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他们也不是头一个进桃源的人,谁肚子里没有一点小九九?”
涂杏儿嗯了一声,给两人都倒了一杯热水:“喝完水睡觉!这都快到丑时了,明儿还得早起呢。”
“明儿不是不开店么?”
“嗯啊,可我要和刘嫂去一趟麦镇,订两身新衣服。那里的裁缝手艺好。”涂杏儿喝了一口热水,“陪我一起去吧,给你也做两身新衣服。”
来人却没吭声。
“怎么了?”涂杏儿盯他几眼,“你今晚怎么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
“我也说不上来,大概与平时不同罢?”这人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灶台上。
这是一个水晶沙漏,只有半掌长,上下杯都用透明的水晶磨制而成,很薄。涂杏儿可以透过水晶,一眼看到里面极细的黄砂。
上杯的砂子已经漏光了,下杯已满。
哦,不,不对,上杯还剩下一颗砂子,只是它太细小了,观察者下意识就会忽略它。
它就卡在漏尖,不上也不下。
“这是?”涂杏儿好奇地盯着它,总觉得此物似曾相识。但要细想,她却记不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它了。“作什么用的?”
来人轻轻点了点沙漏,“只是个计时的工具。”
“计……什么时?”涂杏儿笑道,“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粒沙子?”
她只是随口一问,哪知他却说:“知道。”
“哦?”她来了兴趣,“有多少粒?”
“本来应该有四十二万四百八十粒,但现在只有三十五万粒多了。”
涂杏儿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煞有介事!”谁有本事真地全数出来?“这么小一个瓶子,能放进三十多万粒砂子么?”
这家伙,骗人不偿命。
来人也笑了:“要不我把它打开,我们一起数数?”
“免了。”涂杏儿嗔道,“我困死了,想睡觉,哪有空陪你一起发疯?”
“我不发疯,你当年怎么愿意跟我走?”
涂杏儿瞪圆了眼,伸手想打他,结果他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郑重道:“扪心自问,这十多年你过得开不开心?”
“老夫老妻,说这个干嘛?”
他锲而不舍:“只问你,开不开心?”
涂杏儿没奈何,只得答了:“开心至极。”
她倚到他怀里,悠悠叹了口气,“人生不可能更圆满了。”
“你后不后悔,背井离乡跟我过了十年?”
“当然不后悔。”涂杏儿忍不住抬头看他,“你今天怎么了?”
“也就是……有点儿感慨。”他伸指抚着她的面颊,慢慢道,“毕竟,这一眨眼又过去了十年。”
“又?”涂杏儿笑道,“我们会有很多个十年的。”
“对。”来人表示赞同,“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十年。”
他柔声问妻子:“如果搬家,你想去哪里?”
涂杏儿想了想:“潘涂沟。”
“哦?为什么?”
“那里繁华,生活便利,听说还有个漂亮的小湖,真希望在湖边买个大宅子。”涂杏儿笑道,“我就天天在湖边散步,也不开酒馆了。对了,有酒客说起潘涂沟的花火大会,美得很呢。”
第883章 偷袭与反创
“是,美得很。”这人叹息一声,“花火大会在仲夏举办,说起来也没几天了。”
涂杏儿噗哧一笑:“煞有介事,你见过?”
这人也笑了:“被你戳穿了。好,那我们就去潘涂沟。”
涂杏儿笑着给他一记粉拳:“油嘴滑舌。”
“你不就喜欢这样的?”他抬眼望向灶台上的沙漏。光线昏暗,而水晶上杯里的砂子,刚好落下了最后一粒。
时间到了。
他缓缓阖上了眼。
……
隔壁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传来。
千岁悄悄道:“那小娘子该不会睡着了吧?”
“不知道。”换作是他,无论怎样疲惫,在这等未知之地最多只会打坐调息,却不敢倒头就睡。
燕三郎站了起来,要去找白小姐。但他才要迈步去拉屋门,千岁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同时竖指在自己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比了比屋外。
这就是肌肤之亲。少年抿了抿唇,但是不动声色收手。
屋外静悄悄地,没有人声,也没有脚步声。
附近有几棵大树,树下是蔓生的草丛。从入住到方才,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又是何时停了下来?
