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是道教七十二洞天,却胜似洞天。
阿皎带着小梨想先去买酒,因此先落下云头。她在山下的酒坊里买了好多酒,店家看她没带什么家仆,因此热心道:“小娘子住在哪里?我们将酒给您送去也成。”
“啊,九宫山!”阿皎朝后遥遥一指。
店家愣了一下,拍了下头才想起来:“哦,是那呀!我们都叫罗公山,一时没想起来呢!”
阿皎一愣,眯起了眼:“你说什么山?”
“罗公山。”店家见她是外地人,很热情介绍:“昔年罗仙师在此修行,建有道观,后来,我们就都叫九宫山为罗公山了!”
第74章
九宫山。
李妙真遥遥就望见建在山峰上的道观,依山而建,错落有致。他们落到道观前,苍天大树遮住灼日,山门两侧草木清新,道观提名为九宫观。
“师父,您的这位老友,我该如何称呼?”她低声问。
“我这小友素来狂放不在乎世俗礼仪,你直呼其名都行。”张果将驴系在山门前的松树上,也不叩门,轻轻一推就飘了进去。
不知怎的,李妙真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是又说不上来。
她跟随张果一道踏入道观,观内幽静无比,左边是一面峭壁,泠泠溪水穿过整座道观。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绽放芬芳,屋舍简单精致,藤萝摇曳,氤氲雾气更添几分仙境之感。
“人不在啊。”张果自言自语。
她环顾四周:“连个道童都没有吗?”
“这人云游四海,身边别说道童,便是连个毛驴都没有。”张果带她去三清殿内上过香,出来后,就吩咐李妙真:“徒弟去收拾几间厢房,咱们大概要在这里住一久。”
“这样不太好吧?”
“跟他客气什么!”张果笑呵呵道:“有事为师扛着!”
九宫观虽然显小,但是厢房倒有好几间。她朝右走,过了一座古朴的小石桥,穿过长廊,便是一排的厢房。
厢房的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只是里面空荡荡的,也就几个蒲团。李妙真便将空间里的竹席和被褥都给搬了出来,清理归整。到了第三个厢房的时候,她从蒲团下捡起了一卷书,便低头瞧了一眼。
白金小还丹歌
李妙真翻了一下,感觉有些眼熟,似乎在大角观里读过,但具体又记不起来了。这几首歌讲得是外丹之道,十分玄妙。
不多时厢房收拾完毕,她去外一瞧,师父没了踪迹,阿皎和小梨买酒也没有归来。她有些困倦,便去捡到书的那个厢房里睡了会。
隐隐约约,她又梦到了罗公远。
梦里,俩人还在北冥,在漫天风雪里望着苍穹上的雷火。她躲在罗公远的斗篷里,又暖和又避风。
她正开开心心地想讲一点长安城里的趣事,忽然狂风大作,斗篷没了,人也没了。她回眸一瞧,原来他和光明神并肩前行,越走越远。
呸,渣男!
她气得掏出紫电锤,砸去一道雷火。风雪停了,周围的场景变成了大明宫的御桥,苏发一身新郎官的装扮,站在一旁含情脉脉看着她。
“公主……”他搀扶起因药效发作而浑身酥软无力的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公主需要什么?”
不!
李妙真骤然从梦中惊醒,她一下子坐起身,惊魂未定。抬眼看到厢房的门开了,一个紫衣身影虚晃,定眼一瞧,是罗公远。
原来自己还在梦中。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翻身又睡了。
过了一呼一吸的功夫,李妙真又睁开眼,她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动。
视线渐渐清晰,因她面朝墙壁而睡,眼前是素白的墙壁,能看清每一道纹路。
好像,她不是在做梦。
李妙真到底是个老江湖了,她虽然受到了惊吓,但还是坚定地把装睡贯彻到底,甚至连呼吸声都快没了。
许久,就在她也快熬不住的时候,罗公远轻轻笑一声,退出去并阖上了门。
.
一刻钟后。
李妙真用穿墙术从后面溜了出去,她气势汹汹地想找师父讨个说法,正在斟酌着用词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阿皎和小梨的声音。
只听阿皎道:“呀,谢谢你们了!酒就先放在这里吧,给你个珍珠送娘子玩!”
她躲在松柏的后面偷偷望了一眼,原来是阿皎买酒回来了。店家接过珍珠,欢天喜地道了谢,又道:“你们是罗仙师的友人吗?最近我们也听说他回来了,这会子也许不在,去山下给人瞧病了哩!”
