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朴大人找了个小屋子,命人将门窗都封闭,再点起油灯,而后给布老虎贴上好几张金符。
普通符纸视其效用,绘写的原料各不相同,从墨汁到狗血,再到加料的朱砂不等。但布老虎上头贴的这几张,用的却是金泥!
那是用真正的纯金化水为基底制成。
不到二纸宽的纸条,在油灯下看来也满满都是土豪的颜色。
至油烟冒出的烟气笔直成线,那名异士才取出一只人偶。
这人偶是槐木制成,只有巴掌大,但工艺细巧,不仅四肢俱全,还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一对招风耳。
他把人偶凑近布老虎放好,这才祭出真火。
“呼”地一声,布老虎着火,连那上头的金泥符纸也是顷刻化为灰烬。
灰烟没有散在空气里,反而如受指引,往人偶那里飘去。
紧接着,周围的卫兵就看见了诡异一幕:
人偶动了。
它原本完全静止,这会儿突然抬头,往烟灰飘来的方向凑近。再然后,就眨起了眼!
旁人这才发现木雕造诣当真了得,不仅把眼睛雕得黑白分明,甚至还能左右转动。
这只人偶像是刚刚苏醒,迷茫了几息,突然四肢并用,往布老虎灰烬的方向飞快爬去!
尽管木雕的五官显不出神情,可是旁人都能轻易从它的举止感受到,它似乎很是迷醉。
紧接着,这屋里众人心头都响起一个忿忿不平的声音:
“小贼,小贼偷了我的金子!”
成了。异士大喜,凝声对人偶道:“正是小贼偷了你的宝贝!你指示他的位置,我就能替你追回。”
“一定要追回!”人偶说完,开始到处张望。
原本这屋子里阴惨又诡异,可是它一张口,旁人只觉滑稽,可怕的的氛围被一扫而空。守卫在此的士兵好奇地看着它,但自然没人给他们解说。
比起没头苍蝇一般地去撵人,朴大人宁可多等片刻,用这种方式有的放矢。
这只会说话的人偶并不是傀儡,只是被附身了而已。
槐木阴气极重,这只人偶更是用三百年的老槐木制成,可养孤魂。此刻憩在其中的,乃是极少见的一种游魂,名为“计较”。
它又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
小气鬼。
此物生前吝啬,死后更要抱定执念不化,才能长留世间。它视天下财宝为己有,异士就利用这种特性,驱使它为己服务。
朴大人把金符与布老虎一并烧给“计较”,于是它就认定布老虎的主人偷走了自己的金子,当会咬牙切齿前去追踪。理论上说,朴大人只要循着“计较”的指引前进,就能找到那只布老虎的主人。
朴大人当即站了起来:“走!”
他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
第481章 抢还是买?
听完诡面巢子蛛传来的人声,燕三郎和千岁面面相觑:
“我们遇见了廖家大小姐?”
“好像是呢,这叫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千岁笑吟吟道,“这位大小姐叫什么名字来着?”她很少去记小人物的名字呢。
“廖红泫。”燕三郎一贯细心。
“如今廖家的老头子被下在狱中,小王子下落不明。”千岁啧啧两声,“这姓朴的官衔不小,却亲自过来追查廖红泫下落。看来,她这里有些线索。”
“赶上贺小鸢再说。”方才诡面巢蛛传话时,燕三郎就已经展开身法,从密林拐去了官道。
一阵风驰电掣,前方即有灯光漏出。
夜晚的郊林安静,路上也没几个行人,但官道上的驿站仍然会为所有旅人点亮一盏气死风灯。
燕三郎奔近驿站,推门而入,对上打着呵欠来迎的掌柜道:“我买匹马,赶路用。要这里最好的马。”方才那牧区的三匹马都被骑走了,他只能另外设法。
“有……”店里光线昏暗,掌柜先应了声,才发现来者居然是个小小少年,不由得一怔。
这小子,看样儿最多也只有十二、三岁吧?
掌柜的眯了眯眼,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这是盛邑附地,驿站作为情报往来的必经通道,受到官家严格管控。平民不知天家动态,驿站掌柜却很清楚王廷正在通缉廖家余孽和十二、三岁、形迹可疑的少年。
眼前这一位年纪符合,又是孤身夜半入店,怎么看都在形迹可疑之列啊!
他反应也是极快,笑眯眯道:“有的。小客人您稍候,我去备马。”
这驿站很小,只有两人干活,一个管人事,一个管马事。掌柜说完就往后堂走,打定主意要去通风报讯,再尽量拖延。毕竟给马儿整备待发,时间可长可短,外行人哪里懂得?
