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伸爪接过,“啊”了一声:“这混小子!”
他人立而起,把碎银子按在爪心,用力搓动两下再摊开。
银子不见了,他的手爪里只剩下一颗黑色的石子儿,大小重量都与碎银相同。
燕三郎一看就知:“障眼法。”这本是黄皮子的拿手好戏。看来黄大把这种石子儿施加了障眼法,交给伙计了。
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扔钱。
“这玩意儿叫惺吸石,是从海中巨鱼的颅后取下的,天生一对,彼此可以互相吸引,此谓‘惺惺相吸’。”黄鹤看着它道,“从前我们还住在野地。孩子们就用它互相照应,总不至于走丢。”说到这里,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那个时候都弄不丢的野孩子,现在却陷在牢里,唉。
黄鹤念了几句口诀,石子儿就朝着一个方向滚动。
窃贼手里,有另一枚惺吸石。“它能带我们找到小贼。”
恰在此时,张涵翠带着一名下人匆匆而至,气喘吁吁道:“他、他昨晚见过黄大!”
黄大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回府,她下午就接到了,顿时如坐针毡。
“昨晚,黄大不是没回来么?”
“回来过。”这下人早就在邀景园签下卖身契,燕三郎还未到盛邑之前,他就在园里干活了。大家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黄大的秘密没能瞒住多久就满园尽知。“昨晚酉时正前后,他从后门翻墙进来。我跟他打招呼,他却冲我呲牙咧嘴,好像下一瞬就要冲上来咬我。”
“它眼睛发红,嘴角流涎,像是、像是发病了。”下人咽了下口水,总算记得黄鹤在这里,没有把“疯狗病”三字说出来,“我很想逃走,不过这时候它突然又转头,循原路跳出墙外去了。”
第807章 招来发问
黄鹤忍不住了:“墙外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下人挠头,“我走出后门时,它已经不见踪影。”
“路上有无异常?”
“后巷一直比较安静。”下人想了想,“好像有辆马车走远。”
“什么样的马车?”
“离得太远,天又黑,看不清了。”他只听见了马蹄踏在石板上的踢哒声。
燕三郎挥退了下人,千岁就显出了身形:“时间对得上。”
黄大昨天傍晚中药昏迷,酉时正又出现在邀景园。那么从小饭馆到邀景园,乘马车也就是两刻钟,时间上可以对应。从下人的叙述来看,那时黄大已经被控制了心神。
燕三郎沉吟:“不过,为何他们要把黄大带来邀景园?越靠近这里,越容易露出马脚。”怀王一行的计划应是力求周密,不走无必要的步数。
“就像你在天耀宫所说,黄鼬在人类眼里都长一个模样。”千岁接过话头,“或许他们光从外表也分不出来,必须确定黄大是我们家的,才好进行后续计划。”
“计划?”燕三郎倒是被她这一词点醒,“未知这几人用黄大杀人,是事先计划还是临时起意。若是后者,说不定有纰漏可寻。”
他对黄鹤道:“走吧,抓贼去。”这条线索,他和千岁也要跟。
老总管捏着“惺吸石”,满脸恨意走了出去。
距离黄大昏迷被抓,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若没有这追踪用的奇物,窃贼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惺吸石指向了东边。
燕三郎乘上马车,中间变向几次,不久就到了盐坊。
盛邑之内不允许快马加鞭,除非公干和特赦。是以燕三郎追到这里时,已经快到亥时正(晚上十点)了。
今夜,月黑风高。
这里是城东最大的一片居住区,不下万户。白天熙攘,晚上脏乱差。
燕三郎三人走在昏暗的小巷里,这里最窄的地方只能单人通过,还要提防路面上莫名多出的积水。
几个老人搬凳子坐在门口发呆,有人经过,他们眼珠子才动一下。
陋巷之中充斥着各种气味,有泥土的湿气,也有猫狗尿粪的骚气,还有人家偷偷爬起来做宵夜的烟火气,这些全混在一起,直往人鼻子里钻。
少年耳力灵敏,还能听见夫妻关门办事或者打孩子的响动。
这里和开阳大街那边的高门大院不同,每分每秒都在上演着人间百态。
燕三郎走在这里,反倒是如鱼得水一般的熟悉。
他原就出身市井,活得比这些人还不如呢。
“快到了,就在前面!”黄鹤声音绷得很紧,左右看了看,忽然闪进一户民宅。这家门墙比周围邻居都高一圈,黑木大门也更气派一点,是个两进的宅子。
燕三郎跃过门墙落地,千岁即道:“不好,血味儿很重。”
出事了?
