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轻轻使力:“您坐,眼下这是非常时期。”
非常时期,不必拘礼。
而后他转对廖红泫道:“这位是孙老夫人。”
廖红泫等着他的进一步解说。
她早在数日前就接到了廖家失事的消息,之所以一直没有撤离,是因为进出盛邑及周边地区的道路都已经设关卡点,严查廖家人。这种情况下她按兵不动较好,何况盛邑是烟花丰流之地(风),几月未露面的名媛都会被人忘去脑后,她在荷香镇住了十年之久,谁能记得廖家还有这么一个大小姐。
最重要的是,她“一家三口”生活在荷香镇多年,而卫国小王子却是两年前才出意外,两边根本对不上号。她只要安居荷香镇,谁也不能把她儿子和小王子联系起来。
可是现在情况变了,卫王已经想起她这号人了,荷香镇不再安全。这般风声鹤唳之时,她也很好奇,谁还敢包庇她?
杜衡微一犹豫,才接着道:“孙老夫人是当朝大司典涂庆重的母亲。对了,廖相出事以后,卫王就将涂司典提作了涂丞相。”
廖红泫当即变色,一把将少年拉到自己身后,警惕道:“什么!”
大司典主牢狱,廖家就在涂庆重手下受审,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血。廖红泫听见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进了狼窝!
第483章 老熟人打照面
孙老夫人拐杖轻敲地面:“莫怕,莫怕。我与那孽子不是一路人。”
杜衡也道:“孙老夫人与您的曾祖父,也即是廖丞相的父亲曾为同窗,相交莫逆。两年前王上与小王子遇难,她也不信那是意外,因此与涂庆重意见相左,随后搬到这里来清养。”
原来孙老夫人是跟儿子政见不和,再也凑不到一起去,干脆搬出来住了。廖红泫虽然听说过孙老夫人,但她十年前就离开盛邑,那时孙老夫人还在外省,还未搬入儿子府邸,是以两方从未见面。
涂庆重算是廖家半个仇人,廖红泫自然不对孙老夫人放心,但她信任杜衡,所以此刻也是将信将疑。
“我们借住几日,风头过了再借机离开。”杜衡也知道她不会放下警戒,“方圆百里,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少年小声对廖红泫道:“别人知道大司典的母亲住在这里,一定不敢上门来搜。”
廖红泫咬了咬唇。孩子说的她何尝不懂?她们母子目标太明显,方圆百里之内要找个藏身之处也太不容易。她还好办,化个浓妆扮一扮丑倒不难,可是孩子就那么大,难做手脚。
的确杜衡找到的是附近最安全的藏身处了。官兵哪敢上大司典家里搜人?
前提是,这位孙老夫人不出卖他们。
孙老夫人也知道她心存疑虑,笑眯眯道:“这凝心斋就我和何妈两个人住,今晚我们谁也不会踏出庭外一步。杜衡是个有本事的,我们两个老太婆一旦走出去,他必定知道。”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廖红泫也有些不好意思:“这、这个……”
孙老夫人越发和蔼:“你抚养小殿下两年,劳苦功高。老婆子对你只有敬佩和感激。”
廖红泫脸色变了变,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凝心斋是涂庆重派人所建,门墙都很高,正是所谓“高门大阀”的讲究;但它面积不大,里面只有前后两个庭院,三四屋舍。孙老夫人说得没错,这么小的范围内,以杜衡耳目之灵便,的确可以随时监控两个老太婆的一举一动,不虞她们偷偷报讯。
廖红泫的确很累了,浑身像要散架,两腿疼得走不动道儿,尤其内侧被马鞍磨出了血泡。她只得找了间厢房带孩子入住——这个时候,只有亲自盯着孩子才能稍事放心。
就寝前,她还是拖着杜衡反复确认:“官兵不会搜到这里来?”
“放心。”杜衡柔声道,“现官不如现管。”卫王的命令再严厉,下属也不会冒着得罪涂庆重的风险来搜查孙老夫人的住处。“何况这地方还有些门道,不是旁人想闯进就能进的。”
否则官兵虽然不来惹事,可保不准哪里会冒出来几个不识涂大司典的小贼。两个老太婆独居郊野,怎么看都像是好下手的对象。
廖红泫还是不放心:“母子天性难舍,廷中又说涂司典至孝。你怎知孙老夫人不会改变主意,帮涂庆重一把?”