不意眼前少年却踏前两步:“我去挑马。”
“啊……来,这里请。”掌柜无奈,把人领去后厩,迎面正好遇上马夫,当即朝他呶嘴打眼色。
“老大,你嘴怎么了?”马夫莫名其妙,“夜风吹多了抽筋吗?”
“你才抽筋,你全家抽筋!”掌柜气坏,这么没有默契!他往身后一指:“这位小客人要买马,你带他去挑,好好挑!”最后三字咬音很重,他自个儿要去外头放讯号。
“哦。”马夫应了一声,带燕三郎去了后厩。平时掌柜说“好好挑”,就是让他讹个高价,这个他省得。
马厩分里外两层,外层只有两匹马。
马夫指着它们道:“二选一,有看中的么?”
燕三郎如今骑术了得,一眼看出它们资质实在平常,于是走向里层。
那里栓着四匹马,个头、毛色更佳。
他才走出两步,马夫就伸手去拦:“哎哎,那是官家的马儿,你不能用!”
驿站的首要功能是情报讯息的加急传送,然后才面向平民营生。所以这里养的好马首先是为服务官家,吃的料最好,受到照顾最精心,并且不能买卖。
燕三郎伸手一拂,马夫不由自主打了个趄趔,倾到一边。就见少年直接走到最好的栗色马身边,拍了拍它的脖子:”就是你了。”
“这马不卖!”马夫见他自行取过马具,赶紧抄起耙草的干叉对准他,“放下!”
燕三郎冲他一笑。
掌柜才去外头放起讯号,就听马蹄声得得。他刚回头,有一骑擦身而过,竟是那少年骑走了最好的一匹马!
他正要开骂,一锭银子砸过来,打得他肩膀生疼。
那可是好大一锭银子,能抵他大半年收入了。
掌柜呆了一呆,栗色马已经融入夜色之中,连蹄声都不复闻。
那少年的骑术,甚是精良啊。
不到数十息,有三骑沿官道从后方赶来,冲入驿站就问:“何事传讯?”
官爷来得这样快,破天荒头一遭儿啊。掌柜愣了愣,发现当前一人浓眉朗目,满身英气,后面两个同样健壮,但都着常服。
“你们是?”掌柜犹疑。
对方伸手亮出一面令牌:“我等乃是巡官,领命便宜行事,见到这里红火为讯,意十万火急,于是来察看一番。”
他拿出来的令牌黑中带金,只是一晃,掌柜待要细看,对方已经收起。但他说起“红火”却没说错,盛邑地区以红、青、蓝三色雷火示警,红色为最高等级,意为“十万火急”。
这种事儿被列为机密,普通百姓不知。
再说这人目光如炬、气势强大,掌柜竟不敢与他四目相对,想来这也绝不是个埋首油盐醋的百姓,于是伸手向着栗色马奔去的方向一指:“就在方才,有一少年抢了我驿站的马儿,往那个方向去了,年龄在十二、三岁,像被官家通缉。”
这人面色微变,打了个手势,其他两骑都跟着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掌柜挠了挠头,摸了摸袖子里的大银,心里美滋滋。
谁又过半刻钟,官道上又传来马蹄声。
这回就杂乱得多,显见来者甚众。
咦,今晚这条官道好像格外热闹哈?
声音在黑夜中传出很远,掌柜出去观望,见十七八骑如飞而至,一律是官方服制。
马未停稳,领头那人开口就问:“何事传讯?”
好熟悉啊,一字不差。
掌柜赶紧将方才少年抢马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第二遍说来可就顺口多了,还加入了不少细节,比如那少年唇红齿白,长得挺秀气的,身后还背了个大书箱子……
当然,他只字不提自己有大银入账。这个时候,他注意到其中一个官爷肩膀上坐着个小木头人。
见过遛狗遛鸟的,没见过大半夜带着木头人遛野外的。这些大爷的爱好可真奇特。
朴大人问过少年形貌,不怒反喜:“好极,我们离得很近了。”大手一挥,众人重又策马追去。
有小气鬼指路,再加上他们的座骑比驿站里的还要好,追上对方不难。
掌柜张了张口,正想说出先前还有第二路追兵,朴大人一行却已经拔腿就走,留下他站在路边吃灰。
第482章 到底有多少追兵?
算了,反正官家都是一路的。他闭起嘴,决定闷声发大财。
¥¥¥¥¥
燕三郎策马狂奔,一路上循着贺小鸢留下的印记,以保证自己没有找错方向。
这样奔出不久,千岁忽然出了声:“有人追来了。唔,还有几百丈最多。”
燕三郎头也不回:“是那个姓朴的?”