接着,燕三郎听见“喀啦”一响。
声音不大,在静极的夜晚也不突兀。
他知道那是二楼的楼板承重,才发出的响声。
问题是,什么东西踩在了楼板上?
涂掌柜吗?
如果是她,他应该能听见这女子的脚步声!
千岁轻轻道:“奈罗。”
她说话,只有他才能听见。
燕三郎屏息静气,掌中已然握住了赤鹄宝刀的刀柄!
屋外安静得令人窒息。
而后,就是“砰”地一声巨响!
有什么东西猛然撞开了木门——
隔壁的房门!
白小姐高亢的尖叫声紧随其后。
千岁耸了耸肩:“希望她睡觉没脱衣服。”
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燕三郎可没有她这样悠哉。
他当机立断,抬臂护住脸面,一头向墙壁撞去!
这一下势大力沉,只听“嘎啦”一声闷响,两个房间之间的墙板应声而破。
二楼的客房原就是二指宽的木板刷漆隔开,板材质量不错,可终究是板子。更何况以燕三郎的力气,就是砖墙也能撞破,何况一层木板?
他离墙边不远,若循常理先出门再赶去隔壁,时间上就落后于对方,恐白小姐遭遇不测。
现在他抄了近道。
碎木翻飞中,燕三郎已经冲进隔壁客房。他撑起罡气护体,因此四溅的木屑没有扎在他身上,只在屋里弥散开来。
正在尖叫的白小姐吃了一嘴木屑,而另外那个闯入者也没讨到好,几根木刺扎进了它的眼角。
它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抬起前爪挠了挠。
现在两人都看清了,破门而入的偷袭者,正是先前施施然走进酒馆厅堂的巨大怪物——
奈罗“小西”。
只不过它狰狞毕露,嘴角滴下涎水来,已经不再是涂杏儿手下那只“不吃人”的宠物犬了。
燕三郎的穿墙而至,让奈罗和白小姐都吃了一惊。后者大喜过望,就要站到他身边。
怪物放下爪子,张嘴冲她喷出一道墨绿的火焰。
此火沾物即燃,水浇不灭,并能伤害神魂,会一直烧到受害者无物可烧为止,极是歹毒。
白小姐本能地返身避过,但与燕三郎的距离就拉大了。
奈罗二话不说,迳直扑向白小姐。
它的速度其快无比,在空气中都带出一道残影。
这东西不仅凶残,还很聪明,第一时间发现白小姐的修为不如燕三郎,当即挑这软柿子捏。对方有两人,它火速干掉一个,对付剩下的那个就游刃有余。
白小姐眼前一花,喷着腥气的狼嘴就到眼前。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手下精锐都被奈罗生撕,眼前这一只的个头还顶得上三个同类。
但她反应还算及时。奈罗张嘴去咬她脑袋时,她头一缩、胳膊上抬,护臂上就有蓝光一闪,居然现出一面小圆盾来!
那盾形如龟甲,只是虚影,却成功挡住了奈罗的血盆大口。否则它身高嘴大,一口啃下来能把她脑袋都咬掉。
可她仓猝自卫,只拦下了一个脑袋!
奈罗都是双头。她拦下一个,另一个立刻扭头给同伴补攻。
白小姐惊得格剑去挡,剑身却被怪物一口咬住。
它的咬合力大得惊人不说,还能高频晃动脑袋。白小姐顶不住这样的巨力撕扯,肩膀韧带都险些被拉断,不得已松了手。
剑就被奈罗夺了去。
再一摆头,神剑就被它甩去了角落。
白小姐魂飞天外。
怪物再度低头来叼。这一回,她可没有利器御之。
白小姐吓得正要低头,却听“嗤”一声轻响,近在咫尺的怪物脑袋突然掉了,颈血溅出三尺远。
她首当其冲,被喷得满头满脸。闭眼前最后一瞬,看见的是住在隔壁的少年反手扣住她的肩膀往后一带,冲着怪物再度挥刀!
怪物猝不及防,骤失一首,却顾不上大声嚎叫,而是向后一跃,敏捷地躲过这一刀。
“砰”,它又撞烂一面墙壁,从二楼跳了下去,顷刻就消失在黑暗中。
白小姐惊魂甫定,再睁眼时,恰见少年站在那个硕大的门洞边上,一溜儿血珠子从刀尖滴落地面,腥气扑人。
“你……”白小姐嗓子发堵,吞咽两下才能道,“多、多谢!”
