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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临走前忘了告诉你。”徐晏身上缠着些纱布,看着顾证说,“倘若我死了,你记得杀了徐昶。”
顾证双眼放空良久,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说:“殿下这么多要求,怎么不现在就杀了他算了?我还整日给你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不嫌烦吗我?”
“有道理……”徐晏还真思考起了可行性。
顾证唬了一跳,忙安抚道:“你别啊,要是杀了他可不是小事,圣人那边不好交代的。”
徐晏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你当我不知道?”袖子里还放着那幅桃花图,他缓缓握了握拳头,想起顾令颜那张似嗔非嗔的面庞,神色柔和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很卑劣,但却又不想给出去,这是他仅剩的念想了。
可却也知道,他现在这样,与她从前心目中他的模样,相去甚远。
自从上次他生辰,顾令颜说给他画了又烧了后,他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任何的东西。除去上次在顾府凉亭中看她作画,吃的那两碟子绿豆糕。
那两碟绿豆糕并不好吃,糖放得太多了,与她往常所做的那些相去甚远。
他那时妄想着倘若能用完,顾令颜就能原谅他,于是毫不犹豫的用了下去。初时只是有一些甜,尚且能够忍受,可越吃越甜腻,胃里止不住的翻涌,又不敢打扰她,便只能自己倒一杯茶水压下去。
可后来,少女看着他笑,她说是随口应的,让她别当真。
“殿下随我去清点下大军,再与周围城池联络一番,前往番和。”顾证站起身看着徐晏,淡声道。
徐晏轻轻颔首:“好。”挣扎许久,他终究没将那幅画给出去。
第90章 听话才好呢
清晨的长安城起了些薄雾, 朦朦胧胧的令人看不清路,蝉鸣声透过这层薄雾侵袭而来,比鸟雀嘤鸣声更响亮些。
即便这天色才亮了没多久, 各大坊市间早已是人满为患,道旁高大的槐树,道上人来人往的声音夹杂着车马声, 再混合着行人的说笑声,便构成了长安城的一幅画卷。
待薄雾散去、红日逐渐从东面升起, 斜斜的挂在半空中时, 一辆兽车从永昌坊缓缓驶出, 沿着朱雀大街辘辘而行。
顾令颜坐在车中翻看了一下账簿, 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车架在西市门口停下,顾令颜戴着帷帽下车。甫一出去, 便闻到了坊市里各种食物传来的香气。
因是在西市门口,故而开在这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卖吃食的小摊贩。
“三娘可要用一份朝食?”绿衣柔声问她。她早上起晚了, 用了几口觉得没什么胃口就没再吃了,这会绿衣怕她饿着, 才问了这么一句。
顾令颜环顾了一圈, 迟疑着点了点头,问身侧的顾容华:“容容, 你可有想吃的?”
顾容华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没什么想吃的, 早上用的比较饱了。”
听她这么说,顾令颜也不再强求,将周围的小摊贩过了一圈后,她选了一家小店坐下,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羊杂汤便被店家端了上来。汤里加了许多调料,香味直冲鼻腔。
绿衣看着这一满碗的调料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暗想若是夫人在这,只怕要嫌弃不干净,肯定是不会给三娘吃的,也就三娘自个出来的时候能偷摸着用一点了。
顾令颜先喝了口汤,胃里一下子暖融融的,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顾容华本来不想吃东西,结果被她这份吃食的味道给熏得受不了了,也让店家给她上了一碗。
羊杂切得不算碎,不知是因为放了什么的缘故,格外的鲜嫩。顾令颜用饭本就慢,吃这一碗羊杂汤更是足足用了两刻钟。
等一行人到她的那家卖字画的铺子时,又觉得热了许多。
她前几次来店里看的时候都戴着帷帽,故而掌柜也没将她认出来,顾令颜将挂在外面的画作都扫过一圈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些可都不便宜。
店里没有几幅名家的画作,大多要么是临摹的,要么是本朝小有名气的人所作。但这家铺子略微偏僻,哪怕是在西市,愿意过来买的大部分都非达官贵人。
顾令颜暗忖到时候是该让掌柜挂几幅便宜的出来了,免得人家一看,还以为都是些自己买不起的。
她正想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可是顾三娘?”
