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着三只罐子,罐口大敞,里面一片金灿灿——
攒金粉。
每只罐子都装满了攒金粉。三只罐子,合起来至少有九斤!
千岁捏了个唤风诀,因此这儿无端刮起旋风,在铺子里转了两圈才穿过大门,刮去外边儿。外头就是大马路。
三人绷紧了神经,听见马蹄声疾、车行辘辘,显出了不一样的急迫。
千岁轻敲桌面的纤指一下顿住:“来了。”
司文睿的马车跟来路口了。
成败在此一举。
成了,燕三郎和萧宓都解去一个心腹大患;败了,他们就得另想办法。
紧接着石从翼低呼出声:“这、这个!”
燕三郎也是目光一凛。
桌面上的罐子里,无缘无故多出一只金蝉。
圆头钝脑,六腿无翅。
最重要的是,三个人六只眼睛都未发现它是怎么冒出来的。
这东西仿佛凭空就进了罐子。
燕三郎看着它,竟觉它吃攒金粉的模样就像千岁吃鱼皮花生米,一口一个,越吃越爽。
一直吃一直爽。
金蝉原本干瘪得像是从年画上撕下来,可是这么狼吞虎咽下来,身体竟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鼓起,如同吹气。
任谁都看出,它先前实是饿得狠了。
“福生子!”千岁眉开眼笑,将攒金粉带福生子一把攥进手心,这才勾住燕三郎脖子,恶狠狠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啵”。
他躲都来不及。
声音好大,石从翼想,仍是难以置信:“福生子……自己过来了?”
不用追那胖子,也不用追司文睿,他们只消坐在这里打开几个装满攒金粉的陶罐,福生子就自己黏过来了?
这是什么骚操作!
“这还有假的?”千岁摊开掌心在他眼前一晃,让他看清金蝉是如假包换,“瞧它瘦成什么样子,原主人不给好吃好喝,还不许它自行觅食吗?”
狗能嗅到攒金粉的气味,以此为食的福生子自然也能啊。他们特地买下这家临街的铺面,不就为了攒金粉的气味能顺风送给福生子么?
彼时司文睿的马车刚好经过这里,福生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忽然嗅见攒金粉的气味,那还了得?偏偏司文睿一边摁着它一边驱车往前走,非要它错失这些美味不可。
它怎么能忍?
司文睿正在追逐的紫袍胖子有攒金粉,但也不过几两,哪像剃头铺子里那么丰盛?
千岁笑着把福生子扔回罐里:“你饿狠的时候,是喜欢吃稀粥咸菜呢,还是喜欢大鱼大肉?”
石从翼挠了挠头,这根本不是个选择题:“照这样说,福生子既已脱落,司文睿就没有好运傍身了吧?”
“何止?”燕三郎把罐盖合上,“他要开始倒霉了,你要插手就尽快,否则不一定能抓到活人。”
石从翼怵然一惊,赶紧站起来:“那不成,他是重犯,王上还等着审他!”说罢快步走出剃头铺子,带人追击司文睿去了。
第838章 目不睱接
燕三郎把两只罐子放进储物戒,装有福生子的罐子额外收在书箱里。它是活物,不能被放进储物空间,但燕三郎笃定,短时间内它不会溜走了。
对福生子来说,眼下罐子就是它的金山银海。
然后,他和千岁才不紧不慢走出了剃头铺子。
夜风微凉,他深吸一口气。不远处的墙头伸出三两枝含笑花,芳香扑鼻。
千岁也闻到了,赞了一声道:“下个香膏就用上含笑好啦。”妙目一转,发现他面庞微微有些发红。
她方才亲过的地方,嘿嘿。
不过他既然要假装没发生过,千岁也不打算说破。
她喜欢就好,燕三郎耸了耸肩往前走,听到方才被打劫的胖子正饱含委屈对石从翼道:“……哪知这人不由分说,抢了我的东西!”
“他往哪里跑了?”
“又、又回车上了。”胖子回身一指路边倾倒的马车,“就是这辆。”
“然后呢?”石从翼着急,恨不得从他嘴里把后话一下子全掏出来。
可是胖子吞吞吐吐:“后来轮子突然飞了,车也倒了,车上三个人全跑了。”
“除了车夫,车厢里还有两个人?”
“对。”胖子回想,“车没撞上墙之前,有一个先跳出来跑了,但速度很快,我没看清。车翻以后,车夫扶着另一个出来了。这人年纪较轻,但被撞惨了,头破血流。”
“两人不往一个方向跑?”
