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河可不总是这么温驯,夏天下过几场大雨,水位就会增高,风急浪陡不好走船了。所以有经验的商户和平民都赶在这个时候渡河,否则再过个把月,蜈河可能就走不了了。
水运是最省力的方式。
文庚想了想:“蜈河沿岸的三个渡口也都用起来,不止是何家渡;大船小船一起上罢,趁着最近风平浪静。”
颜庆只是抱怨一句,明知不能太过,否则要惹人怀疑。他也不再吭声,只在心头反复盘算。
船只从何家渡出发,抵达宣国平泽关附近,卸货再返回,这么一来一去至少要七八天时间。
会不会妨碍他原有的计划呢?
刘怜玉轻咳一声:“童渊人的第二件打算呢?”
“这一件就……”文庚似觉难以启齿,顿了一下才慢吞吞道,“新任摄政王颜霜打算接手我宗的山长之位。”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回众位长老的反应可就热烈多了,或冷笑,或怒骂,或无语。
就连一向最木讷的谢冶光都忍不住道:“凭什么?”
“新摄政王认为,我宗山长之位一直都是颜氏族内传承。如今山长已经……”文庚将那几个字咽了下去,继续道,“因此由他担任是最合适不过。他最快会在夏季过来交接。”
说到这里,他正色道:“依我个人之见,山长推选为青云宗内务,不容童渊人插手。诸位长老以为如何?”
“赞同!”
“回绝!”
在这件事上,七位长老取得了高度一致。
“这些麻烦,仅凭长老会理不清楚。”颜庆总结,“我们需要确认摄政王的死讯,同时准备推选新山长。”
刘怜玉看他一眼:“颜城主,莫要着急。”
“不急?”颜庆呵呵一笑,“外头战火连天,形势瞬息万变,我们却在这里虚度时光,左右拿不出个有效对策来。再这样下去,青云宗危矣!”
这帮人在山上悠哉久了,不知道山下有多残酷是吧?“这几个月来,陆续有南下的宣国难民绕过边境,试图潜入千渡城,并且人数是越来越多,都避战乱而来,赶都赶不尽!”
“童渊人往南边增派援军,据我接到的消息,几天前接连打出两场大胜仗。”他拍着桌子冷笑,“那里的局势越乱,对我们的压力也就越大。”
“无论他们怎样混乱,青云宗都不能插手!”文庚沉声道,“但有一点颜城主说得没错,推选山长势在必行。”
谢冶光看了颜庆一眼,不吱声。
他很清楚颜庆的野心和渴望,对其并无好感,但眼前的形势对青云宗不妙。
群龙无首,就做不出重大决定。新山长的推选,的确是迫在眉睫。
文庚揉了揉额头,并不掩饰自己已经为此烦心多日:“颜烈颜山长恐怕已不幸仙逝,未留遗嘱,然时局纷扰,青云宗不可一日无长。我在此倡议……”
众人都屏息以待。
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文庚吁一口气道:“我们开始推选代山长罢。老规矩,每人只投一票,多者胜出。”
严格来说,他们还未最终确认颜烈的死讯,因此只能选出“代”山长。不过在座都明白,只要消息确凿,这个“代”字就可以拿掉了。
因此,今日的议程其实就是推选山长。
文庚紧接着又道:“我无才无德,年事又高,就不参与竞逐。目前杜长老、颜城主都有意竞逐,可还有人自荐入选?”
在场众人都不吱声,显然早都知道。文庚代理青云宗事务十余年,事无巨细,至今两鬓斑白,也的确不易。他早就表示了交权退二线的想法,
见旁人都无异议,文庚颌首:“那么,就开始吧。”
推选方式也非常简单,每人一张小纸片,写上自己支持的人名上交,最后唱票计数。
得票高者胜。
每人写完后,都要在纸片上加盖攒金印,以示未有涂改和变动。
长老会一共七人,个个笔走龙蛇,一蹴而就,可见老早就做好了决定——除了徐陵光。
文庚眼角余光望见,知行峰峰长徐陵光握着笔杆子,显出三分犹豫。
是了,方才颜庆私下里找他聊过。
文庚和在场所有人一样清楚,颜庆对山长之位野心勃勃,本身又善于经营,但人缘比起杜时素还是差了一筹。
以文庚的眼光来看,两位候选人中还是杜时素获胜的可能更大。
他知道,千渡城主与谢冶光、杜时素都有不睦,私下里不止一次表示,长老会低效又冗余,致青云宗不求上进、偏安一隅。
第1263章 留大船
这说法当然不招其他长老待见,再说颜庆本人恃才傲物,年轻弟子们崇仰,长老们却有微词。但他实在有钱,三位峰长跟他的关系都很不错。
今时今日,这位千渡城主可有必胜之法么?
