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院子里紧接着就有洪亮声音响起:
“树上的朋友,请下来一叙!”
假山后面绕出一人,年纪五旬开外,干瘦清隽,但目光如电,竟有慑人的威严。
他身后还跟着三名异士,其中一人打了个唿哨,院子周围顿时影影绰绰,伏兵竟有二十余人之多!
海神使艺高胆大,也不惧他,干脆跳下树道:“吴城主?你怎知我们来了?”
其他几名同伴也跟着跳了下来。
吴城主微微一哂:“雷霆暴雨,难免有魑魅趁虚而入!”
这话有些矛盾,可海神使一下就听出,他指的是几天前映日峰的雷暴天气。
“看来,你从前就有访客。”海神使清声道,“我无恶意,只是来找你合作。”
“合作?”吴城主指了指自己的卧房,不屑道,“你们都用这种方式和人谈合作?”
先放药,下一步大概就是毒打。吴城主当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海神使面色不变:“谨防意外而已。你们也不是桃源人吧?”
吴城主不答。
“既然都被困在这鬼地方,我们不若合作,先完成目标,再找路出去?”
吴城主淡淡道:“谁告诉你,我想出去了?”
海神使蹙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
燕三郎正要跳上城主府的高墙,可是还未落足,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推了出去。
他再试一次,还进不去。
“结界?”
“不对,是阵法。”千岁也察觉到了,“而且是好强力的阵法。”
少年沿着外围游走,发现这结界几乎以城主府围墙为界,他一时还没寻到破绽。“你不能蚀出一个通道?”
一缕红烟逸出,往阵法撞去。二者相撞,燕三郎甚至听见了“咝咝”声响。
而后,千岁没好气道:“这是个战阵,想拆掉它可不容易,要花费好大愿力!”
“战阵?”这个名字不陌生,专用于战争中的阵法一般都是“大型”、“强力”的代名词,虽然花费高昂,但是效果斐然。“那么就有阵器?”
战争要求高机动性,自然不能像异士平时布阵那般静止不动。多数战阵都是一整套的组合阵器,有需用时,将它埋在场地当中、再设置阵眼即可生效。
千岁一边思索一边道:“不用想着拆除阵眼了,它一定在府中,我们够不着。只能试着去拆其他阵器,显然这些东西分布在城主府外的各个角落。”
燕三郎已经跃去附近一座卖成衣的小楼,钻窗进去扫荡半天,也未见到一件长得像阵器的玩意儿。
它可能长成任何模样,只看阵器铸造者的心情而定。
红烟到隔壁转了一圈,很快又回来了,一无所获:“你猜,战阵会是谁布下的?”这问题就有趣了,是城主府呢,还是海神使?
“都有可能。”燕三郎紧接着去下一处可疑地点,“城主府可能用作防御,而迷藏幽魂或许不想让城主府的援兵进入。”
他刚跳进某户民居,正想去院里翻翻花盆,千岁突然在他身边显形,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喂,门外有动静。”
少年脚步一顿,反身去扒门缝。
千岁说得对,夜枭断断续续的咕嚎不知何时停止了,整条长街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种安静,就算在桃源中也不正常。
透过门缝,燕三郎突然捕捉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不由得屏息:
奈罗!
那头体型庞大如狮虎的独头奈罗,刚刚从他门缝前走过!
它怎么来了?
“有好玩儿的了。”千岁哼哼,她向木铃铛的主人说话是不虞外人听见的,“跟上去!”
不用她提醒,燕三郎也不会放过这条重要线索。
显然,奈罗背后有人指使。
幸好他身上洒了止息粉,跟踪这头怪物,除了落足无声之外,不再需要时时注意风向。
可是这头怪物的灵觉也相当了得,燕三郎明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它还是两次三番回头,似有所觉。
少年小心追踪,最后重新追到城主府的后门边上,才见奈罗停了下来,然后——
然后一个矮身,钻进了墙上的狗洞里!
燕三郎:“……”
千岁大吃一惊:“不会吧,狗洞没被封禁吗?”
