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男女喜出望外:“老、老夫人,可否在你家暂住一晚?”比起那俩壮汉,这老太太看起来亲和得多,也安全得多。
老太婆眼花心不盲,看了看场景就明白大概怎么一回事了,沉思道:“借宿啊?可是我家没有空房了。”
女子连连摇手:“无妨,我们只要有地方过夜就行,便是厨房也能睡得!”
老太婆沉吟不语。
男子更机灵些,看见边上两个壮汉面露不悦缩头关上了门,也知道得罪人家了,所以老太婆这里就必须说成。他从袖里掏出五个铜板,递了过去:“求老夫人通融。”
果然甜言蜜语也没有钱来得好使,老太婆也不为难了,侧身笑眯眯道:“进来吧。”
屋里火塘子烧得很旺,两人从冰天雪地走进来,险些化在这里。
屋里还有一个老头子,干瘦干瘦地,正踞在塘边打盹。老太婆进来后就打发他去后厨做些热食,然后问这对年轻夫妻:“汤面吃吗?一碗五文钱。”
五文,这么贵!要知道城里的面条一碗也才两文钱,还是熬了小半天的骨头汤底,就算再加肉加菜,也只要三四文钱。
可他们也明白奇货可居的道理。在这种偏远地区,想吃碗热食哪那么容易?
男子咽了下口水:“这、这个……”
老太婆倒是善解人意,不待他说完就笑道:“灶里埋了两个大红薯,现还是热的,一个收你两文钱可好?”
夫妻赶紧点头。
棉袄已经冻得像冰棍,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脱掉,蹲去塘边烤火。这么一烤就是小半刻钟,骨头里的寒气才算是被烤出去了一点儿。
这时煨熟的红薯来了,热气腾腾。他们饿得狠了,顾不得烫手烫嘴,连吃了几口才赞道:“真香。”
老太婆给他们端了两杯温水,才坐去一边的椅子上:“你们可是夫妻?”
这两人点头:“我们是梅城人。”
红薯噎人,这水端得正及时。小夫妻吃得口渴,端起来咕嘟灌了几大口。
人在饥肠辘辘时,也就顾不得形象了。
“我们这村子平时罕有人至,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男子苦笑:“西南打仗,打到梅城来了,死了好多人。我们抵不过,街坊邻居一起逃。原本有两三百人,结果路上遇到风雪,我俩走丢了,又走了大半天才进到这个、这个……”
“青岩村。”老太太替他补完,又问,“你们还有人往这里来吗?”
“那就不知……”男子话未说完,妻子扯了扯他的衣服,打断道,“为什么问这个?”她对这地方还有些警觉。
老太太笑眯眯道:“你们要是还有同伴来,我就多备点食物,免得手忙脚乱。这天气,唉,可是会冻死人的。”
两人三口吃完了红薯,这时肚里扎实,身上暖洋洋地,之前又顶着风雪奔波了大半天,困意一阵阵翻涌上来,上下眼皮像要黏到一起去。
老太婆见状即道:“困了就睡,我这没有多余的屋子,你们就睡厅里吧。”
男子感激谢过。厅里没榻,但很暖和,比起厨房可要好得多了。
“我给你们拿两床褥子。”老太婆话音未落,院子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咣咣咣,砸得很重。
“来了来了。”老太婆应声而出。
过不两息,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寒气尾随三个人影一起进来。
头两个,正是方才被小夫妻谢绝的大汉,老太婆就跟在他们身后,一边抱怨道:“急什么,这还没到时候呢。”
这屋子本来就窄小,多挤进两人更显逼仄。小夫妻脸上微微色变,看向老太婆:“这、这是?”这两人一走进来,他们也觉得不对,可是头脑昏钝,竟提不起警觉。
汉子一边抖雪一边笑道:“吃了药就不能动弹。早一刻晚一刻有甚关系?倒是为什么浪费食物在这两人身上?”红薯也是过冬的粮食。
老太婆不满:“没听过有句老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两只能是狼?”其中一个大汉走过来,一把抬起女子下巴,“不太水灵,但也凑合。”
丈夫想打掉他的狼爪,但手才伸到一半,眼皮一翻,软倒下去。女子浑身无力,饶是拼命睁眼,睡意也是铺天盖地袭来。这时她怎会不明白自己二人中了圈套,鼓起最后力气向老太婆道:“求、求你放……”话未说完,也昏了过去。
“下回有点耐心,别这么莽撞。”老太婆瞪了两名汉子一眼,取过两人的行囊摸索一番,掏出的全是不值钱的零碎,不由得有些失望。
第367章 不好养
她再伸手在两人身上掏了一阵,只摸出一两半碎银子,不由得呸了一声,“一对儿穷光蛋!”
