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问了于山几句话,得知娇娇是今早上一个人的山,说是要采月青草染布,而月青草一向长在陡壁上,那片陡壁之下恰好就是落江经过的地方,便自然而然的以为她是从山壁上失足掉入水中淹死的。
不仅是他,就连于山夫妇和在场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于是赵芳哭的更伤心了,“我可怜的孩子啊。”
沈晞和见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于娇娇的死因就被下了结论,而大家还都一副十分认同的样子,一股火从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也太草率了。”她低声道,赵佩兰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之前离开去抬木板的人已经回来了,有人自发出来将娇娇搬上了木板,还顺手给她盖上了一块白布,沈晞和不能忍受真相就这么被掩埋,她方才已经用神识检查过了,娇娇根本就不是淹死的,她在落水前就已经死了。
沈晞和按住了木板,一字一顿的道,“娇娇是被人杀害的。”
众人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嗤笑出声,“哟,你一个草包说她是被杀死的就是被杀死的啊,能耐比村长还厉害呢。”
“行了,跟她计较什么。”村长呵斥了一句,看都没看沈晞和,直接对沈三道,“看好你闺女。”别让她瞎捣乱。
沈三连忙点了点头,走过来将她的手从板子上拿开,然后低声喝道,“半夏,别闹。”
赵佩兰也紧紧的抱着她的胳膊,不让她乱动的样子。
沈晞和看清了形势,冷静下来,秋风吹动水波,一层层的荡在河岸上,开出一朵朵水花,空气中都带着一股细蒙蒙的水汽。
她垂着眼睛,看见众人散去,娇娇的尸体被抬走,“我想一个人待会。”
赵佩兰知道女儿心里不好受,她心里又何尝好受,但让女儿一个人在这刚出过人命的河边,她就是心再大也不敢啊。
“我会看着她。”
一道沙哑粗粝的声音宛若幽灵般在身后飘起,瞎婆婆穿了一身宽大的布裙,衣摆随风鼓荡,看着竟有几分出尘的仙气。
“娇娇年少横死在落河,凶气萦绕不散,我来净化一下。”毕竟村子里的吃喝可都靠着落河,这也是村长的意思。
“好,那就麻烦婆婆了。”
听到她这么说,又见女儿一双脚像是扎根在这里,赵佩兰叹了口气,没再反对,跟着沈三回去了。
他们一走,河岸瞬间安静了下来,沈晞和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瞎婆婆,径自坐了下来。
澄澈的河水倒映着蓝天白云,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你很不满?”来人坐在了旁边,自顾自的道,“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且不说这世道男人为主,女人就好似这水中浮萍,无根无基,位卑言轻。”她的声音低哑,透着一股看透失态的炎凉,“就算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巨树,可世风日下,国君不明,奸臣当道,上行下较,尸位素餐者数不胜数。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蛀虫啃噬,大厦将倾,你一个人又能做的了什么。不如顺应天命,顺其自然,还能得一个安稳。”“那小姑娘死因可疑,你当于家夫妇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吗?”老妇人冷笑了一声,“不过是申冤无门,又不知凶手是谁,若是就此纠缠下去,难免两败俱伤。”
人既已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此打住还能及时止损。
沈晞和正在梳理线索,本来不打算搭理她的,可她越说越让人恼火,她捏了捏拳头,怼道,“放屁。”
“顺其自然,顺应天命?你知道什么是自然和天命吗?”
瞎婆婆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沈晞和打断,“自然是规律,天命是是公正,而规律是客观的,公正是无私的。”
“面对正确的道,我自然是愿意顺从,但若是天命不公,规则无序,那我守个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吗?
她沈晞和可是红旗下长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这么掉价的事情怎么能干,她爸妈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那你待如何?”
“自然是奋起反抗。”伟人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推翻错误的秩序,打破扰乱的天命,让一切从头开始,重归正道。”
“哪怕会死遭受不公,误解,诽谤,欺凌,侮辱,甚至付出性命?”
“虽万死而无悔。”她又不是没死过,倘若真的怕死,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沈晞和答的斩钉截铁,坚定无比,“心中有信仰,行事无所惧。”
话落,一道轰隆隆的巨响,沈晞和觉得体内仿佛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天地间的最精纯的灵气争相恐后的涌入身体,她整个人也陷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脑海深处再次响起了那道带着韵律的声音。
“太上之道,顺其自然,无为而无所不为.......”
