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时素和他争位就算了,这黄口小儿算老几?
他曲指如钩,虎口如钳,旁人只见一道残影。这一记暗运七分真力,若真抓实了,年轻男子的颈椎也会被当场扭断。
颜庆绝不想前路上再多一头拦路虎,此时就要顺势将他清理掉。
杀人要快,其他长老最多埋怨他几句。
谢冶光眼明手快,抬掌就挡。
无论燕时初说了什么也罪不该死。且不说他是卫国天子眼前的红人,夷陵道援护之恩犹在眼前,青云宗怎能随便就将他杀了?
燕三郎却像脑后长了眼睛,跨步旋身,反手刁住了颜庆手腕。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颜庆猛然回夺,居然抽不回来,反觉对方不断加力,竟是要将他手腕生生掰断!
两人角力的情形,莫说众位长老,就是台下弟子也看得一清二楚。
人群里议论之声不断,同心台边缘就有四、五人向燕三郎冲来。
他们都是颜庆的心腹或者门徒,见师尊与人动手,自然要来帮忙。
可他们还未奔近,原本蹲伏在千岁身边那头懒洋洋的巨兽猛然扑出,挡住他们去路,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再度怒吼!
这一声如晴天滚雷,震得众人心口翻腾,好不难受。
这几人脚步戛然而止。
这怪物趴地时就已经很狰狞了,作噬人状更不得了,毛发耸立起来,好像体积又增大了一半不止。任谁面对这种猛兽的虎视眈眈,心头都是阵阵寒气。
“住手,都住手!”文庚及时出声,制止矛盾升级,“颜城主、燕公子,放开手,有话好说!”又转头对着颜庆那几名弟子厉声道,“你们退下!”
副山长发话,那几人立刻开始后退,却不敢背朝小金。
辟水金睛兽也收起獠牙,一秒钟从张牙舞爪变回老神在在。
燕三郎盯着颜庆,没漏过对方眼里的杀机。但他只是笑了一笑,首先松手,后退两步:
“文副山长都不躁,颜城主又何必着急?”
颜庆哼了一声,语气森然:“颜山长也是你能消遣的?”
一击不中,他也不好再追击,只能束手后退,心中却暗自焦急。
他今天才见到燕三郎,却有不祥预感,好似很早之前就被他针对了。
燕三郎从怀里取出一枚戒子,轻轻放在桌上:“这是山长赤戒,由摄政王交予燕时初。文副山长必然认得,不妨验过真假再说。”
他要台下所有人做见证,自然每一个字都灌注了真力,确保人人可闻。
台下门徒都伸长了脖子,要看一看这传说中的山长赤戒。
颜烈很少回到青云宗,因此大伙儿欣赏这枚宝戒的机会也很稀少。
这枚戒子的材质像是纯白羊脂玉,细看起来又夹杂一丝丝红色细纹,像极了毛细血管。这是青云山上另一种独特石头,称作“胭脂石”,但颜氏嫌这名字太粉气,直接将戒子命名为“赤戒”。
整只赤戒一体雕成,没有拼接。戒面上一朵红云,嫣赤如血。
第1285章 魂定
文庚面色凝重,看向燕三郎的眼神有责备之意,自然是怪他事先不说,自作主张扔出这么一记震山雷。
但众目睽睽之下,这几千号人都等着出结果,他也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对身边的弟子道:“取水晶盏,打一碗清水来。”
眼看台上气氛缓和,小金才咂吧一下嘴,慢吞吞走回千岁身边,重新趴了回去。
它身形庞大,每走一步都步履沉重,好像累得要命,浑然看不出方才扑人时的爆发力。
不一会儿,清水来了。
文庚将戒子丢了进去,众长老一起聚拢过来观看。
水波荡漾中,戒面上的红云居然也飘荡起来,还变幻了好几种形状,煞是美观;可是等到水面静止,红云也凝固了,又变回那个一动不动的图案。
核验无误。
前往青云境路上,燕三郎就听铁太傅讲述过这件代表山长身份的信物。传说颜烈父亲夜宿青云山,梦中见到一朵红云飘入山涧消失不见,恰好就在他的去路前方。梦醒后,他循梦中记忆前觅,果然在涧底找到这块图案如红云的胭脂石。几经炼制,红云越炼越小,最后化出了这么一小块石心作为戒面。
传说嘛,七八成都是穿凿附会。但戒子本身有突出的防伪特性,旁人难以仿造。
这的确是颜山长的信物。
燕三郎适时出声:“文副山长,验得如何?”
文庚抿了抿唇,又看燕三郎一眼,终是道:“燕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以眼下局势来看,仅凭信物本身,还是不足为证。”
颜烈既然殒在四凤镇而非安涞城,身边人拿到赤戒轻而易举。
虽说要宣读遗嘱的铁太傅德高望重,但时局混乱? 谁能保证他就一定不谋私利?
