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望着苍穹,雷电当空,格外眼熟。
北冥连外景都不屑于编造了,清清楚楚告诉她这是个幻境。李妙真呆了一会儿,又坐着铁鸟回到安仁殿了。
现在,她必须要先搞清楚,突破这个幻境的条件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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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因先皇的嘱托,陛下封您为寿安大长公主,下嫁苏发……”
炭盆的火焰熄灭,殿内最后一点热气也没了。宫人从头到尾,将她得封公主的始末讲了一遍,原是当年李隆基退位后,因李亨听信宦官李辅国的谗言,将他迁居甘露殿。
此时,高力士被流放,亲信们都惨遭清洗。唯有她陪在李隆基的身边,侍奉他的起居。
后来,李豫拜见太上皇的时候,李隆基吩咐他,若有朝一日即位,请封虫娘为公主。
宝应元年李豫即位,驸马都尉苏震之子苏发,跟随他收复二京,荡平余寇有功劳,因此李豫将皇姑下嫁给他。不日,就要举办册封礼,以及婚礼了。
李妙真听得十分无语,挥了挥手,让宫人退下了。
初入北冥的时候,她在幻境也在安仁殿,因为那时的她手无缚鸡之力,是这十多年来她最弱小、最害怕的时刻。可是她并不害怕嫁人,她只是不想。
她为什么又身处幻境里?
为什么北冥要让她嫁给苏发?
她抬起手,朝安仁殿的地板上打下一道法光,瞬间劈开一条裂缝。
……
翌日清晨。
李妙真几乎一夜没睡,都在思考北冥的用意。走到安仁殿正殿的时候,她顿住了。
昨日劈下的裂缝还在,没有消失。在这个幻境里,时间会朝前翻,不会重复倒回。
这跟以前很不同。然而更加离奇的是,昨日还说册封公主的大典要在一个月后,可今日,宫里的内侍就来传旨了。
“……钦封,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第二十九女虫娘,为寿安大长公主……”
她领了圣旨,宫人们纷纷来道喜,李妙真也懒得搭理。
突破不了幻境,她只能等待。
第三日。
时间流逝的更快了,这一日清晨,宫人们就上来给她梳妆打扮,准备大婚。李妙真一点也不愿意,在众人的惊呼中,她跑了。
第四日。
清晨,她从铁鸟上被迫瞬移至安仁殿,宫人们簇拥着她,给她梳妆打扮,准备大婚。看来,如果她不同意大婚,这个场景就会不断地倒回。
李妙真给自己做了下思想工作,反正是幻境,那就凑合着去看看吧。
她勉强套上婚服,先去御前谢恩。多年没见的大侄子李豫亲自扶起她,并赐予了美酒。
她没想太多,一饮而尽。
因为是公主之尊,宫廷的婚礼和民间大有不同,新驸马迎亲的时候也要先来面圣、谢恩。依礼,李妙真用扇子遮住了面容,但当新驸马踏入殿内时,她用余光瞥了瞥,果然是苏发。
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失落,她也不清楚那是什么。
她都被飓风刮走三天了,罗公远竟然还没找到她。
李妙真闷闷不乐的站着,听苏发跪下来谢恩,听语气十分欢喜。大侄子李豫也没有为难他什么,一套流程走完后,就打发她上轿。
走出大明宫含元殿,她抬眸望着苍穹上的雷火,微微一叹。
大红婚服的裙摆拖的很长,像是大雪中盛开的罂粟花,明明是大喜之日,可她一点也不开心。她走上御桥,桥下便是新驸马带来的迎亲队伍。
“公主,”苏发与她并肩前行,心情激荡,忍不住说起了悄悄话:“十年了,苏发终于得偿所愿了。”
红扇遮住她不悦的神色,她拾级而上,走到御桥的最高处的时候,一道惊雷劈到了桥上。
电闪雷鸣中,一紫衣仙师从苍穹上落下,几乎瞬间就落到他们的面前。
罗公远看着这一幕,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他面色苍白好似刚刚大病一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跟我走!”
“你是谁?”苏发大惊,今日大婚他没有带剑,只好大喊:“来人,有人劫持大长公主!”
大明宫的禁军围了上来,罗公远轻飘飘一挥袖,众人便都倒下了,苏发也不例外。他想带李妙真走,她却愣了一下。
他的心一沉:“你不想跟我走?还是说,你没有醒来?”