黄鼠狼已经迳直穿过厅堂,蹿进卧房当中。
有一男子趴地,脸面朝下。燕三郎把他翻了过来,一按脖颈:“没气儿了,颈骨已被扭断。”
他们居然来迟一步。
死者年纪约莫在二十二、三岁左右,四方脸、眉毛很淡。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只说他住在这种地方,也不像身具大法力之人。难道大隐隐于市吗?
燕三郎检查他的双手,又在他身上按了几下:“肌肉不厚,经脉不通,只是个普通人。”既不是异士,也没学过体术。“一个时辰前死的。”
他转头问黄鹤:“这人可是窃贼?”
黄鹤摊开爪子,“惺吸石”滚落下去,撞在这人腰间。
燕三郎从他腰间掏出一个小布袋打开,里面赫然是几锭金子,几块碎银。
“看来,杀人不是为财。”
黄鹤从中抓出一块碎银搓了搓,搓掉表面障眼法,它即变回了小石子的原形。
惺吸石两两相吸,这是另一块。
“看来就是他了。”燕三郎皱眉,“还有谁会来这里行凶杀人?”说白了,这人只是个偷配方的盗贼,怎么会引来旁人杀意?“千岁?”
红衣女郎挽起了袖子:“让一让。”
私宅里面无人围观,燕三郎也不用点香作样子了,直接让阿修罗上。
千岁一巴掌打在死者脑门儿上。
并没有声响发出,死者脑袋动也未动,反而是阿修罗的手直接穿过,仿佛打在幻影上。
不过,有样东西像皮球一样被打了出来。
那是个灰白色的光球,落地以后还滚了两下,才蠕蠕而动。
而后,它就在三人面前缓缓化出人形。
这过程相当缓慢,但燕三郎显出了十足的耐心,并且让黄鹤把卧房的窗户全部关紧。
那一缕幽魂终于化形完毕,其面貌身形就与躺在地面上的尸首如出一辙,只是烟雾化成的躯体并不凝实,恐怕一点小风都能吹散。
黄鹤这才点起一束红香。
烟气袅袅升起。幽魂仿佛有嗅觉般猛力一吸,居然就将红烟都吸了进去。
它的躯体,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起来。
而后它睁开眼,一脸茫然看着四周。
“你们是谁?”它看着燕三郎等人,记忆像是慢慢回笼。待它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双目紧闭的“自己”,表情就换成了恐惧和难以置信,“我、我怎么了?”
“挂了。”千岁直截了当,毫不考虑他的感受,“你是谁,报上名来。”
死了?幽魂双眼一下睁大,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低头看了看手:
“啊——”
他开始尖叫,音阶提高了八度。
一个大男人尖叫起来太瘆人了,哪怕已经变成了鬼。燕三郎下意识堵起耳朵,千岁则打了个响指:“嗒。”
幽魂脚下突然冒起淡红色的火苗,起初只是绿豆大小,可沾着幽魂之后就像火遇上油,呼啦一下烧遍全身。
它的叫声,一下从尖叫变成了正常的惨叫。
“救命,救命啊!”
红莲业火的威力,断非新魂可以承受得起。燕三郎有点担心:“别把它烧死了。”此人新亡,魂体原本就如风中之烛,千岁吹口气都能灭了它。
第808章 奇异的蓝宝石
红衣女郎这才抬了抬手,收起业火。
疼痛最提神,永远能第一时间将人(或者非人)拉回现实,无论他们原本有多迷茫。
她的尺度拿捏精准,魂体颜色的确黯淡了一点,但还能保持身形不糊。这把火也烧回了他的神智,现在它看向三人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你们、你们是谁!”
“阴差,我们来送你一程。”千岁反手拣过椅子坐了下来,妩媚一笑,“现在有几个问题要你回答。”
她不待幽魂开口,就抢先道:“不得隐瞒、不许撒谎,否则我的业火必然知晓!”话音刚落,红莲业火又一次蹿起,把幽魂吓得魂不附体,“说话前想清楚。若是你答得不好,仔细到了下边儿才知道地狱还有十八层!”
她凤眼寒光四射,语气森严,把幽魂冻得像个霜打过的鹌鹑。
燕三郎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千岁是太入戏还是太生气了?好像发作得比平时更厉害。
但幽魂显然被唬住,就差没钻进地缝里。
那厢阿修罗已经开始提问:“名字?”
