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桩。”萧宓轻咳一声,“我兄长在位时就想收回兵权,怀王自然不肯,他就调怀王去打褐军。结果说好的援军迟迟未到,怀王在小南山被褐军围困了半个多月,城内物尽粮绝,苦不堪言,次子司文彬战死,他自己也受重伤。据说每到刮风下雨,他的旧创都会发作。自此一役,怀王就不愿听王廷调动了。”
千岁噗一声笑了出来:“你们老萧家和他八字犯冲吧?”萧家父子把人往死里坑啊,一次比一次狠,也难怪怀王对萧家王朝心怀恶感。
萧宓连声叹气:“这两件事,都是萧家对他不住。护国公说,他心底还是向着大卫,只是意难平。”可他能怎么办,他也很委屈啊。这两笔烂账都不是他做下的,但他现在就得为父兄来承担后果。
千岁目光流转:“韩昭没给你支个招儿?”
“护国公说,至少要确定幕后主使是怀王。”萧宓冷下脸色,“如果真是他所为,最好就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行动。”
燕三郎点头:“街也逛了,茶酒也吃了,这就去吧。”
千岁凤眼微瞪:“今晚月色这么好,你要进地牢?”
骗子,她还以为今晚是逛吃之夜,哪晓得画风突变。
“是。”燕三郎站了起来,“打铁趁热。”她也只有晚上能出动。萧宓都已经开口,今晚若是不办,明儿白天他还要找借口搪塞,好生不便。
……
半个时辰后,天牢。
第776章 迂回盘问
燕三郎今生阅历比多数人都丰厚,但进监牢也还是头一回。
虽是卫国最高规格的监牢,但这儿和他料想的也没甚不同,阴暗、潮湿,虫蚁出没,还有各种不可描述的臭气。
毕竟王廷把人丢进这里,不是让他们享福来的。
季楠柯的关押之地在天牢最深处,连个透气的小窗都没有。燕三郎陪着萧宓前来,亲眼看这里解开了十一、二道阵法或者结界才来到牢前。
季楠柯手脚都被淡银色链子锁住,活动范围有限。链结就在他后背上,上面镌着细小的符文。千岁藉着微弱的烛火,看清链扣上有一根钢针,直接钉进季楠柯的大椎穴!
毫无疑问,这条锁链的力量供给就来源于季楠柯本身的生命力。被缚者越是强大,锁链的束缚之力也跟着越是强劲。
萧宓走到牢前四尺外就不再前进,对千岁道:“有劳了。”
听到来人响动,一直闭目养神的季楠柯才睁开眼,盯住燕三郎:“是你!”就是这小子害他被擒。
这囚犯眼里透出恶毒的光,燕三郎却不当一回事,转头对牢头道:“开门。”
这间牢房的栅栏都用寒铁制成,又加了符咒。千岁就算化烟,也会被挡在外面。
牢头开了门,千岁缓步而入。这等阴晦之地突然走进一个绝色丽人,场景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季楠柯看看她,再看看萧宓,哑声道:“王上这是什么意思!小人已经知无不言。”
“再确认而已。”萧宓就看见两个牢头进去,将季楠柯一把按在矮床。床边有扣,把锁链扣在上头,犯人就被固定床上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季楠柯只剩脑袋还能转动,见千岁伸指按在他脑门儿上,不由得大惊,“王上,我对你并无一字虚言!”
“嘘——”千岁柔声道,“你也累了很多天啦,该好生睡上一觉。”说完在他颌边一戳。
她的声音低柔而有磁性,一字一句像暗含某种韵律,听起来又顺耳又贴心,让人恨不得沉溺下去。
季楠柯不觉疼痛,但被她手指一触,困倦之意竟然排山倒海。他强行提起各种心法都无法对抗,情急之下想嚼舌自醒,可是腮帮无力,竟然咬不紧牙关。
“好好睡罢,睡醒就能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喝上热气腾腾的麦茶,吃一碗酸爽的胡辣汤。”
“你、你……”季楠柯眼皮乱跳,想大喝一声住嘴,可是舌头都打结。哪怕他心里抗拒,听到胡辣汤时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季楠柯眼都闭上了,再过几息,竟然发出浅鼾声。
他坠入梦乡,并且睡得很沉。
千岁袖底钻出几缕红烟,从季楠柯耳朵钻入。他动了动,没醒。
阿修罗问了几个前置问题作引导,而后就切入正题:“困住暄平公主后,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
季楠柯迷迷糊糊道:“放着不管。”
“为什么?”