“不啊。”胖子回身一指,“头破血流的往这条路跑了。”
石从翼当即一挥手:“跟我来。”带人顺着胖子手指方向冲去。
胖子搓了搓手:“几位官爷,我能走了吗?”
燕三郎抱臂站在一边,这时才开问:“你丢了什么?”
“呃。”胖子卡壳,呆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就是几、几十两银子。”
千岁偏头看着他:“没了?”
“没、没了。”胖子的心在滴血。还有他花了大几千两银子买下来的攒金粉啊,那个杀千刀的劫匪!不过攒金粉是禁物,他在官差面前哪敢报失!
那七两攒金粉就算被找回来,也不是他的了。
燕三郎无视他肉痛得快要晕过去的神情,继续问:“最先跳车那人,往哪里去了?”
胖子一指西边:“那儿。”
燕三郎脚步一拐,就往那里追去。
千岁已知他的目标:“廖青松?”
“是。”燕三郎脚下不停,低促道,“我有预感,这人才是关键!”
“你不管萧宓了?”
“福生子已经脱落,司文睿好运变质。”燕三郎想得很明白,“轮到他倒大霉了。石从翼已经派人回去禀报,萧宓应该无妨。”
……
同知阁。
正在尾房里喝酒赌钱的护卫,有一个摸了摸肚皮站起来:“我去放水。”
酒喝多了,肚子胀得厉害。
其他人笑骂:“别是想赢了钱就尿遁开溜吧?”
“哪能呢?”他挥了挥手,“半刻钟内必回。”
等他从茅厕里出来,走了小半程,忽觉不对:
奶奶个熊,方才赢的银票也顺便塞进怀里了,和手纸一起!
茅厕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他该不会、该不会……?
护卫赶紧掏怀,把那几个团在一起的纸球都扒了出来。
可他正要展开来细看,忽然一阵劲风吹过,呼——
刚铺开来的两张纸片,跟着风就跑了。
“哎我的钱!”惊鸿一瞥,他也看清楚了,那是银票!
护卫顺风追去,一直跟出了十余丈才拣回一张。
又追出五、六丈,另一张银票被卡在草丛中。
护卫大步冲过去,弯腰就拣。
这可是面值一百两的票子啊,丢了能让他心头滴血!
不过他才要直起腰来,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子浅红。
那是什么?
他定睛细看,发现是双绣鞋。
绣鞋还套在人脚上,那么……
“谁!”他毛骨悚然,低喝一声。
……
天耀宫中。
韩昭和樊浩坐在一起,乘着酒兴聊了几句,贺小鸢也在丈夫身边作陪。
从前兵戎相见,如今把酒言欢。
这两人都在对方手里吃过亏,原本有些尬聊。不过酒精是个好东西,一杯两杯三杯下肚,自然就聊开了。韩昭有心修复这段关系,而樊浩心里也明白,自己疼爱的暄平公主从此长留卫国,她过得好不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护国公,因此跟韩昭也是有说有笑。
表面上,两人一团和气。
官哪,呵呵,贺小鸢抿了口酒,暗翻一个白眼。
就在这时,有宫人来报,同知阁来人求见樊将军,状甚紧急。
同知阁?
韩昭和樊浩都觉奇怪。公主已经出嫁,这时候同知阁能出什么事?
于是同知阁的护卫满头大汗进来禀报:“将军,侍女桃子暴毙。”
公主大婚,在这当口上与她沾边的人、物出事,都会挑动攸人灵敏的神经。
樊浩茫然:“桃子?”公主侍女众多,他能知道这是谁么?
“桃子专为公主饲养雪貂。”护卫紧声道,“其他下人说,雪貂午后就不见了。”
樊浩皱眉:“貂?侍女?”那白貂是暄平公主的心尖宝贝,他好像还记得名字叫作“雪球”?
现在貂不见了,侍女死了,这二者和公主会有关系么?“桃子怎么死的?”
“我们发现时,她已经倒毙花园当中,浑身缩紧,皮肤发红,脸皮鼓胀。”
樊浩还未来得及多想,韩昭已经放下酒杯:“慢着!”
侍女桃子的症状,为何听起来那样耳熟?韩昭一边回想,一边问他:“可曾验毒?”
“试过。”护卫答得流利,“用银刀试过,不黑。”
“是浑身缩得像虾米?”韩昭有了头绪。
“是是,头足蜷曲紧抱。”
韩昭忽觉嗓子干涩:“你们晚饭有公鸡肉么?”