头一次近距离面对死亡,她嘴唇都发抖。
“你没事吧?”燕三郎低头凑近她,“还能动吗?”
他看得关注,问得也关注,那张放大的俊脸在白小姐视野里占了个满框。
“没、能。”她语无伦次。
“起来!”发现她只是受惊没有受伤,燕三郎立刻站直,指了指前方,“我们追。”
这头奈罗的皮肤刀枪不入,对别人的武器就有些懈怠,他是占了宝刀的便宜才能一举剁下它的脑袋。下次它有了防备,想再轻松重创它恐怕就不容易了。
“啊?”
这种时候,他还记得穿过墙洞返回自己房间,把猫装进书箱子,又督促白小姐戴上帽帷,这才跳下二楼,往奈罗逃走的方向追去。
第884章 疑踪
哪怕腿脚发软,白小姐也是勉力跟了下去。刚刚遇袭,自己单独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巨狼奔跑速度极快,耽误这么会儿功夫,它就已经没了影子。
好在燕三郎斩下它一个脑袋。体型大、伤口大,流出来的血液也多。奈罗逃一路,颈血就流了一路,给燕三郎留下了跟踪的线索。
他顺着血迹追了上去。
深夜里的小镇原该静悄悄,街上无人。不过方才奈罗制造出来的动静太大,附近的居民都听见了酒馆里传来的破墙声、尖叫声,这时纷纷躲在门缝里看个究竟。
不过燕三郎两人都戴着帽帷,谁也看不清他们脸面,只知有两人深夜上街。
他们顺着血迹追出了至少五里,穿街过巷。
白小姐心头的狂跳终于压了下去,小心问他:“这怪物是不是受人驱使?”
她边走边想,也记起下午奈罗在酒馆里的表现了。那时它不吃人,却来夜袭两位住客,有什么道理?
它不攻击人类,和它偷袭白小姐,恐怕都出于同一个原因:
它受人驱使。
“小姑娘脑子不笨呀。”千岁轻笑。
燕三郎“嗯”了一声:“那人说不定知道弥留之地。”
白小姐一个激灵:“是吗?”
“否则他为什么杀你?”
白小姐赶紧纠正:“他想杀的是我们。”
“都一样。”燕三郎不理会这点语义上的小小分歧,“这儿有人不欢迎我们。”
他们初来乍到,也没碍着别人,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
显然,奈罗的主人不希望他们找到弥留之境。
两人已经走出小镇,进入一片密林。
夜里的林地漆黑幽深,不须燕三郎提醒,白小姐也提起了十二分戒备。
不过追着追着,燕三郎就停下了脚步。
“血迹消失了。”
“怎么会……”白小姐借着他召出的琉璃灯仔细观察,果然血迹至此戛然而止,地面和草丛里都没有痕迹。
那头流血的怪物,平空消失了?
“该不会在树上吧?”附近有好几株百年苍木,白小姐想到这里就抬头四顾,发现树顶也是黑黔黝黝地,什么都看不见。
“奈罗不会爬树。”燕三郎复述千岁的话。
“你怎么知道?”他们进山才遇见这种怪物吧?“对了,你怎知道它叫作奈罗?”
大概是因为燕三郎连着救过她两次,白小姐也信了他的话,这会儿放松下来,头脑反而灵光了。
“看书。”他撒了个谎。
千岁在他耳边啧啧一声:“男人果然没有老实的。这是书里能写的吗?”
“……”这回答太没诚意,白小姐只能道,“那现在怎办?”
燕三郎从来路上找出两滴未干涸的血液,施展寻踪手段。
未果。
“这头奈罗应是被人或者东西接走了。对方清理了现场,又屏蔽了追踪的手段。”燕三郎站起身来,“无论是谁,反追踪经验都很丰富。”
白小姐抬头望天。
月黑风高,总不能在这里站到天亮吧?
“回酒馆去。”燕三郎当机立断,“那东西今晚应该不会再出手了。”
两人原路返回。
进入小镇之前,燕三郎回望来路。
林地一片暗沉沉地,风吹树摇,簌簌作响。
“怎么了?”他的动作让白小姐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