任何门墙上都不会开个能进狮虎的狗洞。奈罗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缩小了足足两三圈有余,最后变成了黄狗大小,这才匍匐着钻进了洞里。
它还有这种本事?燕三郎不懂就问。千岁想了想才道:“这头奈罗年纪很大了,或许这是天赋,或许是后天学得的神通,谁知道呢?反正它也是妖兽。”
燕三郎等了好一会儿,见它没有再钻出来,这才小心走近高墙。
“喂,你不会真要钻过去吧?”千岁比量着他和狗洞,这小子肩太宽了,会卡住,“除非缩骨,否则过不去呢。”
少年也不吭声,从地上随便拣了块石头,嗖一下扔过墙去。
通行无阻。
“咦?阵法呢?”千岁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燕三郎则是抓紧时间,轻轻一跃就翻过了围墙。
第894章 这就有趣了
战阵居然消失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们翻找阵器时,还是奈罗往这里走的时候?
更关键的问题是:
是谁出手,取消了战阵?
“对了,除了击穿阵眼,战阵没有那么容易被打破吧?”在这一点上,千岁反而要问他。
“嗯。”少年声音如蚊蚋,“至少要拿开或者破坏三分之一的阵器方可。”
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可能遇上。若是只拿走一、两个阵器就能破掉整个战阵,那它根本就起不了多少作用。所以它对稳定性的要求很高,至少要让三分之一阵器失效,整个阵法才会被破除。
燕三郎飞快前行,依着城主府老门房下午的“指点”,往城主的寝房而去。好在这儿面积比起他的邀景园要小得多,他赶去目的地的路程就短。
“怪了,人都哪里去了?”千岁小声嘀咕,“你仔细别中了埋伏。”
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往下一指。
他看见奈罗了,就在前方十丈,鬼鬼祟祟躲在花丛当中,往后花园而去。
前面,有人声传来。
“我听见海神使的声音。”千岁突然道,“她想跟城主合作。”
燕三郎目光一闪,忽然从怀里掏出几枚圆球。
……
海神使正要开口,二十丈外突然一声爆响。
“轰隆!”
吴城主恰好面对那个方向,清清楚楚看到花园里的凉亭被炸上了天。
紧接着又是两声爆炸,不远不近,同在城主府内!
这些人居然在他家里搞爆破!吴城主脾气再好,这时也是脸色转厉,大手一挥:“拿下!”
一声令下,包围入侵者的侍卫就冲上前去!
“蠢货,你中了旁人暗算!”海神使怒道,“我们寻你合作,又怎会炸你府邸!”
吴城主袖底抽出一截长刀,话都懒得说就加入了战团。这些人口口声声寻求合作,不也事先给他放药吗?
迷香都能放,炸药有什么不能放的了?
刀光如雪,立在吴城主前方之人顿觉自己面对惊滔骇浪,莫说四脚僵硬,几乎连呼吸都不能了。
好强横的刀法,好重的杀气!
这种一往无前的悍勇气势多半出自尸山血海,怎么会是偏安一隅的小城领主能练就?
身边同伴见机不妙,一拳打在他肩膀上,直将他打飞出去,这才堪堪躲过吴城主一记顺劈。
吴城主刀锋一转,这凌厉无匹的一击居然就收了回来,半途转了个弯,再取这同伴头颅。
收发由心,已臻炉火纯青。燕三郎若在这里,只会觉得他的刀法、气势,与韩昭已经不相上下。
这人翻出量天尺,勉力架住吴城主的刀。尺子周身泛出莹莹青光,显然也是一件宝物,然而在吴城主凶悍一击下,尺身居然“咔”一声裂出窄缝。
这人本身也被击得后退两步,脸色大变,顺手扔出数十枚圆球,仿佛天女散花。
这球体每颗都只有弹珠大小,飞在半空中即光芒一闪,彼此之间探出细小的丝线相连。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以这些小球为节点,一副闪着雷光的罗网已成,然后飞快收缩,将吴城主捆在正中!
人间有法器名为“霹雳子”,主人以它吸取天地雷極存之,对敌时即可掷出,以雷电伤人;但此人祭出的法器却是它的升级版,称作雷网,网丝便是雷光。
都道天雷几乎是世间一切神通克星,血肉之躯弗之能御。更何况作为节点的雷珠可以吸收敌人的抵御,再互相平摊去周围的节点上,以保证猎物不能脱逃。
这可是极其罕有而昂贵的法器,祭出来也是雷蛇狂舞、蓝光阵阵,声威十分骇人。
这副雷网的主人要吸聚天雷之力也是费尽周折,此番用出来,就希望一击奏功,省去那许多旁生的枝节。
可惜,天不从人愿。
吴城主的确被捆住,但他身边人一起抢出,护主人周全。
与此同时,吴城主怒吼一声,干瘦的身体突然鼓胀起来,倒似变成了一个彪形大汉。
“开!”