“不是,我清醒着呢。”李妙真放下扇子,随手扯下发髻,瀑布般长丝垂落。她也不喜这嫁为人妇的发髻,将金冠一扔,道:“你就算带我走了,明日一早,我还会回到安仁殿内,继续等待发嫁。”
他看着那苍穹之上的雷火,冷冷道:“这就是那所谓光明神的算计!”
“原是她?”
罗公远颔首。
这几日他一直在寻找,兼今日的场景,以及李妙真的经历,大概推算出她失踪的缘故。北冥是一个布满幻境的地方,心境稍有不稳,都会重新落入幻境中。
更何况,光明神是北冥的灵物,她更能洞察人心,操控幻境。
李妙真压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一瞬的惊慌,害怕,都被光明神留意到了,并且借助飓风,亲手将她送入了幻境之中。破解的办法,说简单倒也简单……
大明宫的禁军如潮水般涌来,打扰了她的思绪。见此,罗公远带着她,瞬间到了大角观。
这是他曾经的炼丹室,殿外白雪纷飞,殿内温暖如春。
丹炉的火焰熊熊燃烧,李妙真浑身燥热,她的眼神游离到了罗公远的脸上,脖颈上,感觉自己很不对劲。
“你怎么了?”
罗公远伸手握住了她的脉,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你刚刚喝了什么?”
“御酒啊……”
她的心也咯噔了一声,差点被吓得要跳进丹炉。她终于明白了幻境想让她做什么,那就是……某种特殊的修炼!
所以幻境选择了苏发,他一心想尚公主。
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泪水,用近乎祈求的语气问罗公远:“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罗公远闭上眼眸,深深呼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有。不过,还是要委屈你一些。”
李妙真:“嗯……”
他抱着她坐到地上,皱紧了眉,汗水从额上滑落。他像是抱住了一只难缠的小猫咪,小猫咪张牙舞爪,她越难受他越是心疼。
颤颤伸出手,朝下滑落。
他不知该如何出声安抚小猫咪,也许行动大过一切言语效果。罗公远将她揽入怀中,心中一叹。
机会近在咫尺,可最终那一步,他做不到。
小猫咪轻声喵喵叫,分不清是啜泣还是别的欢愉情绪。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脸也红得要命,只敢躲在他的怀里,假装自己睡着了。
偶尔,她的双肩也会起伏微动,完全出卖了她试图装睡的意图。
殿外的风雪渐渐停了。
炼丹室、大角观的景致消失,他们又回到了北冥。
第72章
冰凉的湖水让她彻底清醒了。
李妙真从北冥的水面上抬起头来,双手朝前一推,朝岸上游去。不远处,小梨蹦了起来,欢快地朝她奔来:“呜呜呜!公主,你总算出来啦!”
她抬眸一瞧,小梨都饿瘦了,皮毛都不如先前光亮了。
在幻境里呆了很多日,李妙真也没仔细算过,可能都将近一个月了。她游到岸边,正想上岸,一只手扶住了她。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很好看。
然而,她垂眸看到这只手,脸蹭一下就红了。有些不愿意回想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
太羞耻了!
去一趟北冥,她感觉自己整个人的自尊都没了。
先是被迫变回了襁褓之中的小娃娃,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而后每日躺在他的怀里睡觉,动不动就被抱起来;最后,她还急需他的搭救……
李妙真是要面子的,发生这么多事情,她已经无颜面对罗公远了。
她想离他远远的。
虽然他的手,确实……哎……
她下意识甩了一下,溅他一身的水。李妙真虽然心灰意冷没什么力气,但她还是挣扎着爬到了岸上,抱了抱小梨。
阿皎、王嬿嬿还有白二,此时也快速走了过来,七嘴八舌问她话。
“公主您咋才出来啊?”
“没事吧?”
“北冥里面到底是什么样?”
……
罗公远备受冷落的站在一旁,他的脸色也有些古怪,不像是太开心的样子。王嬿嬿留意到他们俩之间的诡异氛围,问:“你们俩吵架了?”
李妙真矢口否认:“没有!”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还是不肯抬头看罗公远一眼,甚至要远远避开她。王嬿嬿等人愈发觉得诡异,但是又不好意思去问。
阿皎看她的眼角有些潮湿,眼睛也有些红肿,好像哭过的样子。阿皎蹭一下站起身,指着罗公远道:“那是他欺负你了?”