大汉在边上笑道:“有一身好肉就行。”
“是啊,吃起来应该挺嫩。”老头儿也插口,“上次来的羊太瘦,年纪比我还大,啃得直碜牙。”
老太婆检查完毕,对两个汉子道:“桩子、柱子,你俩把他们抬到后边去收拾,老头子已经将厨房空出来了。先说好,这次是我们先动手,腰条和腿肉归我们。”
被称作桩子的大汉面露不悦,但也没有异议:“行吧,我先去磨刀。”
厨房里已经烧好了大锅水,他拿出杀猪刀,嚯嚯磨了起来。
门一关,厨房里就弥漫着淡淡的血味儿。
柱子拿出绳子,帮着老太婆将昏迷不醒的小两口捆好,这时盯着女子两眼放光:“就这么直接杀掉,怪可惜的。”
老太婆怒道:“不许在我屋里,脏!”
“那我去厨房!”柱子嘿嘿一笑,要去搬动女子。
他才碰着腰带,外头就传来了咚咚咚三下。声音清晰,呼啸的风雪声也盖不过去。
有人敲门了。
柱子脸色微变,老太婆朝着后厨一呶嘴:“搬过去,快。”
看大汉将猎物搬去后厨,老太婆整了整鬓发,这才缓步走去院子开门。
外面站着一大一小,各牵大马一匹。
大的开口了:“老太太,能不能借住一宿?”
声音中正温醇,不是上年纪的。
老太婆略一犹豫。家里已经放倒两个了,还要再收么?
她还未拿定主意,十余丈外另一户人家开了门,里面有个中年妇人站出来,对着这两个旅客伸手招揽:“来我这,我家有空屋。”
眼看两个旅人转身要走,老太婆急了,院门大开:“进来吧。”
这两人身上穿着的大氅隐泛光泽,她听说能反光的好皮料不是獭皮就是黑狐皮,那可不是普通人穿着的破袄子能比!再看那两匹大马,油光水滑,拿去外头卖,每匹至少也能卖个一二十两。
这种好马宰了太可惜,卖掉买肉买粮,能吃两个冬天!
想到这里,老太婆满口生津,看向两个旅客的笑容越发真挚了。
客人没犹豫,牵马走了进来。老太婆给了对面的妇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想跟她抢,呵!
妇人满面阴沉地缩了回去。这老虔婆占的位置好,从东边进村的客人往往先去她家借宿,别人羡慕得眼都红了。
老头子出来帮着卸马具。老太婆迎两个客人进屋,态度比起方才接待小夫妻不知要好上多少。
客人进门,脱了衣帽抖了雪花,老太婆就笑了:“哟,你们是父子吧?”
高个儿的男子年纪约莫在二十七、八,肩宽体阔,样貌周正有英气;小个子却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长眉薄唇,眸子亮得惊人。
这话说出来,高个子眉头一皱:“莫胡说。有热水么?”
少年却向老太婆问:“怎么称呼?”
“我姓花,村里都唤我作花婆子。”老太婆向边上的老头打了个眼色,后者掀开帘子,自去后厨倒水了。
“两位从哪里来啊?”花婆子笑眯眯打探二人背景。方才那对小夫妻说过,梅城遇到兵患,往这里逃难的人不少,她可要仔细甄别。
“北边儿。”高个子四下打量,皱了皱眉。
“怎么了?”从北边儿来啊,那就不是梅城的难民了,难怪看起来一身锦衣。
他鼻子翕动两下:“有味儿,是很淡的血味儿。”
花婆子吓了一跳,赶紧笑道:“哦,前几天腊八,刚杀过一口猪。”这小子鼻子好灵,宰杀都在后厨进行,他在这里怎么就能闻到了?
燕三郎看了看桌面:“刚刚还有客人?”