阿皎惊讶道:“他还会看病啊。”
店家道:“可不是,仙师当年在此修道的时候,可谓救人无数……”
他又说了几句就离开了,留下了十几坛美酒。小梨正盯着溪流里的鱼儿,忽然瞧见紫色的衣角。
一猫一蛟都吓了一跳,齐声道:“罗仙师!”
“怎么,见到我都很惊讶吗?”他平静道。
阿皎刚刚听了一路关于罗公远的传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也淡定了很多。她赶紧道:“我们跟通玄先生一起来的,还以为你不在呢。对了,仙师见到公主了吗?”
他的黑瞳里闪过一丝笑意,但没回话。
阿皎看着天道:“咦,不应该呀,莫非是公主躲了起来?哦对了,罗仙师,听说您会治病……”
“谁要看病?”
“我们公主最近好像得了心病,能治吗?”
他们在殿前欢乐的说着,李妙真恨不得上去用酒坛子堵住她的嘴。事到如今,她已经颜面尽失,这世上没有比丢脸更严重的事情了。
不行,她必须跑。
阿皎还在叨叨说着,李妙真干脆堵上了耳朵,观察四周准备逃跑。她翻过墙,穿过松柏,然后站在山峰上一跃而下
浮云恍若一片轻柔的羽毛,轻轻托住了她。
李妙真一怔,她猜测这是罗公远的道法,立刻羞恼无比。她又从袖中掏出白纸变成铁鸟,坐上的那一刹那,她又顿住了。
跑了,反倒证明她心中有鬼,让别人误会,让阿皎更有话可说。
她丝毫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个从不在乎他人议论的人,于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李妙真落到了山下,正好瞧见张果在溪边垂钓。
“师父,厢房收拾好了。”她恍若无事道:“您回去吗?”
张果拎着两尾鱼,也不多问,只是笑呵呵道:“走,回去!”
……
事实证明,只要脸皮厚,可以抗住世间一切的尴尬场合。
再入九宫观时,阿皎、小梨以为她刚来,都冲她挤眉弄眼,疯狂暗示。她处变不惊,跟在张果的身后,甚至还朝罗公远行礼:“见过罗师叔。”
“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就像刚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李妙真忽的心里不舒服,就像酸水被打翻了一样,在五脏六腑里涌动着,还咕咕冒泡。
张果看她发呆,关切地问:“徒弟怎么了?”
“咕。”她回了一句。
张果:“……”
不过这句咕声总算显出她的冷漠了,李妙真自问表现良好,昂首跟师父一道踏入客堂。她盘膝坐在师父旁边的蒲团上,坦然看向罗公远。
他有些瘦了。
眉眼如画,却带有疏离的冷漠。
一瞬间,她的情绪有些涌上来,只能仓促的移开目光,端起漂浮来的茶盏喝了一口。
微微有些苦涩。
李妙真咬住下唇,专心在脑海里背道藏经典章节,不去想他。不知过了多久,交谈结束了,天也黑透了。
张果抬脚先行,她发着呆往门外飘,在门槛处磕绊了一脚。还好,罗公远立刻伸手扶住了她。
她鬼使神差地盯了一眼那只手。
罗公远立刻收回手,见她还盯着自己的手,过了半响,缓缓道:“需要我砍了这只手吗?”
没料到他这么一说,李妙真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用,不用……”
这句话说完,她赶紧头也不回地溜了。
.
张果打定主意在九宫观长住了,还说要在这里帮她过生辰。
翌日清晨,他罗列了几个选择给李妙真,里面都是一些不同用途的仙丹,她可以任选一项。
李妙真接过一看,无外乎是补气,强身,还有停驻青春的仙丹。
她对最后一个比较感兴趣,于是选择了它。张果瞧了一眼,笑而不语。
“师父这笑容怪让人心里发毛的。”她忍不住道。
“为师只是感叹徒弟长大了。”他起身道:“正好借罗老弟这里炼丹,这些日子,徒弟没事就不要打扰为师了。”
李妙真只得道:“好吧。”
张果才走没几步,阿皎又带着小梨下河摸鱼刚刚回来。这俩在山野里玩得开心,几乎把她都给忘了。
阿皎看到她,眼前一亮,由心赞美了一句:“公主今天真漂亮!”