周身有淡淡红光闪过,他猛力一挣,居然就挣脱出来!
看起来牢不可破的雷网,突然就支离破碎,百余枚小球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滚得满地都是!
海神使和手下众人都是一惊。
这厮到底何方神圣,居然轻轻松松就挣断了天雷之力组成的罗网?
她看向城主的眼神顿时变了。
这平凡又无趣的桃源里面,果然是卧虎藏龙么?
不远处,燕三郎正往战场疾奔。千岁突然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士气!”
她对力量的感知极其敏锐,一下就觉出正前方有士气突然爆发,势头还格外惊人!
少年闻言放慢了脚步。
海神使固然强大,可是吴城主看来也并非没有一拼之力,他不着急赶去前线嘛。
士气此物不易捉摸,然而专克术法神通。燕三郎只在大将身上见过这种力量,比如韩昭、石从翼。并且它在非统兵时期并不生效,梁国名将风向晚在春明城相亲时,因为军队不曾跟随,也不能拿它破敌。
所以,前面这位吴城主同时满足了两个条件,不仅是战功彪炳的武将,他的军队也就在附近?
燕三郎心念电转,记起自己在桃源听来的故事,这位吴城主可是率军攻入城主府,完成了从平民到领主的逆袭呢,他本身就是悍将,手下当然也有精兵!
士气对神通有强力的减免作用,千岁暗笑:“海神使想放倒他可不容易。”
燕小三和迷藏幽魂之间已经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恨,她当然希望对手的麻烦越多越好。
就在这时,燕三郎忽然皱起眉头,伸手朝下一指。
他不出声,但千岁还是朝他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轻“咦”出声。
这可……有趣了。
……
白苓第四次站去窗边,眺望街景。
就算是桃源最繁华之地,这里的街道在她看来也偏冷清。天色渐暗,行人也越来越少。
但在屋里待着也实在有些无聊,并且对门有一家小店,她不止一次看到食客蹲在门外,捧一碗酒酿圆子吃得不亦乐乎。
她也想吃了。
第895章 又出现了
白苓拿出燕三郎临行前送给她的小瓶子看了看,里面是一点白色的药粉。这人说,把药粉涂在身上就可以阻绝气息,哪怕奈罗重新折返,也不会嗅到她的气味。
她拔开瓶塞,照做了,不疑有它。
“他想害我,随时都可以,不需要在一瓶药里做手脚。”她对自己说道。
隔壁传来抓挠之声,很密集。
白苓探头,看见燕三郎的客房窗台上探出一个毛茸茸的猫脑袋。入夜之后,猫儿的瞳孔放得又圆又大,直勾勾盯着街心不放。
燕时初把这猫儿当宝贝似地娇养,她是不理解为什么,或许这男人太寂寞,才会养那么邪恶的生物。
现在猫儿抬头看了看白苓,又拼命挠着窗棂,咝啦咝啦声密集。
再然后它又去看街心,并且从窗台上直接跳到檐边,以猫类特有的鬼祟再度低头,看得专注。
就算是猫,这动作也反常了些,好似它格外激动?
白苓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望见街上走来一人。
一个年轻的姑娘颌首而行,白苓看着她的轮廓,居然有些眼熟。
这可是深山中的桃源地,她并没有熟人住在这里。白苓眯眼,运足了目力去看这姑娘。
对方恰好从客栈门前走过,两盏灯笼照亮了她的面庞。
白苓终于看清了,一下子惊呼失声:
“涂杏儿?”
夜晚的街道安静下来,这一声就显得格外响亮。街心的姑娘也听见了,顿时循声望了过来。
她这么一抬头,更是让白苓看得更加分明:
眼如点漆、面如满月、肌肤白嫩,杏眼下方还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这不就是萍乡小酒馆里失踪的涂掌柜吗?
涂杏儿望上来的眼神也很惊讶,还有一点无所适从:“你?”
不待她开口,白苓已经连珠发问:“这几天你去哪了?那头怪物袭击我们,你知道吗?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涂杏儿的眼神更奇异了,小嘴微张,好半天才问她:“你、你认得我?你是谁?”
白苓噎住。
楼上和街心,两个女人四目相对,都是惊愕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