护卫一愣,犹豫道:“晚上有双菇烧鸡,但鸡是公是母,这个……”他们只管吃,何曾注意吃进肚子里的是公鸡还是母鸡?
韩昭顿时转向贺小鸢,见她脸色难看已极,不由得问:“小鸢儿,莫不是?”
贺小鸢柳眉倒竖,只说了两个字:“钱定!”
第839章 开始倒霉
韩昭蓦然变色。
他记忆犹新,卫攸两国交战时,卫将钱定暴毙于东线,前卫王才急调韩昭过去补位。过了不久他就知道,钱定死于贺小鸢的暗算,后者利用的毒物,就是赤星斑蝥!
钱定身上贴敷的膏药里掺入了赤星斑蝥。通常来说,这物不会渗入皮肤,可是贺小鸢使上通沸草和公鸡,将其毒性一下子逼发出来。
现在,公主的侍女无故毙于花园之中,死相与钱定相类。当年的暗杀是贺小鸢一手筹划,她乃是用毒的大家,只听个三言两语就能比旁人更早得出结论。
贺小鸢接着又道:“照顾白貂的侍女死了,那白貂平素与公主异常亲密。”她多次去同知阁作客,也没少见过那头白貂了,它多半出现在暄平公主身边。“按惯例,天心殿子时前或许要送进参鸡汤!”
这一晚给卫王喝的,是老参炖公鸡。
这下樊浩都听出不妙了,与韩昭一同站起:“不好!”他当然知道钱定是谁,卫攸之战中也听说了钱定的死因。
韩昭夫妇再不迟疑,大步流星奔出。
天耀宫的路弯弯绕绕。韩昭嫌走道绕路浪费时间,干脆扶着妻子的细腰展开身法,飞檐走壁,抄直线往天心殿去了。
樊浩是外宾,绝不能像他这样肆意,这时只能捏着满手冷汗候在原地,心里暗惊。
只看护国公能在天耀宫高飞低走、如入无人之境,就知他在卫国已是只手遮天。
韩氏夫妇在天耀宫的建筑和山石之间纵跳自如,底下的近卫军也发现了上方闪现的黑影,纷纷呼喝。
亏得韩昭能识别天耀宫中绝大多数机关和阵法,当下一一躲过,不多时就赶到天心殿。
萧宓正要喝汤,却听外间传进一声大喝:“放下!”
他手上微顿,眼前一花,韩昭已经冲了过来,将桌上的汤碗扫去一边。
众人大惊,殿内护卫一拥而上,待看清来犯者面目,却都茫然无措。
韩昭直截了当:“汤里有毒!”
这俩字,立刻让萧宓和暄平公主变了脸色。
韩昭反复确认,萧宓还未吃下鸡汤,但暄平公主已经喝了一口。
当下贺小鸢接手,不由分说灌她几大杯冰水催吐,然后才喂药物。折腾了一刻多钟,暄平公主脸都白了,但贺小鸢按她脉搏,并未毒发,众人这才松一口气。
韩昭和贺小鸢互望一眼,均是后怕。
卫王夫妇要是死于赤星斑蝥,弑君的罪名恐怕就要落到贺小鸢身上了。
她在卫攸大战中用过赤星斑蝥,知情者不止一二个,那么韩昭就走不脱关系。恐怕无数人就要犯疑,他斗倒了前卫王,现在是不是想把现任卫王也放倒,自己坐去宝座呢?
贺小鸢咬牙:“司文睿好毒的心肠!”
今天燕子塔下杀萧宓失败,结果一计不成再来一计,司文睿的手脚也真够快的。
萧宓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先是后怕,接着震怒,最后沉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
马车翻倾,充当车夫的护卫跳下前座,拉开车帘,扶着司文睿爬出车外。
司文睿被摔得七昏八素,脑门儿在车厢壁磕了两下,无故倒下的角柜直接砸在他眼角,险些把眼睛都打瞎。
他惨叫一声。
“世子,快走!”护卫不由分说,挟起司文睿朝胡同里狂奔。
往来的路人瞪大眼睛瞧着他们。
这样不行,很快会被撵上。司文睿一指前方:“跳墙进去。”
护卫提着他跳入墙后,又从前院奔出,迂回走过几户人家,最后跳进一栋白房子里。
他做好了见人杀人的准备。
不过这里是个磨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看店的伙计也不知干什么去了,没有留守。
这样更好。
希望这样能甩掉追兵。司文睿左右看了看,命护卫将他扶去磨坊后头,快速帮他拭净脸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