古往今来,很多人都以为无为是不作为,任其自由发展而我自巍然不动,其实不然。
顺其道,则无为,逆之道,则有为。
不然老天要你生老病死,你直接洗干净脖子等死得了,还求什么长生不老呢。
小德子欣喜的看着她进入了顿悟,连带着看那磕碜的瞎婆婆都顺眼了许多。
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目的,但能让让沈晞和修为晋升就是好事。
沈晞和这一顿悟就是一下午,直到晚霞替流云,孤鸟回巢,她被一阵秋风冻醒,“恭喜你,修为从先天一跃到了练气四层。”
“回春术可用,若水可学,扶风也能安排上。”小德子絮絮叨叨的给她安排课程,沈晞和却仿若未闻,因为她整个感知都被一股臭豆腐和螺蛳粉混合的霸道气味给包围了,想也不想的,她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落河里。
小德子的声音就这么被一道落水声打断。
对哦,她修为晋升,洗精伐髓的效果也更好,身上排出的杂质也更多,味道自然是也更上一级。
难怪她受不了。
幸好它闻不到。
不过这个瞎婆婆是怎么回事,眼睛不好使,鼻子也是摆设吗?怎么看着这么淡定?
瞎婆婆不是淡定,她是被熏过去了,直到空气里那股味道散去,她才回过神。
沈晞和已经洗完了澡,还将自己的脏衣服泡了泡,撮吧撮吧又穿回了身上。
不穿也没办法,臭点脏点总比裸奔强。
“恭喜你。”瞎婆婆在感受了一下她的气息,像是挑了挑嘴角,没成功,似笑非笑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巫婆,“你该回去了。”
“谢谢。”沈晞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这婆婆好像知道了什么,就连方才的对话都像是故意为之,可又遮遮掩掩的看不真切。
但沈晞和还有要事没做,不想在这里跟她玩你猜我猜的游戏,“今日算我欠婆婆一份人情,他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定义不容辞。”
说完她掠过对方,飞快的朝家里跑去。
美少年,等着姐姐,我这就来救你啦。
这一跑,沈晞和就发现了不对。
气息平稳,手脚有力,那种走几步就胸闷气短的不适感再也没出现,身体也轻盈灵活的不像一个一百八的大胖子。
等等,她瞄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肉,了然。
她现在是一个一百五的胖子啦。
这样下去瘦回马甲线小蛮腰鹅蛋脸指日可待,喜大普奔。
........
寂静的河岸上,瞎婆婆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最后一点余晖隐入云层,平静的河面上忽然起了涟漪,那涟漪越来越大,变成了水浪在河面上翻滚,搅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水而出。
“该来的,总归要来。”
沙哑粗粝的声音在夜色下响起,带着森然的冰冷,又透着一股庄重的威严。
第6章
沈晞和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美少年的房间,然后在南星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提溜着他的后颈,将人提出了屋外。
“啪。”
看着在面前紧紧关闭的大门,南星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不对,是半夏她要干什么!
回过神后他立马拍门,“你要做什么,别胡来,赶紧开门,不然我就告诉爹娘了。”
沈晞和搬过一张桌子抵住房门,又加了两个凳子,一个柜子,这才拍了拍手,回了南星一句,“放心,我不会对美少年怎么样的,我是要救他。”
南星更不放心了。
他拍了几下门后发现半夏是铁了心不让他进,气的跺了跺脚,鼓着腮帮子朝堂屋跑去,“爹,娘,半夏又要惹祸啦!”
