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着气问:“不会被追上吧?”地上掉许多落叶,墙根有些膻味儿,但他此刻也顾不得了。
“不会。”护卫赶紧道,“这里风大,应该把血腥味儿吹出去很远。”
司文睿长吁一口气,待他帮自己处理好伤势,就从怀里取出丹药,正要吞下。
此药补气益神,他每到多思多虑时都要吞服一丸,以保头脑清明。
眼下局面,无疑是历年来最糟糕,他得沉著冷静对待。
偏在这时,墙外传来急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喝道:“分开来,搜!”
司文睿正靠在墙上,与他仅有一墙之隔。这一记大喝如同春雷炸响在世子耳边,后者一惊,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咕嘟。
吞到一半的药丸上不上、下不下,恰好就卡在气管里!
“呃……”司文睿身体猛然前倾,本能地要咳嗽出声。
护卫见状大惊,一把按住他脖颈,把那股子气流又逼回他肚子里去。这时候出声可不得了。
司文睿顿时翻起了白眼。
他、他要喘不上气了!
司文睿心里把制药那人骂了千百遍,其他药物都是入口即化,为何偏就这种会卡人嗓子?
最要命的是,为何今晚出门他恰好带上了这种药!
很快,豆腐坊大门就被人打开了。
护卫执紧了手中的刀。
司文睿虽然痛苦得胸闷欲炸,头脑还勉力保持清明,知道这一关最是难过。他从怀里取出一颗圆球,直接扔到地上。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无色的气体从地面升起,护卫感觉到眼前的光线突然扭曲。
司文睿用力抓着他胳膊,强按他蹲下。
护卫不知其用意,不敢违抗。
他才刚刚蹲好,前头人影闪动,三名城巡卫搜进了这里来。
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巡卫走到这里看了看,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三面高墙,这里也就是一丈见方的面积,当中一口水井,墙上一个狗洞,任何没有遮蔽物。几个巡卫一眼就看完了,神色不动,回头就往门口走。
他们居然没看见蜷在墙边的两人。
走,快走啊!司文睿在心底怒吼,他才好痛痛快快地咳出声来。
第840章 自撞南墙
方才他砸在地上的是蜃烟,能令他和护卫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光凭肉眼不好分辨。
但是效力不能持久,待烟散开,人影自现。
再拐个弯,巡卫的身影就会从两人视野中消失。
偏就在此时,墙根的狗洞嗦嗦一响,有一黑一黄两条大狗从里头钻了出来!
两人两狗相遇,双方都是大吃一惊。
司文睿暗道不好。
怪不得这里膻味浓,原来他们溜进狗窝来了!
豆腐坊里耗子多,主人就养了两条狗来拿耗子。
狗儿一晚上在外头撒欢刚回家,也没料到窝里突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它们嗅觉远强过视觉,蜃烟可瞒不过它们的感官。
黑狗开始呲牙,准备低咆。
护卫反应极快,反手一刀剁下了黑狗脑袋。黄狗吓得后跳三尺,汪汪汪狂吠出声!
护卫再要去对付它,晚了。
居民区夜里安静,这狗吠声就格外突兀。石从翼的巡卫都快走到门口,听见后方狗叫,下意识又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就瞧见地上有个无头狗尸,另一头黄狗冲着墙角直叫唤,边叫边退。
傻子也看出这里有蹊跷了。
他们立刻冲了回去,却见眼前刀光一闪,墙角光线一折,有两人凭空出现。
一刀将巡卫逼退,护卫挟起司文睿就要跳出墙外。
哪知他才刚刚起跳,墙头就多了一人,大脚一踹,正正好将他给踹进了底下的古井里!
扑通,沉闷一声。
这厢司文睿一个倒栽冲掉回地面,墙上那人慌不迭扑下去,一把抓住他小腿提了起来。
地面都是石板,这要是大头朝下掉落一丈,司文睿的脑瓜还不得开瓢啊?
巡卫都围了过来唤道:“侯爷!”
来者正是威武侯石从翼。
他听见狗叫声就往这里赶,刚要翻墙过来,却见底下有人起跳。他想也不想一脚踹出,结果正中目标!
有这样赶巧法儿?他可真是神腿!
