的猫,能愿意出让么?
但她只得尝试询问:“小哥儿,我这孙儿特别喜欢你的猫。你肯割爱吗?我出钱买。”
她若是跟这孩子一样跋扈,燕三郎有的是办法让她难堪。但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打算恶言相对,抚着猫儿沉吟道:“这猫儿是北方异种,很贵。再说我养了多年,感情深厚。”
白猫一脚踩在他手背上:“小魂淡,你敢给我定价?”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要买她了,她已经淡定许多。
他肯说价,伍夫人喜出望外:“没事,你说个价。”
“一万两银子。”燕三郎看她衣裳料子不错,想来家境至少在殷实以上。
小小少年的干脆,让杜领队都是微微一呆,而后笑了。
这哪里是诚心卖?伍夫人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你这孩子怎么讹人?一万两是多大的数儿,你知道么?”
“物有所值,老太太没听过千金难买心头好?”燕三郎指了指男孩,对千岁道,“你想不想要这个?”
千岁笑道:“想。你给我买回来,照着三顿胖揍还不给饭吃。”
(旁人眼里:喵喵喵喵~)
于是燕三郎抬头,正色道:“我家猫想要,你这孙子多少钱肯卖?我也出钱买。”
这一人一猫的对答煞有介事,边上的客人忍不住都笑了。
“猫怎么能跟人比?”伍夫人也沉下脸道:“不卖就算了,何必出口伤人?”这孩子说话伶牙利齿,看来也是个念过书的。
她低头对上孙子,立刻换上了笑脸:“小毅啊,这猫儿不好,等回镇上,姥姥给你买一只更乖更漂亮的小猫好不好?”牵着孙子小手要往回走。
“不。”男孩双脚像钉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白猫,“我就要这只!我就要这只!你要是没钱,我让曾祖母给我买!”
伍夫人眉头一跳,终于生气,抓着孙子往座位上走:“人家不肯卖,你曾祖母一样买不下!你这孩子,最近怎么老是闯祸?”
“我不走,我就要这只!”男孩死命挣扎,又去掰她手指,见她不肯松手,一张嘴就咬了上去。
伍夫人“啊”了一声,吃痛松手,男孩立刻朝着白猫冲了过来。
他长得健壮,跑起来带风,像弹弓射出来的石子儿。不过燕三郎指尖一动,就有一粒花生米儿弹了出去,敲在他膝盖上。
他动作太快,谁也没看清楚。
男孩才迈开两步,脚下一软,顿时摔了个五体投地。
猫儿竖起双耳。那响亮的“扑通”一声,听起来就很痛吖。
旅栈里静悄悄地。
而后,就是男孩震天价的哭喊声。
伍夫人吓坏了,扶起孩子一看,额头红了也肿了,娇嫩的手掌擦破皮,渗出一点血丝。她连哄带劝,孩子哭声越发响亮,老太太又抱不动他,只得唤来站在后头的两个家丁:“把小少爷抱上车,小心一点。”说罢回望燕三郎一眼,嘴皮子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化作长长叹息,然后转身走了。
燕三郎无视她眼中无声的谴责,拾起竹箸:“吃饭,一会儿上路。”
杜领队也开声了,对众手下道:“看什么哪,快点吃饭!别耽误时辰。”
众人应了,又是一片碗箸轻碰的细密声音。
燕三郎抬头,望见男孩趴在家丁肩膀,眼神乌沉沉地看向这里。他与燕三郎四目相对,就噗唇做了个鬼脸。
店里上菜人手不足,掌柜亲手端来腊肉炒毛笋上桌。杜领队问:“这老太祖孙也是红磨谷的?”他听外头传来车马声响,方向也是往西北去的——阎祟关就一条道儿,不是往西北的红磨谷方向,就是往东南去大城。
“可不是?”掌柜先朝外头看了一眼,“那是红磨村周大户家的,大名周弦毅。周大户家生了七个孩子,只有这么一个男丁,宝贝得跟眼珠子似地。伍夫人是周小子的外祖母,今年好像还不到五十岁吧。”
第326章 得意的笑
杜领队奇了:“不到五十?”伍老太脸上皱纹一条条,一道道,看起来至少六旬开外了。
“伍夫人也是可怜,两年前女儿女婿路遇强盗被杀,她只有这小孙子可以疼了。”掌柜摇了摇头,再叹口气:“伍夫人也不容易,人善心软,天冷了总给穷人们送衣送粥,前些日子谷里发大水,她还出钱请人把桥栈修好,就是这孙子淘得厉害。在我这里打破碗碟都是小事,两个月前把门上的插梢弄坏了,让客人推门都进不来,又往食槽里偷放巴豆,马儿拉了一路的稀,有一匹走了十几里路就死了,苦主还回来找我们算账,差点儿把我家伙计的牙都打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