燕三郎叹了口气。这些佐证原本都该由铁太傅来完成,可这位老先生突然下落不明,只得燕三郎亲自上了。
“铁太傅今午说过? 可凭魂定之术验真。”燕三郎沉声道? “如今铁太傅何在?”
冲拔峰峰长孙红叶听到这里? 忍不住出声:“那么这验证还能不能做了?”
燕三郎看他一眼,不答反问:“文副山长,我自午后起未再见过铁太傅。他肩负重任? 又是青云宗贵宾? 怎能走丢?”他不待旁人开口就转向文庚,“诸位长老最后见到铁太傅,乃是何时?”
这情况还真有些棘手? 堂堂宣国太傅怎么会在青云山上走丢?
谢冶光皱眉:“日落之前? 铁师宁先到纹心殿找文副山长? 而后又与颜城主和我谈话? 一刻钟后自后门离开纹心殿。那也是我们最后见到他了。”
他望着燕三郎? 正色道:“燕公子? 青云宗感佩你在夷陵道仗义出手。但山长之位流传有序,无论颜山长仙逝前指定谁来接任,都必须有充足的证据。否则——”
他看了看其他长老:“——我们就只能请你回避,容后再说。”
他神情诚恳,字字掷地有声。
谢冶光执掌言律堂? 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虽然严厉? 但很有公信力。他在这等关头发声? 其他长老也是连连点头。
文庚也向燕三郎道:“铁太傅下落,青云宗必会搜索。今日这场庆典依旧欢迎燕公子参加,但山长继位之事……”
话到这里? 一个低婉却略带磁性的女声飞快打断他:“山长继位之事,还是得说下去的。”
众人愕然回头,却见先前泰然自若的红衣女郎站了起来,缓步踱近。
谢冶光眉头紧蹙,正要说话,却被她下一句给堵了回去:
“外子何时说过,魂定之术只有铁太傅才能施展?”
众人大讶。
千岁妙目一转,对上了颜庆的眼神。
这人目光里的惊愕、懊悔和愤怒,一时难以掩饰。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
文庚忍不住道:“千夫人,魂定术现在就可以施展?”
“那是自然。”千岁巧笑嫣然,“这神通要证明的是外子的资格,又怎么会由铁太傅来施展呢?”
谁着急当然就由谁举证,这帮人是不是傻?
“费尽心机令铁太傅失踪那人,恐怕这下子要大失所望了。”她皮笑肉不笑,虽然没有明说,却直勾勾盯着颜庆,一瞬不瞬。
她的眼睛很美,目光却冰冷得可怕。何况这样不加掩饰地暗示,是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千渡城主。
颜庆心里一跳,脸上怫然不悦:“千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岁笑眯眯地:“清者自清,颜城主怕什么?”
刘怜玉看了颜庆一眼,目光冷淡,但也对燕三郎道:“时间宝贵,燕公子请尽快自证罢。”这两千多号人还伸长脖子等着看呢。
“好。”燕三郎也端正了脸色,“请纹心火。”
但凡开宗立派,必定要有奠基之物。拢沙宗立派,用的是天涯海角取回来的黑金砂;而青云宗的基石并不是云朵,而是纹心殿内供养的一缕神火。
据说这缕神火采自地心,有诸多妙用。举例来说,太阳真火凶横霸道,对魂体损害极大;纹心火却能助养神魂,从而衍生出“魂定”之法。
文庚当即点人:“谢长老,刘峰长。”
谢冶光和刘怜玉点了点头,大步走入纹心殿。
等他们再出来时,合力搬运一只青铜大鼎。
鼎有半人多高,外表纹路精细,鼎身上镌有两个兽首,暴睛张嘴,口眼中都喷出火光。
这大鼎对于青云宗徒众,甚至是燕三郎来说都不陌生,因为它平时就安置于纹心殿四方回廊的神火殿正中,大伙儿进进出出,必然路过。
他们也知道,建宗十余年来,无论刮风下雨、冰雹霜降,鼎中的火焰从未熄灭。
此时谢冶光和刘怜玉按照燕三郎的指示,将青铜大鼎置于同心台边缘。
与一般赤焰不同,这缕神火色作苍白,焰芯有二尺多高。山风纵然猛烈,却不能吹动它分毫。
白焰还是无声燃烧,焰芯笔直,仿佛不受外界任何影响。
文庚声音朗朗,回响同心台:“历任山长都要将自己一点神魂投入其中以为烙印,既是温养,也是明鉴。燕公子,你可要谨慎。”
第1286章 颜烈的遗嘱
通常来说,一宗之长都要与奠基之物建立某种联系,以示守护。青云宗两代山长都在神火里留下了自己的神魂烙印。
燕三郎点了点头,阖上眼对千岁低声道:“动手吧。”
阿修罗走去他身畔,有意无意用身体挡住颜庆,而后放了个防风结界。
夜晚没有阳光滋扰,有利于魂定之术,但强劲的山风也是个麻烦。
而后,她才轻抬素手,一下子捅进燕三郎眉心里去!