“好极,回去都有赏!”侯爷大悦,回头看见司文睿却吓了一跳。
这厮脸色赤酱,红得像要滴血,再倒挂下去怕出人命。
他把司文睿扔回地面。这里四面高墙,怀王世子又不会武,他也不虞这小子跑掉。
司文睿一落地就翻身爬起,咳得惊天动地。
无论如何,至少他能畅快咳嗽,嗓子眼里的东西快堵死他了!
石从翼正要说话,却见司文睿嘴里喷出一样黑乎乎的东西。他急忙闪开,才发现是个乌溜溜的药丸子,已经溶化少许。
趁着这功夫,司文睿退到墙角,喘息不止。
“世子,别来无恙啊?”石从翼狞笑,“我看你气色不错,不像死人。”
真面目曝露也是无法了,当务之急,想法子逃出盛邑才是正理。司文睿也不跟他多说,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捏在手里,周身就泛出淡淡的黑光来。
他低喝一声“遁”,一个转身,坚定地撞向了土墙!
他的动作极快,石从翼居然都抓了个空。
不好!凭石从翼眼力,一下就看出他手里捏着的是遁令。豆腐坊小天井的地面都是石板,司文睿遁不出去,只能穿墙走。
可是墙外的街道就是土路,司文睿穿墙出去,立刻就能遁入地底。
到得那时,再想抓他可不容易。
石从翼都要起跳出墙了,希望赶在司文睿穿墙之后、入地之前逮到他。
不过么——
“砰!”
一声震响,司文睿一头撞在墙上,晕了过去。
“……”
墙里四人面面相觑,连躲在人身后仗势狂吠的大黄狗也不叫了,歪头看着地上的人。
长达数年的狗生里,它就没见过这种憨批。
就连它都知道,过墙得有洞!
这人连狗都不如吗?
巡卫强忍着笑去问石从翼:“侯爷,他晕过去了。”他没看懂,怀王世子这是什么操作,自撞南墙吗?
“嗯!”石从翼抽刀在土墙上刮了两下。
噌噌,泥粉掉落,露出底下的石块来。
这居然是堵石墙,也难怪司文睿遁不出去。
这就是命啊,石从翼感慨一声,收刀抚掌:“带出去,回宫面圣!”
这时豆腐坊的大门被推开,有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望见后院里多了几个活人,自家的狗却少了一只,不由得大惊:“你、你们是谁!”
“官家办差。”石从翼拿出令牌,在他眼前一晃,“你是豆腐坊的主人?”
“是,是啊。”
“问你个事。”石从翼拍了拍身后的墙,“你为什么要给石墙加了层土皮?”谁会吃饱了撑着这么干哪?
从表面上看,这就是一堵土墙啊,否则司文睿也不会义无反顾撞上去。
豆腐坊主人抓了抓后脑勺,虽然迷茫但还是回答了问题:“小人刚盘下这个店时,生意一直不好。有高人来看过风水,说我造的豆腐是软的,可这里全是石头,地形太硬,注定生意不好。他让我把石墙改成土墙,我就在墙外多砌了两层泥灰。果然从此买卖就好做了。”
石从翼乐不可支,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好,好,改得好!砌得好!”不由分说塞给他十两银子,带着巡卫和司文睿扬长而去。
……
顺着胖子所指方向,燕三郎和千岁追出去数百丈,并未摸到廖青松的影子。
“追丢了。”燕三郎停下脚步,“这人修为了得,看来又通匿术。”
“该死!”千岁气呼呼,“只差那么一点儿!”
但她心底也明白,这里是繁华大街,民房林立,又不是空旷荒寂的野外,廖青松随便跳去哪一户家里,都可能甩开两人。
藏木于林,不好找。
“罢了。”燕三郎轻声道,“回去吧,今天宫里应该还有大事。”
司文睿的福生子自行逃走,这人要倒大霉了。石从翼的抓捕行动应该很顺利才是。
两人回宫,路上正好经过怀王府邸,发现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
聚在周围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越过一片黑压压的脑袋,燕三郎看见怀王府外站着大批近卫,兵甲森然。
“光明正大围府。”千岁哦了一声,“萧宓终于下手了。”
第841章 人证俱在
卫王和怀王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但一直没有公开撕破脸皮。如今官兵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围堵怀王府,说明萧宓已经抓稳了牌,证据充分。
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他不想让府里逃出去任何人。恐怕在这次行动之前,韩昭就已经布置好人手,只待石从翼功成即围困司家。
适逢卫王大婚,按理说大喜的日子,怀王府却被官兵戒严。便是再迟钝的平民也明白:
出事了,出大事了。
众人忍不住都看往天耀宫方向。
千岁也是跃跃欲试,抓着燕三郎的胳膊就往天耀宫而行:“走吧,希望我们还能赶上好戏。”
……
事实证明,千岁的担忧纯属多余。
他们赶回天耀宫时,好戏正要开场。
今晚的婚宴吃到戌时正,群臣就已散去,却不料王上突然又召十余大臣入宫。
这些臣子未必位高权重,但都属德高望重,见面以后各自交换了惊讶的眼神。卫王急召他们入宫并未说明用意,他们只知道:
事情大条了。
萧宓自登位以来从未夜召群臣,何况是在自己的大喜日子?