“不像。”千岁的耳目还远比他灵敏,“来者只有三骑,姓朴的好似前呼后拥呢。不过他们马好,至少比你骑的这匹跑得快。”
否则怎么撵得上他?燕三郎直皱眉:“难不成我们运气太差,真被巡卫抓了现行?”
驿站的马是属于王廷的财物,他抢这种马就是重罪。
再说天子脚下的治安较好,时常都有夜巡。如今卫国国都接二连三出大事,盛邑及周边地区加强警戒亦是常理。
“巡卫能骑那么好的马?“千岁嗤笑一声。
“……”她说得好有道理。驿站的马儿是养来专供消息递送,那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时常要用来跑加急文书,耐力、速度缺一不可。燕三郎骑着这一匹就很是满意,不比春明城贵族花重金买来的良骑差上多少。
可是后头那几人却能奋起直追,都快要撵上他了,说明马速不止比他快上一星半点。
千岁说得没错,官方能给哪个巡卫配上这种千里马?
“还有多远?”燕三郎深吸一口气,真力运转全身,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对方怕是不好相与,最关键的是,如果他在这里耗掉太多时间,那一点儿微弱的优势就没了,朴大人恐怕会先他一步追上廖家大小姐。
“还有六十丈了。”千岁忽然”唔“了一声,”居然还是老熟人呢。”
“熟人?”在这种地方,怎会有他的熟人?
“我只说是熟人,可没说是朋友。”千岁叮嘱他,“小心些,别跟他起冲突。”
……
廖红泫骑在马背上,被颠得头晕目眩,胃里几度翻江倒海。
她从前也骑过马,但那只是温驯的母马,并且受过了严格训练,专为仕女服务。所谓骑马,对她来说最多也只是少女时代到郊野踏青,又轻盈、又平稳那种。
绝没有眼下这么狂野。
杜衡几次转头,看她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料想她必定难受。但廖大小姐骨子里向来傲气,紧咬牙关不会喊苦。眼下三人身处危局,的确没有停下休息的时机。所以杜衡抿了抿唇,终究没让小少爷放慢脚步。
廖红泫再怎样坚持,半个时辰后也开始摇摇欲坠——腿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再也夹不住马腹。男孩怕她摔下去,在后头用力支住她。
这样一来,他也吃力。幸好杜衡终于高声道:“停马,我们到了!”
到了!廖红泫听见这两个字不由得精神一振,小少爷也累得呼哧带喘,下马时腿一软,险些蹲坐地上。
两骑早就离开官道,溜进了小路。官道虽然好走,但经常有巡卫夜行,他们形迹可疑,一旦被盘问可就麻烦大了。
小路可不便行走,地上坑洼极多,又时常有大石块拦路,夜行人很容易就马失前蹄。不过杜衡对这附近好似格外熟悉,在他提醒之下,小少爷居然也是有惊无险地抵达目的地。
“这是哪儿?”三人路过两个村镇,都没有停宿,现在却停在一片密林前头。
一眼看去,林中有灯光如星点。稀疏,但是让人安心。
“随我来。”杜衡牵着马绕过一片竹林,前方赫然有门户。黑漆大门高一丈,看起来也厚实得紧。
他从林子走进门前的一片回廊,就伸手将右边的灯笼按熄了。“快,把灯笼都灭掉。记着只灭右边的。”
廊檐下每隔一丈挂着一对儿灯笼,三人只灭右边的。
很快,这里就只有一整排左灯在黑暗中焕发微蒙的光亮。
待少年按掉最后一盏,杜衡就上前敲门,两长一短。
“吱呀”,门开出一条缝,有个老太婆从里面窥看外头三人。“找谁?”
“我姓杜。”
杜衡的回答驴头不对马嘴,但婆子下一秒就打开了门:“快进来。”
杜衡三人将马匹牵到竹子边上系好,这才跨过大门。
门很高,墙也很高,里面大而空旷,但是廖红泫出身大户之家,一眼就能看出这家的东西样样都不便宜。
厅里点着灯,灯下坐着一个老太太。
她年纪比守门的婆子还大,满头都是银发,眼皮耷拉下来,显然刚从好梦中被人唤醒。
这把年纪的,都睡得早。
她目光在三人身上一转,尤其瞥见小少爷之后即面现惊容:“这、这位就是……”
说着用力抓住拐杖,颤巍巍要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