季楠柯老实回答:“鸿武宝印十五天失效,画中世界也会消失。被困在里面的人就死了。”
“不会被遣返现实?”
“不会。”
“你怎么知道?”
“张家曾有祖先试过。”季楠柯声音有点含糊,但不妨碍三人听清,“困在画中世界的人到期不出来,就会被辗死在虚空里。”
千岁接着问:“你怎知张家握有鸿武宝印?”
“主公说的。”
此计大妙。要知道鲁闻先也是大卫一员猛将,两国护送暄平公主的军队合起来有两千余众。幕后主使者无论是强袭还是暗杀,都难保万无一失。最害怕惊动地方,引来绵绵不绝的援军,那么行动就宣告失败。
用上鸿武宝印就不一样了,可以不动声色置二千余人于死地。
若没有燕三郎找出季楠柯的下落,幕后人这一次行动就可以大获成功。
真是好毒的心肠,好狠的算计!萧宓大怒,凝声道:“你的主公是谁!”
“是、是……”季楠柯支吾两声,脸色突然纠结起来,眼皮动个不停。显然这问题让他即便在睡梦中也很是不安。
潜意识里,他不想答或者不敢答。
“快说!”萧宓又催了一遍。
季楠柯额上冒出汗来,身体开始发抖。
“别插话!”千岁瞪了萧宓一眼,“他心神坚定,本就不易对付!”否则宫里的刑官为何从他这里拷问不出真话?
被她凤眼一瞪,萧宓下意识抿住唇,不再出声。
千岁伸手在季楠柯太阳穴、天灵穴各按几下,温声道,“好,不问了,不问主公是谁!”
她的声音是哄孩子一般温柔。
也不知是手法还是哄慰起了作用,季楠柯不再发抖,神情渐渐平和,重新进入沉睡状态。
燕三郎适时发声:“问得迂回些。”睡梦中的人不会思考,只需要避开关键词提问。
“我知道。”这俩男人怎么都喜欢发号施令?千岁皱眉,对季楠柯道:“假设任务成功,你要回哪里复命?”
果然季楠柯对这个问题就不抗拒了:“洪塘镇。”
“哪个洪塘镇?”这镇名太普通了,这么多年来她和小三走过的“洪塘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天灵州,洞崖山洪塘镇。”
燕三郎看了萧宓一眼,见他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天灵州就是司达光的地盘。”
幕后主使是怀王,这是萧宓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千岁复问:“谁来跟你接头,接头暗号是什么?”
“没有接头,也没有暗号。”季楠柯喃喃道,“无论事成与否,写信回府。”
“写信去哪个府上?”
季楠柯又不吱声。
千岁撇了撇嘴,以为这就能难倒她?笑话了。“府上在天灵州吗?”
“是。”
萧宓已经看出她的问话方式,接口道:“在梭台城?”
“是。”
萧宓面色一冷。燕三郎知道,梭台城就是天灵州首府。而季楠柯的答案,直接就指向了司达光。
年轻的卫王挟着满身寒气正要站起,燕三郎却摆了摆手:“稍候,你可知道司达光的府邸,附近有什么标志或者景观?”
第777章 进退两难
萧宓一怔。这问题刁钻,他也不知答案,于是招来人手打听。
趁这功夫,燕三郎也问季楠柯:“你对梭台城熟悉么?”
“熟。住过三年。”
卫王提问,自然有人赶紧上报。两盏茶功夫,燕三郎就拿到了答案。
他再返回地牢问话:“你要写信发往那地方,可是在明月湖畔?”
季楠柯一口否决:“不是。”
“咦?”萧宓身体前倾,怒气转为错愕。
明月湖是个大湖,只有一小段在梭台城里,被整葺得风景秀美,草木清幽。而怀王府邸就在明月湖畔,景观那边独好。
地标式的大湖,地标式的怀王府,二者紧密相连。而季楠柯却说,他的消息不往那里递?
“不是怀王?”卫王想了想,“但也在梭台城里,哪会那么巧?唔,八成与怀王还有关联。”
“以季楠柯的本事,不会居于庸人之下。”燕三郎分析道,“他的主公,身份必定很高。”
良禽择木而栖,季楠柯身手、心计和意志都属上乘,那么能给他下命令的人也不一般。这就像养着凤凰的人不会是乞丐一样。
唔,他这么想着,自然而然看向了千岁。后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喂,还有什么要问的?”
