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看来是他猜错了。
“给她洗洗吧。”
虽然不太清楚缘由,但当务之急显然是让这股味道散去,不然一会来人后可就尴尬了。
赵文竹拿袖口掩住了口鼻,一边避嫌的退了出去,一边从外面打开了窗户。
赵佩兰想到瞎婆婆一会就到了,也顾不得臭了,连忙将水盆端了过来,解开女儿的衣服就擦拭了起来。
干净的白巾很快就成了黑巾,不一会连水都成了墨色,可半夏身上的黑垢却不见减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赵佩兰眨了眨眼睛,是错觉吗?
她起身想要换盆水再继续给女儿擦,却听见丈夫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婆婆,我女儿就在前面。”
赵佩兰一惊,连忙将女儿卷起的裤腿和衣摆放了下去,刚做完,两道一重一轻的脚步声就进了屋。
下一秒,一道陌生的女声传入耳中,“那孩子在哪?”
像是砂砾磨过地面,粗糙又沙哑。“在这里,婆婆。”
赵佩兰让开身子,空出前面的位置。
瞎婆婆拄着盲杖走到了床前,摸索着坐了下来,然后一只消瘦如鸡爪的手精准的落在了女孩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脸上。
“什么?”
瞎婆婆蓦然睁大了双眼,声音又尖又高,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珠上下转动,一错不错的盯着半夏,让人莫名的背后发毛。
赵佩兰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见她一脸的阴沉,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婆婆.......”她张开嘴,刚想说说什么,就见一只黑猪蹄一把掀翻了鸡爪,“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独属于女孩的嗓音同时响起,“干什么?!”
床上的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一手拍脸上的鸡爪,一手反握住那只皱巴巴的枯手,一双仿佛被水浸洗过的眸子明润生辉,又如宝剑出鞘,带着冷锐的锋芒。
“半夏,你醒了!”
赵佩兰高兴的扑了上去,同样被少女避开,“你谁?”
沈晞和的视线从面容秀美的年轻妇人脸上略过,落在那张干巴巴的没多少表情的脸上,在她那无神的眸子上一停,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还有你,想对我做什么?”
即便对方是个瞎子,看起来又瘦瘦巴巴的一吹就倒,但是沈晞和却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属于强者的威胁。
“半、半夏。”赵佩兰被女儿这两句问话给弄懵了,“我是你娘啊。”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老妇,“这个是村里的瞎婆婆,你小时后还抱过你呢。”
“你不记得了吗?”
沈晞和看看她,又看看那个被她攥住了手腕却一言不发仿佛丝毫没感受到的妇人一眼,眸子略垂,“我,我不知道。”
沈·新晋影后·晞和低着头,松开了老妇人的手腕,双手抱头,身子发抖,声音慌乱,“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佩兰闻言也慌了,她连忙冲着外面喊道,“六叔,你快过来看看,半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赵文竹对瞎婆婆能不能治好半夏很是好奇,因此并没有离开,不过也没有进来,而是靠在门口一个视角和通风都极好的位置,安静的注视着屋里。
半夏醒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听到她说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赵佩兰的话音还没落下,他已经走到了床前。
“劳驾,让让。”
他对瞎婆婆客气的道。
瞎婆婆默默的起身,让开了位置。
赵文竹脸色和蔼,“半夏,我是你六叔公,别害怕,把手给我,我给你看看。”
沈晞和警惕的看着他,仿佛没听见。
赵文竹和赵佩兰对视了一眼,两人又放软了声音,轮着劝道。
“差不多行啦。”小德子见赵佩兰都快哭了,跟着劝道,“再演就过了。”
“我有数。”沈晞和回了它一句,声音平静,丝毫不见半分之前的慌乱。
她慢慢的伸出了手,赵文竹动作轻缓的给她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她的眼珠,最后将她的手放回杯子下,对赵佩兰使了一个眼神,赵佩兰跟他走了出去。
“半夏身体没问题。”
赵文竹道,“至于失忆,可能是在山里的时候受到了惊吓,又或是高烧影响了脑子,让她丧失了部分记忆。”
“那她?”