就在他思忖时,其他长老已经写好人名,把纸片叠成方块,交到桌面上。
文庚也是依样画葫芦,而后退开三尺,交代姚晋:
“计票吧。”
他也是投票者,要避嫌。
姚晋依言打开纸片,一一过目。
纸片一共就七张,几息功夫就看完了。而后众人就望见姚晋挑起眉头,显出了一点古怪的神情。
发生什么事了?
好在他没卖关子,很快清了清嗓音,扬声宣布:“杜长老,三票。”说罢将三张写有杜时素名字的纸片摆出来供长老们观看。
杜时素闭了闭眼,心沉了下去。
长老一共七位,票一共七张。他只拿到三张,剩下的都归颜庆了吧?
输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颜庆脸上却笑开了花。他都可以猜出给杜时素投票的是谁,除了杜自己,大概还有谢冶光,以及文庚、刘怜玉其中一人。
但也就是这么几个人了,还是他颜庆得票更高!
在长老们翘首以盼中,姚晋又接着道:“颜城主,三票。”
也是三票?大伙儿都是一呆,见姚晋亮出纸片儿,写有颜庆名字的果然有三张。
颜庆脸色一滞。
他居然也是三张?
杜时素忍不住笑了。
既是三比三,那他就跟颜庆打了个平手,至少没有输。
眼见姚晋收手要往回走,刘怜玉赶紧喝住他:“慢着,还有最后一张票呢?”
他只唱了六张票的结果,投票的长老却有七人。
姚晋亮出最后一张纸片:“空白。”
这张纸片上清清白白,点墨未沾。
按理说,没写人名就等同于弃权了。
哪个长老会舍弃自己的投票权?众人都是一怔,颜庆和文庚的目光却齐刷刷投向了徐陵光,只见后者摸了摸鼻子,苦笑一声。
他和杜时素、颜庆的关系都不错,都不好偏帮,干脆就弃权了。
这么隆重地投过一轮票,居然还是没结果。大伙儿脸上都不好看,可是规则如此,徐陵光也没有犯规,谁都不能苛责于他。
文庚也觉气氛有些尴尬,当下轻咳一声:“既然票决不出,莫若以此次危机中杜长老与颜城主的表现来定夺,各位以为如何?”
刘怜玉第一个道:“好。”
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大家也只能赞成。文庚接着又道:“宗中事务,还是由我暂代。好了,大家着紧去办手上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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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庆回到千渡城,天已经黑了。
他先找来河舶司的主官,刘提举:“山上要求,我们这几天运载四千石粮草前往宣国平泽关。”
“啊?”还要给童渊人运粮吗?好在这算术题不难做,刘提举掐指一数:“以每船载两千斤算,也得两百条大船!”
“大船尽量都留着。”刘提举是他心腹,颜庆可以放心交代,“多用小船代替,至少留八十艘大船!”
船只有大有小,哪里是统一规格的。
“这个……”刘提举有些为难,“我们总共就不到一百艘大船,平时还要载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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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蜈河太繁忙,小船一律都用来载客,大船运货,这样效率才高一些。
“不行就从其他渡口调运,渡口船来船往不计其数,谁能统计每日走了多少大船、多少小船?”
颜庆沉着脸道,“你得保证,十天后渡口至少有八十条大船可用!”
“呃,好。”刘提举知道这事儿不成也得成,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既然青云山都答应童渊人的援粮要求,颜庆也只得再下发命令,一是吩咐开粮取仓,用小船尽快先运部分粮食去往平泽关;二来要找专人与禄事堂对接,配合对方调粮、运粮的流程。
这么一通忙活下来,等颜庆回到自己府邸,也过了饭点儿了。
一家之主当然饿不着,管家要给他传饭,颜庆却摆了摆手:“不忙,你先把老二给我叫过来!”
两刻钟后,颜庆的二儿子颜凌就匆匆赶来,站到了颜家的饭厅里。
他今年刚满三十,面白无须。
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五岁的男孩,长得眉清目秀,见到颜庆就扑上来,甜甜喊了一声:“祖父。”
颜庆摸着孙子的脑门儿,脸上的冷峻一下子就缓和大半。他望着二儿子哼了一声:“特地把川儿带来当挡箭牌吗?”