燕三郎转去对萧宓道:“假设他的主公不是怀王,那么梭台城里还有哪些人大出风头?”
这问题包含了几个要点:在梭台城有身份有地位,并且不被怀王打压。
“司达光次子死在战场上,大儿子也住在梭台城,另外他的军师和众多心腹在梭台城也置宅。”萧宓明白了,再次吩咐宫人外出传话。
宫中有个侍卫,前不久才刚从梭台城办差回来,对那里风物和人情也下过一番工夫。这人也是乖巧,被萧宓提问一次以后,就拿着腰牌候到天牢外边等着了。
果然过不多时,萧宓接下去的二三问又到了,宫人就直接带他觐见王上。
几番答问下来,千岁终于从季楠柯口中筛出了关键:“所以你写信寄去的地方,边上是七层的金光塔?”
“对。”
萧宓当即站了起来,用力一挥拳:“原来是他!好,好得很!”
既知答案,他也不会留在这等脏晦之地,带着燕三郎和千岁就大步往外走。
可他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劫杀暄平公主的,不是怀王,是他的长子司文睿!”
千岁奇道:“这二者还不是一路货色?”
“这个,稍有不同。”萧宓知道她不会关心卫国一个异姓王的家事。老实说,她对卫国都不上心。“司文睿的爱妾就是胡獠人,他一直跟胡獠国走得很近。据孤这里掌握的情报,他最激进,屡次鼓动其父与胡獠国携手叛卫,号称要为弟报仇。”
他的亲弟弟、司达光的次子,就是在孤立无援中为卫国战死。
燕三郎忽然道:“司达光本人,并无反卫之意?”
“父王与他,年轻时还是至交。一同征战,一同狩猎,几乎也是同时成亲。”萧宓轻声道,“在孤想来,他就算怨恨萧家,也不至于投敌叛国,将大卫卖予胡獠。”
这种感情,燕三郎原本无从体会,直到他认识了韩昭。怀王一生兢兢业业地保家卫国,戍边镇疆,怎舍得将一生心血拱手让于外敌?萧宓说得对,这人再恨萧家父子,也只把这种仇恨当作了卫国内部事务。否则大卫动荡十来年,他为何不趁机独立称王,为何不投于外敌?
“可是司文睿就不一样了。”萧宓冷冷道,“他生于梭台城,长于西境,心中哪有大卫?”
事态至此基本明朗。
司文睿指使季楠柯来劫杀暄平公主,只要事成即可挑拨卫攸两国关系,或使其重回敌对,那么大卫暂时就抽不出手对付怀王,西境依旧大有可为;如果事机败露,季楠柯落网,卫廷最多便是顺藤摸瓜到怀王身上。
只要卫王出兵,怀王迫于压力,或许就只好投向胡獠,这就顺了司文睿的意愿。
“真是个欠管教的孩子,看来怀王家教不好。”千岁觑着他问,“那么,王上打算怎办?”
“再做打算。”萧宓负手而行,在冰凉的夜里还能呵出白汽:“劫杀案非怀王本人下令,这消息其实也谈不上太好。”
即便他们知道幕后黑手是司文睿,那又如何?
卫廷要对付他,怀王怎会坐视不理?一旦和怀王正面刚,卫廷即便能赢也要付出代价;假使萧宓派人刺杀司文睿,那就有损大国颜面,以一国之君之矜贵,居然行此阴祟低劣勾当。
国民不买账,攸国那里也不好交代。
大家要的,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结果。
萧宓如今已知真相,但下一步怎么办,还得从长计议。
千岁打了个呵欠:“夜深了,我们得回去了。”她和小三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去的烦恼都归萧宓。谁让他是国君呢,这些事他不愁谁愁?
萧宓向她和煦一笑:“好,辛苦了。”
当下燕三郎出宫,自回邀景园。
“别替他操心了。”千岁对燕三郎道,“比起三年前的大乱,这些不过细枝末节。”
少年应了一声,就当着她的面合上房门,睡觉去也。
……
次日清晨,燕三郎对着东升旭日调息完毕,接着就练体术。
邀景园里多的是花园,他随意选了一个小园,周围有高墙,可以隔断下人们好奇的目光。
原本他在大园里练习,但这几天早起的侍女越来越多,而且总在大园子周围晃荡。他练习时,总能感觉到周围窥伺的目光。
燕三郎嫌烦,千岁也不高兴,于是少年很快转移了阵地。
对此千岁很满意,送他一个字:“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