“放心,从她的神态、说话和反应来看,只是不记得以前的事,神志是正常的。”
听到没傻,赵佩兰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连带着一旁没挤进去的沈三也放了心,“不记得以前的事就不记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人没事就好。”
“对,人没事就好。”赵佩兰重复道,脸上还带着一种庆幸。
“我给她开几副安神的汤药,你先给她喝几天,要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安神药也不用再喝了。”
赵文竹写完了方子,又叮嘱了几句,目光经过另一个房间的时候,一顿,沈三察觉到他的视线,神色也有些沉重,“六叔,那个少年.......”
三天前将女儿从落凰山找回来的时候,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赵文竹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那少年的伤势太重了,又失血过多,旧伤加上新伤让他的身体就像个破败的稻草人,到处漏风。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
屋内,沈晞和看着仍旧站着没走的老妇人,眯了眯眼睛,仿佛没看见她似的,没吱声。
兵法有云,敌不动,我不动。
现在对方实力为明,她又初来乍到,当然是少说少做避免出错。
“呵。”半晌后,瞎婆婆轻笑了一声,像是老树上飞过的乌鸦,又哑又涩,“小姑娘。”
沈晞和身上的毛顿时竖了起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拄着盲杖,转身朝外面走去,“望你惜福,切莫辜负了这一场造化。”
“铎铎铎。”
盲杖敲在地面上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的时候,沈晞和绷紧的神经才松了下来,“小德子,你说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说话半遮半掩的,像是天桥底下摆摊的神棍。
“或许。”小德子道,“我在她身上感觉到了术法的气息。”
“不过那气息杂乱浑浊宛若一潭死水,应该荒废了许久。”它总结道,“不足为惧。”
“是吗。”沈晞和却不敢苟同。
这世上杀人的人可不一定是壮年,还可能是老人和孩子。
不过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
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举起胳膊闻了闻,差点没吐出来,“我身上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
听到小德子说是洗精伐髓出来的体内的污垢后,她更是一口气没喘匀,呛在喉咙里。
“咳咳咳。”
门外的夫妻俩听见动静立马走了进来,见她弯着腰不停的咳嗽,顿时急了。
“半夏,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晞和艰难的咽下一口气,用力的抓住了赵佩兰的胳膊,“水,不,我要去河里。”
方才弯腰的时候她看见了一截熟悉的凸起,当时在林子里的时候天黑身体又虚,没时间也没气力去想,现在再次看见,便由不得她忽略了。
没想到上一世拥有马甲线的她这一世居然穿成了一个吨位一百八的大胖子!
水桶已经满足不了她的需要了,她需要去水里,河里,或是池子里。
第3章
赵佩兰在这一刻仿佛听到了女儿的心声,她郑重的点了点头,“你跟我来。”
“你别跟来。”
她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显然没有父女默契的丈夫说道。
沈三顿时停下了脚步,看着妻子从晾衣杆上扯下一套衣服,又从菜园里顺手摘了一个熟透了丝瓜方才明白过来。
奥,她要带女儿出去洗澡。
等沈晞和终于洗干净了身上的污垢,神清气爽的一展臂,忽然发现自己的肤色有些不太对。
“我这是没洗干净吧。”
“不,你就这么黑。”
沈晞和看了一眼河里的倒影,一个五官挤在一起皮肤黝黑看不出性别的矮胖子,别人占据一样都难,她一下子占了三样。
“放心,能瘦下来,也能变白的。”小德子安慰道,“只要你好好修炼。”
沈晞和不置可否,自从脑海里多了这么一个自称是《道德经》书灵的东西,她的日常已经从查案变成了修炼。
不过无所谓,都是活着嘛,况且能白得一次生命,她已经非常满足了。只是看着水里的倒影,她总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回到家的时候,沈三已经在家做好了午饭。
色泽青翠的凉拌菠菜,炖成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青红相间的萝卜炖虾,粘稠晶莹的大米粥,还有一碗撒了葱花的鸡蛋羹,看这色相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做出来的。
沈晞和瞧沈三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这眼神落在沈三眼里却又变成了别的以意味,“半夏,我是你爹。”他将鸡蛋羹推到她的身前,“三天前还是爹把你从山上背下来的,还记得不?”