小德子听见他的喊声,不由为沈晞和的未来有些担忧,“你以前是不是也欺负过南星。”
“把你换成‘半夏。’”沈晞和纠正道,“而且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那孩子将对她的厌恶和惧怕都摆在了脸上,傻子才看不出来。
“不管他,先救人要紧。”
床上,美少年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一点青灰,四肢冰凉僵硬,那明显是生命走到尽头的反应。
酒精消毒只能阻止伤口恶化,却不能救他的性命。
沈晞和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抵住美少年的后心,回春术瞬间发动,将灵气一点点的送了进去。
裂开的血管一点点愈合,美少年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不止,接下来修补脏腑,这是个大工程,沈晞和只是堪堪把他的心脉补了个大概,身上的灵气已经消耗干净,整个人汗雨如下,贴在他后背的双手也颤个不停。
“砰砰砰。”
门外的拍门声一声比一声急,沈三和赵佩兰焦急的声音重叠响起,“半夏,快开门,你不要乱来啊。”
沈晞和收回手,慢吞吞的下了床,一步一停的走到了门边,打开窗,“我没力气了,你们跳窗进来吧。”
说完,往旁边退了退,空出了位置。
沈三楞了一下,反手拍了一下脑门,“对哦,我们可以跳窗的。”
他从窗口跳了进来,南星个子不够,上半身扒拉在窗框上,两条细细的小腿腾空,死活就是翻不进来。
沈晞和看着都替他着急,顺手将人提溜了进来。
短短时间被被人连续提了两次后颈,是个人都不能忍。
南星脸色涨红,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使劲的瞪着她,“你........可恶。”
他憋了半天,也没想出其他的词,只能再次瞪了她一眼,“蹭蹭蹭”的跑到了床前看漂亮哥哥去了。
“我怀疑他是个颜控。”
沈晞和瞧见小孩对美少年关怀备至又心疼至极的表情,摸着下巴道。
“所以是你弟弟。”
一脉相承。
沈晞和感觉它在讽刺自己,可想到道德经的书设,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见沈三要将美少年放倒,咳嗽了一声,“我看他身上的绷带又出血了,给他换条新的吧。”
“还有床单,也要换一下。”
方才用回春术救人的时候出了一身汗,她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两片圆润的水渍,看着挺让人尴尬的。
沈三和南星显然也看见了,不过沈三作为父亲不太好意思开口,南星就没这顾忌了,“你对漂亮哥哥做了什么?!”
沈晞和扫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道,“你看我这样能对他做什么?”
分明是他对我做了什么,都快被他榨干了好吧。
南星本能的不信,可目光触及到半夏苍白的脸色以及上面的虚汗,嘴边的质问竟是怎么都说出口了。
但这副情况明显得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沈晞和眼珠一转,“我回来的时候瞎婆婆给了我一颗药丸,说是能治病,我想着他伤势严重,便给他吃了。”
“关门是怕你们不相信,所以先斩后奏。”
沈晞和越说越顺溜,差点连自己都信了,“他这个样子也没别的办法,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呢,万一成功就赚了。”
这句话说得就比较像半夏的人设,沈三顿时就信了,况且他给这少年换药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呼吸有力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微弱的像风中残烛一样。
“瞎婆婆为什么要给你药?”
南星却狐疑的盯着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瞎婆婆生性孤僻,不喜人接近,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给她药?
“因为我有病,而她想做好事。”
沈晞和随口道。
南星:“.......”
居然无话可说。
......
月上三更,万籁俱寂,整个村子一片漆黑,唯有一处灯光通明,门口还挂着白灯笼,随着风一晃一晃的。
于家的堂屋里停了一具崭新的棺材,前方的供桌上摆了几碟水果和点心,赵芳蹲在地上,一边往火盆里烧纸,一边抹着眼泪。
忽然她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推开了棺材盖,握住女儿的手,十三岁的女孩手掌白净,指头细嫩修长,粉嘟嘟的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齐,只是这会都变成了淡青色,赵芳的视线落在其中的两根手指上,那里的指甲断开了一截,指甲缝里还藏着一丝血色和肉沫。
“别看了。”
于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见妻子盯着女儿的手,不由上前打断,将棺材盖重新合了上去。
赵芳却仿佛受到了刺激般,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为什么不看?那是从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不能就让她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以为我想吗?”于山一脸颓丧,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几岁,他靠在棺材上,声音沙哑,“可我们报不起官。”
官字两个口,只要金与银。一进入公堂,花钱如水流。他们家不是只有娇娇一个孩子。
“我们还有宝哥呢。”
于山的最后一句话压倒了赵芳所有的勇气和坚持,她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牙齿死死的咬住嘴唇,喉咙里还是泄出了一丝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