“咦,好像真是哎?”小梨抬起湿漉漉的头,好奇道:“公主好像很久不这样了……”
她无奈道:“有吗?”
“有的!你换了新的襦裙,还编了最繁琐的发髻,就连花都簪上了。”阿皎啧啧称奇,道:“这还是我家公主吗?”
李妙真嗔道:“说啥呢,还不是和平时一样。”
她一转身就走了,剩下阿皎和小梨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目光。
小梨还不太懂:“公主怎么啦?”
阿皎很懂:“哎,可怜的苏发,还有五郎。”
……
走出九宫观后门,立在崖边便是茫茫云海。
晨曦的光辉中,不远处的山峰上银光一闪,等李妙真再仔细看,就没有了。她正有些疑惑,忽然听到了罗公远的声音:“那是银山。”
她的眼神轻轻朝下一瞄,瞧见了白色的衣摆。她很快又收回目光,道:“银山?那附近还有金山、铜山吗?”
他勾起唇角,笑道:“没有。几百年前,我家便在这山脚下,去采矿时,只有锡,因此又称锡山。后来我学道归来,发现里面确实是银山。”
李妙真听得震惊,原来他不仅家里有矿,还有银矿啊。
震撼过了,这事也就飘到了脑后,她仔细听罗公远谈起这九宫山的来历。一阵晨风吹来,水流哗哗,树叶簌簌,她的心也被温柔地推开,仿佛有了几丝甜蜜。
罗公远先前与她说话时,是踌躇许久,才怀着被讨厌的忐忑走过来的。如今微风拂起她的秀发,隐约能看到她侧颜的笑意,不由得一愣。
她几时这样对待过自己?
第75章
几乎从未。
罗公远眸中闪过一道光,他不禁想起昨日阿皎同他说过的话。当时阿皎称公主有病,是心病。
这只嘴瓢的蛟说起话来总是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她道:“唉,这三个月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了,一会伤心,一会笑!平日里还时不时发呆,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皎又道:“公主长大了,怕是有心事了。依我看,公主怕是得了相思病,是心病。仙师可否帮忙治一下?”
当时他满腹心酸的给拒绝了。
他才走了三个月,公主就有了心上人,这也太快了。难怪,她看到自己是那样的不开心。
罗公远的思绪飘了回来,他觉得有些异常。公主在九宫观,没什么有病的迹象,反倒比先前还温柔许多。
她看起来像是刻意梳妆过的,鬓上的栀子花上沾着晨露,两眉之间贴着青色的花钿。她眉眼弯弯如同夜空的皎月,一颦一笑牵动他的心弦。
更有一袭白衫胜雪,她的衣袂飘飘,随风翩跹。这里是九宫山,没有外人,公主梳妆给谁看?
罗公远的心猛然一跳。
他当然知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一句!
更何况,李妙真素来随意,从骊山到北冥,她都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更别提精心梳妆。
虽然答案呼之欲出,但这种猜想太惊悚了,罗公远内心期待但不敢确信。他压抑住不安的心境,淡淡笑道:“真真,去银山看看吗?”
李妙真好奇地点了点头。
他们驾云飞去,很快便到了和九宫山相邻的另一座山头。他立在山巅,遥遥指着山下的一片空地,道:“四百年前,那里便是我家。可惜当年战乱不断,屋舍已被夷为平地。”
她微微也有些惆怅:“啊,那你后来去哪了?”
“和哥哥分开后,我一个人,就往人少的深山里走,想寻找一个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他迎风笑道:“后来桃花源没找到,但是寻得仙人的古迹,因此我拜天地为师,自修百余年,才离开那片大山。”
他低眸凝望着那片空地,道:“可惜人世间沧海桑田,什么都没了。”
李妙真安慰他:“天上有云梦泽!”
“过去便是过去了。”罗公远笑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眸光相触,瞬间碰撞出一道看不见的火花,李妙真率先偏过头去。
他一愣,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停顿了一会,才道:“来,我们看看银山。”
此时他们已经站在银山的主峰上了,隐约也能看到山脚下有人在采矿。罗公远展袖一挥,萦绕在身边在浮云迅速地散去,青山瞬间变了一个颜色。
耀眼的银矿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虽然没有提炼过的银子耀眼,但是因为有一座山的体积,也足够壮观。
李妙真第一次近距离欣赏这么多银矿石,摸了几下,和石头的手感没什么不同。她看罗公远用匕首凿下一块银矿石,道:“你要做什么呢?”
“炼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