沈晞和摇了摇头,沈三神色失望,很快又自我调节好了,“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也一样,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爹。”
这话里透着浓浓的父爱,沈晞和对他的印象顿时多了几分,“对,我是你娘。”
旁边的赵佩兰紧跟着说道,还不忘将将朝她的一个男孩的脸扭了过来,对着沈晞和,“半夏,这是弟弟。”
一只手拍了下男孩的后背,“南星,叫姐姐。”
南星拉着一张小脸,不太情愿的叫了一声,“姐。”
说完就低下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菜,从身体到表情都表明了一个信息--他不待见她。
“他方才都没拿正眼看你。”小德子在脑海中说道。
“我看见了。”沈晞和舀了一勺蛋羹,煮成淡黄色的鸡蛋又细又嫩,带着淡淡的弹性,清甜又爽滑。
“但这夫妻俩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明显这是姐弟俩的常态。”
“是这样吗。”
小德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可又说不出来。
但沈晞和却看出来了。
这小孩身上穿的衣服不合身,腋下和袖口处还有补丁,她瞄了一眼自己的身材,确定了这是半夏以前的衣服。
再看看只有一碗就在自己手里的鸡蛋羹,和那小孩瘦弱又单薄的身子,营养不良的脸色,沈晞和觉得他不待见自己是正常的。
“对了.......爹。”沈晞和做了几次心里准备,总算是将那声久违的爹喊了出来,“我听说你还从山上救了一个少年?”顿了顿,“是跟我一起被发现的?”
沈三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神色也有些紧张,沈晞和心头划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不会死了吧。”
卧槽,他要是死了这因果还有法还么。回来的路上,即便赵佩兰带着她尽量往没人的地方走,但村子就这么大,总能碰上一两个,嘴巴碎的人更不少。拜听力敏锐的份,她从众人口中拼凑出了当天的情况。
“没没没。”好在沈三及时否定,“他的情况不太好。”他朝厢房的位置看了一眼,“你六叔公说他伤势太重,恐怕时日无多。”
沈晞和:“.......”
“别担心,一会我跟你去看看,说不定能救回来呢。”
沈晞和轻轻应了一声,看着手里的鸡蛋羹,忽然觉得不香了。
........
饭后,沈晞和跟着沈三来到了厢房,身后还跟着南星。
“该给哥哥换药了。”
小孩端着一盆干净的清水,语气里带着担心,里面含着的感情可比跟她说话时多多了。
沈晞和不由瞥了他一眼,察觉到她的视线,小孩敏锐的瞪了回来,眼神里充斥着厌恶,随即越过她走进了屋里。
沈家坐北朝南,厢房位于东西两面,这间厢房靠西,此时阳光正好照了进来,少年沐光而躺,如芝兰玉树,清风入怀。
“美人儿啊。”
饶是见惯了无数美男帅哥的沈晞和也忍不住晃了一下神,情不自禁的赞道。
对她视若无睹的南星却闻言忽然停住了脚步,将水盆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冷冷的盯着她,“你平时怎么胡闹我不管,但这个哥哥你不能碰。”
沈晞和挑了挑眉梢,这话信息量有些大啊。
察觉到姐弟俩之间愈发凝固的气氛,沈三连忙插了进来,打哈哈道,“不是要给他换药吗,药呢。”
“在柜子里。”南星瞅了沈晞和一眼,转身去取药了,沈三则松了口气,熟练的将少年身上的衣服扒拉下来,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躯体,血色的绷带裹着玉色的肌肤,线条流畅,肌理分明,极具美感。
沈三三下两下拆掉了绷带,鲜血没了束缚缓缓淌了出来,沈晞和上前一步,仔细端详他的伤口。
胸前被人用刀劈了一下,伤口落在心脏上方,入肉三寸,上面还覆盖着一个手掌印,看形状和大小,是成年男人留下的。
她伸手轻轻按了按,胸口果然塌下去一些,“肋骨也断了。”
背后更惨。
皮肉被剜掉一块,一条狰狞的伤口斜过整个后背,深可见骨,几道陈年旧疤盘旋在白皙的后背上,宛若美玉蒙瑕,看的沈晞和十分想给他扣掉。
“他后背中了一箭,你六叔公为给他取出箭头,便剜下了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