杜衡压低了声音:“这里有个秘密,孙老夫人并非涂庆重生母。”
廖红泫轻轻“啊”了一声。
“孙老夫人自己的孩子十四岁夭折,只好抱了妾的儿子来养,那时涂父还在西境,盛邑知情者不多,涂家也未对外宣扬。那会儿涂庆重已非懵懂稚子,孙老夫人对他又极其严苛。是以母子之间礼节有余,情分不足。”
说到这里,杜衡也道:“这是廖丞相举事之前,为你和、和小殿下准备的后路。他和孙老夫人几十年交情,敢做此安排,想来实有把握。”
他顿了顿:“我们只在这里暂避风头,三五日后就往南行。你放心,这几天我会盯紧孙老夫人主仆,不让她们有一点外送消息的机会!”
以他本事,盯梢两个没有半点武艺修为的老太婆,实是轻而易举。
提起廖丞相,廖红泫就沉默了,终不再言。
当下杜衡出去守夜,留他们安寝。
这一晚惊心动魄,眼下住处不尽安全,廖红泫躺下来就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疼痛。她原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哪知道沾着枕头没多久,居然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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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马蹄声疾,燕三郎反而放慢了脚步,立马回首。
这个时候,就算是寻常旅人也能听出不对劲儿来,还要埋头狂奔就显得心里有鬼。
那三骑原就奔得紧急,刚拐过山路上的急弯,不意眼前乍现一人一马,险险直接撞上去。
当前那人骑术了得,乘着又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他抓着缰绳轻轻一带,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居然说停就能停下。
只搅得地面上尘泥飞溅。
跟随其后的两人也紧急勒停,双双奔出去七、八丈,这才能掉头转身回来。
这却是燕三郎有意为之了。
他特地挑选追兵的视角盲区躲起,就是要制造混乱,将对方三骑分开。他如打算出手,这会儿顶多只需面对一人。
但这个人,实在太难对付了。
今个儿月黑风高,但燕三郎何等眼力,混乱间还是看清了来人的面庞。
韩昭!
他居然于此时、此地,撞见了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镇北侯!
若非早有千岁示警,他恐怕就忍不住要变了脸色。
原来贺小鸢那一趟去找他,并非做了无用功。韩昭并未当场答应与她同返盛邑,事后却一个人静悄悄回来了,只带几个亲信。
这几年增长阅历,燕三郎已非从前那个只知谋生、不懂时局的小乞丐。几乎转眼之间,他就想通了韩昭这么做的理由。
的确不够正大光明,但贺小鸢毕竟是攸人。他身为卫国大将,仍是将国家利益摆在了同门情谊之上。
甫一照面,韩昭刀锋般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把眼前少年看了个明白仔细。
下一秒,燕三郎就从他脸上看见了深深的失望。这种失望,甚至不加掩饰。
少年心里不由得一动:
镇北侯把他当成了什么人,这才火急火燎、快马加鞭赶上来?
第484章 给镇北侯指路
看这三骑奔来的方向,燕三郎相信他们刚刚经过了驿站,想必也知道他抢夺了驿站的马匹。唔,如此说来,这一架并不是非打不可。
电光石火间,燕三郎就做出了判断,”锵“一声拔出了长刀,对着韩昭声色俱厉:”别过来!“
是的,他拔出的只是一柄普通的精钢长刀,并不是自己使得最趁手的怨木剑。
与此同时,他脸部肌肉扭曲,目光游移不定,露出的惊惶和害怕恰到好处,就连那一声怒吼,听起来都是色厉内荏。
原来只是个偷马的小贼,马股上还有官方专用的烙印。韩昭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漠然。
他有重任在身,可没闲功夫替巡官抓贼。从驿站抢马是重罪,但这不归他管,他也不想管。
“这一路上,你还遇过旁人么?”
这时韩昭两个手下已经掉转马头奔了回来,成三角之势,将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围在中间,虎视眈眈。
眼前这局势,哪对燕三郎来说都很是不妙。
“你谁啊,要干什么?”少年目光游移乱飞,显然心早就慌了,又把缰绳抓得死紧,于是座下的马儿也不安地打着响鼻。
他身后还背着一个箱子,看起来更像匿宝而逃的小偷。
其实他笃定韩昭现在无暇去管偷马贼的闲事,心里已有计较,却要露出畏缩神情。镇北侯布衣返都,想来也不想让人认出他的身份,燕三郎此刻既然是“小贼”,那么也不要把对方认作官方就好。
再说这三名汉子人高马大、满身煞气,脱掉军装以后像劫匪多过了像良民。他的畏惧合情合理。
韩昭一名手下大笑:“这刀也是劫来的吧?你该换过一把,太长了可不好用。”标准长刀三尺三,都超过这小家伙身高的一半了,挥刀怎能灵活?