颜凌头一低:“孩儿不敢。”
颜庆却没那么容易被他糊弄过去,先挥退了所有下人,才瞪着儿子问:“看来你还是没抓到钱老二,是么?”
颜凌不吱声,头压得更低了。
“今日上山,副山长又提这事,那是要我一定给个交代。”颜庆冷笑,“你不是惯常吹牛,说黄龙商会对你服服贴贴,这城里就数你手眼通天,怎么连一个瘪三都抓不住?”
“孩儿派人找遍千渡城和何家渡,黄龙商会去查钱老二的朋友和对头,都没他的消息。”颜凌低声道,“渡口那里也确认过了,钱老二没有搭船!”
“他能去哪,被杀头埋尸了吗?”颜庆皱眉,“失踪前,他办过什么事儿?”
“照常生意,没有异样。”颜凌这里接到的反馈不多,“钱老二的活计简单,就是帮人上船,还隐在后头不做前台生意。按理说,没人会找他晦气才是。”
“上船”二字说得好听,粉饰许多太平。
颜庆又问:“他那些下线,没发现什么异常?”
“都没有。”
“照你这样说,这事儿还撞进死胡同里了?”颜庆呵呵一笑,“你知不知道,铎人先是冒充商队,在何家渡混上船去了平泽关,才发现水路实在好走,干脆狮子大开口,要从千渡城大摇大摆运兵过去!你和黄龙商会,嘿,真是帮了人家好大的忙!”
颜凌哪里敢吱声?
颜庆吸一口气,和颜悦色对怀中的孙子道:“川儿去外头玩会儿,我和你爹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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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4章 一不做二不休
男孩点头,乖巧地走了出去,还体贴地替这对父子关上了门。
颜庆听孙子脚步声远去,再忍不住,抓起桌上菜盘,直接砸向儿子!
颜凌一闪,躲了开去。
“躲?”这里没第三个人了,颜庆看着他的眼神,终于可以提高声量,“你还敢躲?”
父亲用出好大的力气,不躲还得了?
“你道铎人怎敢在我面前气焰嚣张?”颜庆怒不可遏,抓起第二个盘子丢过去,“他们拿什么要胁我?”
这下子,颜凌不敢躲了。
盘子砸在他额角,当场碎裂,颜凌也皮破肉绽。他伸手捂住,发现血从指缝里流下来,模糊了视野。
他耳中还清清楚楚听见父亲的怒骂:“还不是你两年前干的好事!”
颜凌大吃一惊,顾不得血流满面:“他们、铎人知道了?”
“知道了!”颜庆语气森然,“我不清楚他们从哪里弄来的消息,但他们手里有血衣,还有黄龙帮的蛇头,就是当年、当年那个!”
“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要真捅出来,整个颜家都吃不了兜着走!”颜庆气不过,走过来又赠送两记大耳括子,“你能不能干点正经事,能不能别给颜家招祸,别惹不该惹的人!”
要是早知道自己惹上了谁,当年他也不下手了。颜凌心中嘀咕,表面上却不敢和颜庆顶嘴。反正在老爹眼里,大哥才是乖儿子,自己只是惹祸精。
“爹,那现在怎办?”他眼巴巴望着父亲,“就算我们和铎人合作,也难保他们事后不会过河拆桥。”
“所以,我一定要当上山长!”颜庆眼里迸出精光,“文庚不想管事了,我的对手只有一个杜时素。”
颜凌喃喃道:“您不是说,杜时素那人不是当山长的料?”
“他不合适。整个青云宗没人比我更适合那个位子。”颜庆面现嘲弄,“但他和谢冶光又不想让我当上山长,这才一定要出来阻挠。”
“这些井底之蛙!”颜凌也很气愤。
“时局混乱至此,他们还想让青云宗隐在世外,处处小心谨慎,呵!”颜庆摇头,“童渊人要粮,他们就给,不惜来占用千渡城的渡口和船只,真是愚不可及!”
他看着眼前的二儿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心头气消不少,涌上来的却是无可奈何。儿子是自己的,不争气也没办法,只期望孙子能长大成才,别像他父亲这样混账!
颜凌却是眼珠子一转:“爹爹,说不定有办法可以避免渡口和船只被拿去运粮。”他知道父亲最讨厌童渊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