燕三郎才站定,身边就凑来一人,正是石从翼到了。
少年看他一眼,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他一下就发现石从翼已经换过一身衣裳,头发都湿漉漉地还未干透。
“抓到了,但是——”天子在前,石从翼把声音压至最低,“押送他太难了!”
“怎么?”
“从东街口往回走,地突然陷了,马车陷进一个快三丈深的大坑!有块石笋从车窗扎进来,险些把犯人捅个对穿!要不是我眼明手快,他就当场交代了!”
“后来找人看过了,说今年春天雨大,地下水多,地底形成了空鼓。”石从翼的声音很忧郁,“你说那地方天天人来车往,啥事没有,怎么我们往那里走它就能塌?”
燕三郎理所当然说了三个字:“福生子。”
福生子的反噬之力,司文睿才刚要品尝。
“马车都掼坏了,我们爬出来换了辆马车继续赶路。结果从千红桥上走过的时候……”
他的声音太委屈,燕三郎终是忍不住笑了:“掉下去了?”
“嗯呐。”石从翼闷闷道,“河底都是积年的烂泥。我送交犯人之后,只好赶紧回家洗澡更衣。听说这一个时辰内,犯人又遭过三次意外,都是险些没命。”
说话间,萧宓往窃窃私语的两人看了一眼,石从翼噤声,不敢再说。
燕三郎懂了。萧宓半夜召集群臣,不止是怒火朝天,恐怕也担心司文睿被噩运缠身,活不到天亮吧?
还在天乾殿,还在偏殿,在场的君臣也不超过三十人。并且有个人今晚在婚宴上都未露面,眼下却站在这里:
怀王。
他的脸色很难看,旁人都不好跟他打招呼。聪明人会发现,他和萧宓之间隔着韩昭、隔着几员武将。
很快,人都到齐了。萧宓也踱了进来,入座缓坐。
“司达光。”天子直呼怀王姓名,“可知你为何站在这里?”
“臣不知!”怀王昂着头道,“祝我王新婚大吉,祝大卫康寿永昌!”
萧宓不让他参加自己婚典,怀王就在这时候补说两句祝辞,足见愤懑。
“还记得,明天就是你和燕时初的约定之日?”
“是!”
九天前,燕三郎就在这里立下军状,要在十天之内查明自家鼬妖袭击怀王世子的原委,否则卫王就要从重追责。算起来,明天就是最后期限。
怀王应了一声,眼里却压着不安。这事情本该在明天了结,天子却在半夜重提,难道?
“今天夜审。”少年天子往后倚去椅背,满面寒霜,不再看他,“特召众卿进宫,都替孤好好看个清楚!”
夜审?众臣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这是要审谁,紧急到半夜就审?
“提上来!”萧宓说罢,看了怀王一眼。
这一眼杀气四溢,司达光心中凛然。
天子一声令下,很快有四名侍卫带着两名囚徒上来,按着跪地。
其中一人是个瘦高个儿,面色萎顿。燕三郎认得这是季楠柯,活化画卷《风雪眷山城》打算困杀暄平公主的异士。
另一个更惨,衣物污秽不堪,浑身血迹斑斑,额头肿个大包,左手断了,还用板夹固定。
他身上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情状惨不忍睹。
群臣一阵骚动。尽管此人鼻青脸肿,但大部分人都认出了他的身份:
司文睿!
怀王世子不是被燕时初的鼬妖抓死了么,尸体都被收入署衙,此刻他本人怎么能活生生站在这里?
石从翼趁机低声在燕三郎耳边道:“方才大夫替他固定断肢,也出了事故,险些将他烧死。”
“要保他不死可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