幽魂战战兢兢:“刘、刘大业。”
“籍贯?”
“鹿城白礁屯人。”
“谁杀了你?”看刘大业满脸迷茫,千岁面无表情,“死前最后一段记忆会有些混乱。你仔细想想。”
刘大业果然陷入深深的回忆里。
燕三郎给他提示:“你刚刚搬到这里来,对么?”
“……对。”
“刚刚入住,吃过了晚饭。”燕三郎循循善诱,“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谁闯进来了?”
刘大业有些恍惚,“是,我刚吃了一大盘凉皮,是巷口买回来的。我昨天才搬到这里,这是我三个月前买的宅子,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他的神情很快就换成了惊惧:“饭后就有人跳墙进来了,逼着我把东西交出来。然后、然后就……”
“杀了你?”千岁烦他磨迹,替他把剩下的话说了,“他从你这里抢走了什么?”
“一枚透明的蓝色宝石。”刘大业说着说着神情又有点儿恍惚,“是我吃饭的家伙。”
似他这样的新魂,注意力很难集中。
千岁让黄鹤再点起两支香,保它身形不散,这才继续问:“蓝宝石有何用?”
“如果一样东西是制造出来的,在明光下隔着宝石去看东西,就、就能看出它的制造过程。”
看出……制造过程?
千岁惊讶,和燕三郎互望了一眼:“你是说,用蓝宝石可以还原生产流程?”
“是。可以看见它被制造出来的过程。”吸过引魂香之后,刘大业精神重新振作起来,“看不见制造者,但可以看懂它是怎么被造出来的。我说不上那种感觉,很、很特别。”
三人终于恍然。
难怪天馥楼的香粉配方被盗,连千岁在邀景园亲手调制的也不例外;难怪那家麦广烧鸡店周围开出了很多山寨烧鸡店,味道和它相差无几……原来根本不是天馥楼或者烧鸡店出了内贼,而是这厮用出了罕见的法器!
千岁没好气道:“所以你只要买走天馥楼的正版香膏,就能还原它的配比和制作手法?”
刘大业点了点头,但又露出苦恼之色:“蓝宝石能让我看清原料的模样,甚至嗅到它的气味,可是不能告诉我它的名称。我得、我得自己查出来。”
原来辨材药还得靠自己。千岁挑眉:“难怪你在配方上将茴蚁写成了火蚁。”这两种蚂蚁在外观上的确很相似,但在药性上却天差地别。
那么刘大业能复制出麦广烧鸡的配方也就不奇怪了。烧卤常用的香料无非就是那几十种,很容易查出来。而他能“看见”烹制的全过程,对于火候的记录也不在话下。
刘大业失魂落魄:“也不知为什么,天馥楼的新配方刚卖出去十来份就有一大堆意外,有人受伤上门讨钱,有人直接就被炸死了……我明明把流程写得很清楚了。”
燕三郎看了千岁一眼。阿修罗的配方,难度不仅在于选材,最麻烦的还是手法。哪怕刘大业白纸黑字把流程都写得一清二楚,凡人不试验上几十次哪能拿捏得那么精准?
这“几十次”就不知会炸飞多少条人命了。
所谓“一看就会,一试就废”嘛,可不仅仅是个例。
“所以你就跑路了?”千岁把玩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斜睨着他,“准备风头过去再另起炉灶,嗯?”
“嗯啊。”刘大业没接收到她传递过来的杀气,理所当然道,“那里是不能待了,但我手里攒下不少钱,三年五载不愁吃穿。我在这里避上一阵,还可以弄到许多配方去卖。”
千岁已经在冷笑了,燕三郎赶紧截口问他:“你怎么弄到这枚宝石?”
“我是数月前从老家鹿城到盛邑来讨生活,走到白灵山附近遇见两伙人斗殴,其中一伙以多打少,打死了好几个。落败那一方见势不妙逃走,人多的那一方就追。我看现场没人,死掉的那几个衣著又不错,就、就……”
燕三郎替说:“就去翻尸了?”
“是,是。”
“这人跟你爱好相通啊。”千岁看了少年一眼,似笑非笑。
燕三郎不理他:“拣到蓝宝石?”
“对,除了宝石和钱,只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破烂。我怕打赢了的那伙人随时会回来,没敢细搜,只拿了这两样东西走人。”幽魂依着生前习惯,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后来才发现宝石有奇怪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