这声音略微有几分耳熟,顾令颜心脏扑通跳了一下,还未转过头去,便听到顾容华唤了声“公主万福”。
她摘了帷帽转过头,见着来人后,抿唇笑了一声,微微躬身道:“是令颜,没想到却在此能碰上公主。”
眼前的少女手中拿着坠了轻纱的帷帽,凌云髻因摘下帷帽的动作过急,而有了些微的凌乱。一双杏核眼中仿佛盛着一汪春水,脸颊上点缀着梨涡,望着她的眸子里仿佛含着情。
浔阳心底不由得划过了一抹遗憾,若是她能给自己做弟媳,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可偏偏……她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少女,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自己夫家的女儿是不错,可跟顾家,终究还是差了一截的。
上次吴昭仪跟朱贵妃提起,想让顾容华嫁给晋王,她就不大乐意。毕竟顾家如今真正能掌权的还是顾审和顾立信,将来也得靠着顾立信,顾立同的女儿虽也不差,但她想要更多。
如今想来,当初还不如就是顾容华算了,说不准顾家就真应承了。
“公主是来瞧画的么?”面前的少女又柔声问她,声音宛若终南山里潺潺流过的清泉。她看着浔阳身侧的人,暗想这应该就是浔阳的小姑、未来的晋王妃了。
浔阳浅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是,你也是来瞧画的?这家铺子位置偏,知道的人可不多。”
顾令颜轻轻颔首,暗想着浔阳是什么人,自己开的这家铺子这么偏僻,她居然也会过来逛?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公主可有瞧中的?”顾令颜柔声问她。
浔阳轻叹了一声,似是有些无奈地说:“我是挺喜欢这家店主的画作的,先前买过一幅吴郡山雨图,上回筵席,也有几人喜欢想让我帮着问一问。这段日子再来问别的,竟是没有了,掌柜的说他主家不肯画。”
言谈间,店里的伙计已经迎了上来,将浔阳拥至一旁招待。
顾令颜转过了身子假装去瞧画,免得让掌柜认出来自己,顾容华看了一会没什么瞧中的,凑过来小声说:“阿姊,咱们什么时候去别处逛逛呀?”
“这就去。”顾令颜应了一声,将帷帽重新戴上后正要转身出门,却无意间听到浔阳对掌柜道:“你也知道我十分心喜你家店主的画作,这次我想着,若是出三百贯可否能再购入你家店主的画?”
掌柜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似是有些为难道:“多谢这位娘子看重我家店主,只是这事,还请容小人通秉一番才行。”
三百贯!
顾令颜的眼睛一瞬间就冒了光出来,连路都走不动了。她扯着顾容华的手问:“她刚才说多少?”
“呃,三、三百贯?”顾容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小声的说了一句。
听到那边浔阳同掌柜又说了几句话,顾令颜差点笑出了声,低声说:“要是她早说,我早就给她画好啦,哪还会推脱呢?”一想到自个的画居然有人出三百贯买,顾令颜一下子心情大好,让绿衣待会得了空去跟掌柜应承下来。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三百贯,看浔阳的目光都跟着柔和友善了起来,想着回去就翻几张没落款的旧画出来。
一行人转过身正要出去,浔阳却也出来了,还跟她并肩而行。
“我有件事想找你二姊,却正好碰着了你,便想着跟你说一说。”浔阳抿着唇笑了一声,轻声说,“夏日黄河涨潮,河东郡一带发了大水,不少灾民辗转各郡求生,也有少许入了长安的。”
“我们这儿准备弄一个济慈院,就开在安义坊,每日按照份例给那些流民施粥。已经有不少人了,你帮我问问你二姊可愿意?”
顾令颜心里咯噔一下,浔阳这是准备给自己立一个好名声了?她叉着手微微躬身,笑道:“好,我回头帮着公主问问阿姊,不过我阿姊和姊夫如今回家住去了,也不一定能见着,我亦不知她最近行踪。”李家在京城的宅院早就收拾出来了,顾若兰和李恒已经搬过去有一段时日。
“好,那就麻烦你了。”浔阳含笑点了点头,上马离去。
看着浔阳绝尘而去的背影,顾容华扯了扯她的衣袖:“阿姊,咱们也走吧,这儿怪热的。”
顾令颜敛下眸中万千思绪,轻声道:“好。”本是要带顾容华去脂粉铺子逛逛的,但刚走出两步,她眨了眨眼说,“我带你去酥月楼吧?他们家新来了一位胡姬,我听阿芹说跳舞可漂亮了。”
酥月楼是西市有名的酒肆,店中各种美酒都十分出名,尤其是一壶龙潭清,更是难得的佳品。且每天卖的坛数有限,去晚了还没有了。
听她说得绘声绘色,顾容华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随后不住的跟着点头,表示要随她一块往那就酥月楼去。
见是两个打扮富贵的小娘子进来,酥月楼中的活计急忙迎了出来:“两位小娘子可有看中的位置?倘若没有……”
顾令颜打断他:“哪个位置看胡旋舞最方便?”她不怎么喜欢喝酒,过来就是为了看金发貌美的胡姬的。
伙计将她们一行人迎到了二楼的一间厢房,推开窗牖就能看到楼下腰肢柔软动作轻盈的胡姬,又要问上什么酒,顾令颜眼睛盯着下面看,随意说了两样酒名。
胡姬面容妩媚,腰肢窈窕,时下无论是雅乐还是宴席上的歌舞都是舒缓轻柔的,而胡姬的舞姿却像是夏日狂卷的风,炽热而浓烈。
顾令颜胳膊肘撑在窗沿上,一面饮着清甜的果酒,一面漫不经心欣赏着楼下胡姬的动作,眼睛就没从她雪白的皮肤上挪开过。
俩人玩了一会,眼见着已经快到正午,便打算回去用膳。
出了厢房下楼梯时,却正好有人要上来,那人避开了几步,准备先让她们下去。瞧见来人后,顾令颜轻笑了声:“杜二兄是过来饮酒的?”