看这小子姿势,拿刀都很吃力。
“这条路上还遇过别人么?”韩昭再次重复,“好好回答,我就不找你麻烦!”
这也只是姑且一问,并没抱多大指望。
可他没料到,眼前少年愣了愣,居然就点头了:“你说的,不找我麻烦!”
“只要你说了实话。”
少年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又指着韩昭两名手下:“这两个也不会?”
“不会。”韩昭不耐烦起来,他的时间宝贵,“你再不招供,以后也不用开口了。”
原是统领万军的元帅,他一拧眉,气势立刻不同。少年嚇了一跳,咽了下唾沫才道:“这条路上没什么人,但、但是我骑马之前,看到两匹好马也从这个方向过去了,马背上是一男一女,还有……一个、一个小孩吧。”
“好马?”
”对。“燕三郎拍了拍骑乘的骏马,”不比它差。“
这小子能去驿站偷马,说明他还是有点眼力的。好马的主人通常不是平民,那三人的身份就可疑了——话说,大半夜在路上加鞭飞驰的人,都挺可疑的。韩昭一下来了兴趣:“多大的孩子,什么模样?”
“十二、或者十三?跟我差不多年纪吧。”燕三郎一副努力回想的表情,“长得挺清秀。”
十二、三岁!韩昭心里一跳,沉声道:“描述一下那对男女?”
杜衡和廖红泫的样貌,燕三郎可是看得明白仔细,这时就老实招了:“男的好似挺壮的,长得普通,但女人很漂亮,天仙一般地,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只是他们看来都好着急,连连甩鞭……”
韩昭立刻打断他:“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从样貌、从夜行的时机来推断,那很可能就是廖家大小姐!
燕三郎伸手一指,韩昭立刻掉转了马头,对手下道:“走。”又向小少年肃容道,“你一起跟来。”
少年瞪圆了眼,伸手指着自己鼻子,无限惊讶:“我、我也要去?你不是说不找我麻烦!”
“前提是,你说了真话。”韩昭指路,“你不跟来,我怎么验真?”
“我还有事!”少年嘟囔,“急事,耽误不起。”
废话,要是没有急事,谁敢去劫驿站的马?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岁头上动土。
但别人的闲事,现在他们无暇分心。韩昭一名手下走到燕三郎身后冷笑:“怎么,瞎指路所以不敢来?”一边单手抵开刀鞘,露出明晃晃一截寒芒。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我说的都是真的,每个字都真!”少年很配合地缩了缩脖子,呐呐道,“可我的马儿不如你们快,怕拖慢你们。”
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面对三个壮汉,露怯示弱才不惹人怀疑。
这是实话,但韩昭不再理会他,轻磕马腹喊了声“驾”,那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就放蹄飞奔而去。
余下两骑看了燕三郎一眼,斥道:“跟上,别耍花样!否则老子在数十丈外都能弄死你。”
少年愁眉苦脸,也只得驱马跟了上去。
耳边传来千岁若有若无的轻嗤声,她说他太多嘴,否则此刻已经和镇北侯分道扬镳了。
他只作未闻。
韩昭就在几丈开外,他耳目灵敏,燕三郎不敢与千岁过多交谈,免其起疑。
……
韩昭奔出五里,前方黑沉沉地,连个人影都不见。
为了燕三郎能跟得上,他未让爱骑马力全开。选对了路比速度更重要,快慢能差上一刻钟么?
这时,他就回头问燕三郎:“你确定是这个方向?”
“是呢。千真万确,就是这个方向!”少年言之凿凿,就差指天发誓了,“这一路都很开阔,树也没几棵,我怎可能认错!”
这片郊野原本就少有大树,多是低矮灌木。这会儿又逢深秋入冬,正是万木萧条的时候,一眼望去各种光秃秃,地也是秃的,树也是秃的,郊野有甚物事也都一览无余。
这种情况下,燕三郎认错的机率的确很低。
韩昭一名心腹森然道:“你要是胡乱指路,现在赶紧认了;若是再带着爷爷们绕圈子,回头我把你脑袋直接扭下来当球踢!”
第485章 你可以走了
少年叫嚷起来,撞天屈一般:“就这个方向,你们杀了我也走不了别的路!为什么赶不上,那三人的马儿跑得也快啊!”
听他两人对话,韩昭倒是把目光放在右前方一棵糖槭树上。荒野上的大树为数不多,这棵高近五丈的大树就尤其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