欺负?
若是不论情境,那这个词用得可真是妙。
李妙真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阿皎已经撸起袖子想要去找罗公远打架了。她急忙拦住,摇着头道:“等等,他没有!他……反而帮了我很多。”
白二赶紧帮罗公远说话:“是啊是啊!在海底龙宫的时候,小公主还很小呢,当时都是罗仙师抱着她的。”
他自以为很懂:“嗯,就像父亲照顾闺女那样。”
罗公远:“……”
李妙真:“……”
就连王嬿嬿也忍不住踢了白二一脚,怒道:“你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我闺女。”
白二自觉失言,默默退到后面不敢再说话了。阿皎狐疑地看了看他们,摇头道:“真是搞不懂你们。公主没事就好。”
“走吧,我家小梨都饿瘦了。”李妙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抱起小梨,提议道:“出去吃点东西。”
小梨开始疯狂朝罗公远挤眉弄眼:“啊,涮羊肉呀涮羊肉!”
罗公远没有回应,他走在最后,眼神似有似无的瞥着她,心中既烦躁,又不解。
他不是登徒浪子,当时为形势所困,才出此下策。只不过,对方出了幻境就翻脸不认人,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小梨继续疯狂暗示。
大概是嫌它聒噪,李妙真腾出了一只手,堵住了小梨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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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北海最近的是游牧民族的草原。
入冬了,草原上一片荒凉,没有人烟也没有牲畜。王嬿嬿多年独自生活,经验丰富,她丢下一句稍等,就飞走了。
过了会,她抓了四五只野狼,还有两只羊回来。
人的双手肯定是抓不了这么多牲畜的,因此王嬿嬿现出龙身,把所有爪子都用上,才将猎物都带了回来。
阿皎早已架起了一堆火,点燃后,小梨自觉蹭了过去。
毕竟是大猫,天生有着对温暖的狂热追求。
白二过去帮王嬿嬿处理猎物,离火堆较远的地方,便只有罗、李二人默默坐着。他俩离得不算远,中间隔着两三个人的空隙,李妙真垂着头,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便打算一直这样疏远我吗?”
冷不丁,她的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淡淡的,似乎还带有一些幽怨。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只好轻声道:“没有。”
“可你离开北冥后,几乎就不愿意同我说话,甚至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了。”他抿唇苍凉一笑,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好吗?”
罗公远一向自负,很少用这样谦卑的语气交谈。她听到之后,心中却也不舒服,又寻不出缘故。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罗公远做错了什么。
一路相携走来,其实他比刚刚认识的时候更好。他在意她,呵护她,这一切都是亲身体会过的。可是,她现在压根没法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
李妙真的声音细弱蚊虫:“没……”
“那是什么缘故?”罗公远追问。
“哎……”她抱住了头,压根不想答话。
北风萧萧,俩人之间沉寂了很久之后,烤肉的香味传了过来。俩人都饥肠辘辘,可谁这会儿,都没心情进食。
人在难受的时候,是真的会茶不思,饭不想的。
李妙真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一向镇静且自信,但现在的情绪,是她从未经历过的。面对罗公远的追问,她想了许久,才缓缓道:“没有,理智上,我很感谢你,真的。”
可这话一听,就是话里有话。
阿皎等人远远坐着,看他们交谈了起来,不敢过来趟这趟浑水。罗公远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的声音很平静:“还有呢?”
“可是,我确实一看到你就紧张……”她艰难道:“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我也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风哗哗刮着,篝火滋滋燃烧,草原上的荒草随风摇曳,她的眼里可看万物,唯独不敢看他。
过了很久,才听到罗公远的声音。
“好了,我知道了。”他不带感情道:“既然我在此还是惹你心烦,那我先走了。”
李妙真没有说话。
她犹豫着在想该怎么回复,却听到篝火对面阿皎的声音:“咦?!罗仙师怎么突然走啦?”
她惊起转身,果然,空荡荡的草原上,早已没了罗公远的踪迹。
……
七日后。
范阳城的上空,李妙真身着一袭白色道袍,安静地坐在铁鸟里,俯瞰下方。
她只扎了个简单的发髻,一张素容没有经过任何的妆扮,美则美矣,但有些冰冷。阿皎和小梨一前一后的坐在她的身旁,时不时瞥她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