因俩人都戴了帷帽,杜修远起先并未将她给认出来,听了这声音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了过来,他颔首道:“与几个好友约在了此处,你是准备回去?”
顾令颜应了声是,正要同他擦肩而过时,却又被唤住了:“那只耳坠,不知七娘可还回去了?”
耳坠子?顾令颜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想着他说的应当是被杜七娘捡到的那个兔子耳坠,但她后来没再管过,倒是不怎么清楚。
“那只耳坠子你可拿到了?”她转过头去问顾容华。
顾容华冲着她点了点头,随后柔声说:“多谢杜二兄关心,前几日宴饮,杜七姐姐已经将耳坠还给我了。”
见已经还了回去,杜修远再无话说,目送一行人走远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帷帽下飘荡的轻纱上。
怔神间,一个人站在楼梯上嚷道:“杜二,你站那发什么呆呢?”
被人喊了句,他这才从方才的怔愣中回过了神,敛眉道了句这就来,便匆忙往楼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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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画馆后,浔阳先去明德门旁的安义坊,瞧了瞧自己济慈院的选址,随后便转了身往宫中去。今日是吴昭仪的生辰,往常念在她育有四个子女的份上,皇帝都会在宫中办一场小宴。
但今年却是个到处都要用钱的时候,皇帝便自动的忽略了这件事。
只是皇帝虽能忽略了,吴昭仪是她生母,她自然不能忽略了如此重要的日子,特意去西市挑了几件珍品,方才进宫去。
“若是大郎在这就好了。”看着底下坐着的几个儿女和外孙,吴昭仪感慨万分。
八公主正用着面前的酥酪,闻言抬起头说:“大兄是去河西建功立业的,阿姨不必挂念他了,我觉得大兄过不了多久就要回来了呢。”
吴昭仪戳了戳她的额头,骂了几句,只是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
浔阳看着俩人的笑,仰头饮了一口石冻春,暗自嗤笑了一声。太子既然硬是要将他要去了河西,那必然是做了万全准备的,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去攒下军功?他是嫌弃自己太子之位太稳当了不成?
即便会让他抓住这个机会,也不会是多大的功劳。
“你若得了空,可去观里看看七娘,她待在那里头不容易,你多送些吃食过去。”浔阳交代了一句八公主,又转头去问晋王,“我让你看的书,可看完了?”
晋王微低着头,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轻声道:“回阿姊话,已经看完了。”
浔阳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晋王见她杯中酒水空了,急忙执壶给她倒了一盏河东酒,微抿着薄唇,动作一丝不苟。
无论是太子还是晋王,眉眼都不怎么像皇帝,反倒是越王生得更像一些。晋王肖似吴昭仪,但相比起来,吴昭仪却更喜欢像皇帝的长子。
看着面面容柔和、微微垂首给她倒酒的晋王,浔阳暗自后悔从前的想法。
以前她嫌弃晋王性子温吞又没主见,显然是幼时被太子给吓破了胆的,说什么话时都带着三分怯色,胆子也小。
可现在才恍然觉出这好处来,越王就是太有主见了,经常不顾她的叮嘱,背着她私自行事。又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不说,还总是做出些令她崩溃的事儿。
听话好呀,听话就不会擅自行事,她能够去操控全局,而不用去担别的心。听话的人虽不一定聪明,却不会去背着她干蠢事。
“我今日进宫,待会肯定是要去拜见贵妃的。”浔阳将酒盏放下,对身旁的人说,“四郎,你待会跟我一块去,我路上顺带考校考校你。”
吴昭仪有些不以为意,她摇着头笑道:“有什么好考校的,你阿耶前几日刚问了他问题,还夸了他呢。”
“再说了,咱们又不指望着四郎去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你怎么总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她儿子什么都不用做,将来也能封王,有什么好担忧的?
因自小就习惯了她如此,浔阳虽算是个孝顺的,但还是选择性的无视了吴昭仪的话,只对晋王说:“你可有按着我说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