她素手纤纤仿佛白玉雕成,极尽美感,可这动作也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台下有年轻弟子沉不住气,一下子惊呼出声。
在场两千余人分明都看见,她这一记戳击齐指没入,却没有血光四溅,甚至燕三郎眉心都没一滴鲜血流出。
他只是皱了皱眉,依旧闭着眼。千岁与木铃铛签有协议,绝不能伤害天衡主人。她这般施为,燕三郎只有些浅浅不适,却谈不上“伤害”。
十余息后,千岁才缓缓缩手,将纤指拔了出来。
这回只有站在台下最前排的弟子,以及台上的诸位长老才能看见,她拇指、食指和中指聚拢,指尖上拈着一枚小小光符!
这东西鱼儿一样游移不定,甚至也没有固定形状,还闪着淡淡青光,却脱不出她指尖。
文庚动容。这女子不借助任何法器,徒手就能将旁人的神魂烙印拔出,实是身手诡异、修为莫测。
“看好了。”她的声音沉婉却有磁性,“这就是你们颜山长的遗令!”
说罢,她就将这枚光符丢入了眼前的神火之中!
原本四平八稳,连苗头都不动弹一下的火焰,突然凭空暴涨三尺。
“呼啦”一声,火焰大放光明,瞬间天空如白昼,还是阳光最耀眼的午时。
同心台上所有人已经习惯了夜晚的黑暗,眼前乍亮,第一反应就是抬手闭眼,以避强光。
但两眼一闭,视野却没有全黑,众人反而望见了一个小小的院落。
这只是个平民小院,墙体好几处破落? 年久失修就长出了绿苔。院里有棵枣树,树干细溜苗条,树上却结了不少果子? 青黄不接;檐下有缸? 接下的无根水有八分满? 水面上漂着个葫芦瓢。
这是哪儿,为何他们还能嗅见泥土的潮汽,好像方才下过雨?
疑问只是一闪而过? 青云众无暇考究? 院中人夺去了他们全部注意力。
树下坐有三人。
倚着树干那个面色苍白,瘦得颧骨高耸,五官却不脱英俊的影子? 谁都能一眼认出来:
这就是颜烈。
在他对面两人? 分别是燕时初和铁师宁。
颜烈手里抓着一枚小小的圆球? 球体闪着青光? 正中一个淡金色符文若隐若现。
他将这小球举起? 缓缓道:“我是青云宗山长颜烈? 在四凤镇施魂定术以护青云山之传承。我受拢沙宗端方所害,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未能再尽守山之职。今将山长之位传于大卫清乐伯燕时初,有经世雄才? 有宏图方略? 可辟青云宗于危难。汝等敬之、奉之? 不可违逆? 切记!”
而后,他将这小球塞入燕三郎手中:“这是我家两代人心血,从今往后与宣国、与童渊再无一点关联? 请你好好经营。”
燕三郎合掌再摊开,小球就不见了。他同样一脸肃然:“你放心,青云宗在我手里必然发扬光大。”
画面至此徐徐消解,小院、枣树、水缸,连同院子里的人一起消失。
同心台上的人们睁开眼,都是满脸惊奇。台下一阵窃窃私语。
毫无疑问,所有人闭眼之后都见到了同样的画面。
这就是魂定之术?
年长一些的,却没有他们这样惊讶。十余年前,开山祖师颜屹也是通过这种方法让位于儿子颜烈,他们这是第二次体验了。
所谓魂定之术,是颜氏奠基纹心火之后悟出的独门秘技。山长可将重要命令化为神魂上的谒语,交由特定的人带回。因为同样存放于神魂,不虞中途被人盗走或者更改。
化谒时,山长所在环境也会被一并记录下来,形成画面。但是这种方式很耗心神,除非十万火急,谁也不会轻用。青云宗两代山长都是用它来指定继任者。
众长老睁开眼,脸色都很难看。
颜山长居然真用魂定之术指定了燕时初!
这个意外,几乎打翻了他们原本的所有计划,颜庆甚至都听见自己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如是老对手杜时素,他自有办法应对;可是斜刺里杀出一个燕时初,又在大庭广众之下祭出颜烈的遗令,这让他从何翻起?
台下乱成了一锅粥,嗡嗡之声越发响亮。众门徒交头接耳,目光不离燕三郎,或惊讶、或艳羡、或若有所思。
各峰师长不得不出声喝止:“安静,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