花婆子顺着他视线看去,心神一提。桌上放着两只木杯,是方才小夫妻所用。燕三郎两人上门太快,她没来得及收拾。
但她依旧镇定道:“走了,邻居过来串门儿。这大雪天哪里也去不得,只能说说话儿打发时间。”
这时老头子端着两杯水出来了,和花婆子对了一眼,后者立刻就看明白;水里加了药。
她这药是从一个游方郎中那里买来的,据说城里的大户夜不能寐,吃上一点立刻就能睡着。最难得的是它有些许甜味儿,并不像普通药粉那么酸苦,掺在食水里很容易就让别人中招。
少年收回目光,把背着的书箱置到四方桌上,打开箱盖,里面噌地跳出一只白猫,把老太婆又吓了一跳。
喔哟,这是遇上有钱人了。看这猫双色异瞳,浑身白雪般的毛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只要往门外雪地一放恐怕就找不着了,“小哥你这猫儿真漂亮。好养吗?”回头把这猫儿送给城里的小孙女儿,她一定喜欢。
燕三郎摇头:“特别不好养。”
“不好养?”千岁冷笑,“那你别养,大把的人排队想养。”
在花婆子看来,这猫儿喵呜一声似在抗议,而后跳下桌子,沿着墙根溜边儿一路小跑,开始侦查室内环境。
高个子自然就是曲云河了。他端起木杯正要喝水,举到鼻子下忽然一顿,没了下文。
花婆子一直盯着两人动作,看见曲云河和燕三郎都不喝水,不免有些焦急。这孩子好收拾,但男人高壮,恐怕比方才那对夫妇更棘手得多。
就在这时,猫儿在厅内巡视完毕,转了个身就往堂后去了。
那条路直通厨房。
花婆子一个箭步接在猫前面,连嘘几声驱赶:“不能去!”再一抬头,两个客人都不错眼地看着她,想来是看见她超乎年龄的敏捷都吃了一惊。她唉呀一声:“后厨食物多,还没收拾妥当呢。”
燕三郎哦了一声,笑道:“别担心,我这猫儿很有教养,不会偷吃别人家东西。”对自家猫儿满地乱蹿,竟然全无所谓。
花婆子在心底骂这小子缺德没教养,不料猫咪动作着实灵活,她挡了几次,结果猫儿趁其不备,从她脚边的空隙直接钻了进去。
第368章 救吗?
“哎哟!”不好!这死猫也不去院里,直接奔厨房去了!老太婆大呼,“回来!”
燕三郎终于站了起来:“抱歉,我家猫儿不太听话。”抬腿就要跟过去。
花婆子哪能让他走去厨房,给老头使了个眼色:“不用不用,你是客人,你坐着就好,我去逮猫!”
“我的猫儿不让别人碰,还是我自己来吧。”燕三郎还是往里走。结果花婆子忙不迭伸手挡住,正要说话,却闻后头传来一声尖促的猫叫!
这叫声短促却尖厉,像是猫儿被踩到尾巴。
燕三郎一下子担心起来。千岁了得,但她附身的猫儿却只是个宠物,抵不过人力。
就在这时,他和曲云河都听见后厨里传来扑腾声,还有疑似咒骂的人声。
曲云河一下站了起来:“不是说,这里没有别人?”
花婆子语塞,正要想个理由搪塞,脚背上忽然有东西蹿过。
她怵然一惊,低头一看,却是猫儿又钻了回来,在自家主人腿边转来转去。
猫儿原本整齐的毛发有点凌乱,还有点儿脏灰。燕三郎松了口气,弯腰把它抱去桌上,清理一番:“让你再乱跑,吃亏了吧?”
“本大小姐什么都吃,就不吃亏。”千岁横他一眼,“里面有四个人。两个大汉站着,一男一女倒地昏迷不醒,被五花大绑。我看灶上放着一把杀猪刀,还有一大锅水已经烧开。我一进去,那两个汉子就要伸手抓我。”
不待燕三郎开口,她又补充一句:“对了,后厨里血味儿太浓了,在那里被杀掉的东西肯定不在少数。怎样,作何感想?”
燕三郎和曲云河互视一眼。
黑店,并且还是吃人的黑店。
燕三郎从梁国走到红磨谷,行程逾千里,多数人一辈子也走不了那么远。可说到这种不仅谋财害命,甚至连人身都不放过的黑店,他还是头一遭儿遇上。
曲云河也不忙着收拾这两人,而是举杯啜了一口热水,问花婆子:“这村子平时做什么营生?”
“种地,打渔。”花婆子叹了口气,“人少地贫,能糊口就不容易了。”
曲云河笑了:“这种天气里还能互相串门儿,邻里关系不错吧?”
“那是。穷地方,再不互相帮衬点,那谁能活得下去?”
燕三郎把猫儿身上的灰尘掸干净了,忽然插一句嘴:“婆婆平时经常进城吗?”
“腿脚不好,哪里走得动?”花婆子苦笑,“再说西南边正在打仗,城里可不太平。现在城里人都想往外跑,我进什么城呀?”
“打仗?”曲云河接过话头,“谁和谁?”
“据说是西边的卫国和南边的攸国,已经打了好几年仗。”花婆子默默计算药物生效的时间,倒是顺口答道,“卫国更厉害一点,把攸国人赶得往外跑。”
燕三郎抚着猫儿问她:“这里平时少有外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