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却不见松气,提起一颗心看皇后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如今盛世,老祖宗都会在冬至那几日为明年风调雨顺,百姓平安祈福,也不知贵人是否愿意,为我朝子民祈福?”
苏漾脸上有些许空白,“佛经。”
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任苏漾若有万般不愿意,也不可能当场打皇后的脸。
她从位置上起身,向皇后行了一礼:“回皇后的话,妾身若能出一份力,自然是愿意的。”
“如此便好。”
苏漾坐下来,吃着小点心,磨牙。
这大冬天抄佛经……?
这是哪个聪明小脑袋瓜想出来的主意!
皇后见她无异议,收回目光后,面上一片云淡风轻:“那众位妹妹们,先自行回去准备着吧,彩头等当日皇上会说。”
佟佳仙蕊身子弱,自然不能参与这项活动。
苏漾身子不弱,就是现代没溜冰过。
其实也算溜过,不过她怕疼,摔了几跤就立马止损,导致此刻只能认命的在大冬天抄写佛经。
她跟着皇后,来到慈宁宫的佛堂。
太皇太后身着素雅的旗袍,跪在蒲团上,面目慈悲,一瞬间似乎与佛堂上的佛像没什么两样。
皇后跪在另一块蒲团上,苏漾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好一会儿,才听皇后说:
“老祖宗,苏贵人来了。”
第38章
少顷, 大佛堂。
太皇太后起身,苏麻喇姑拿了件披风给她穿上。
苏漾随着皇后起身,兢兢业业的站在边上, 目不斜视。
太皇太后抬首,看向苏漾, 她连眼眸似乎都是慈祥和蔼的, 一张雕刻着岁月痕迹的脸,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来, 话却是对皇后说的:
“皇后, 来上柱香。”
苏麻喇姑拿着燃烧的香递过去。
皇后虔诚接过,双手捧起,持着香拜了三拜后, 插在中央的香灰里。
“很好, ”太皇太后语调和缓,无形中却多了两分凝重, “冬至过后的冰嬉, 劳皇后费心了。”
“皇玛嬷,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皇后钮祜禄氏点点头, 深深看了苏漾一眼后,退了两步, 旋即转身出了大佛堂。
此时佛堂里,就剩下苏漾、太皇太后与苏麻喇姑三人。
苏麻喇姑又拿来了一炷香,太皇太后道:“先去上柱香。”
金身佛像法相庄严殊胜,面目慈悲,低垂眼睑,俯视偌大的人间,无悲无喜。
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檀香萦绕, 苏漾恭恭敬敬的上完香,其实她更想来一套现代去拜佛时的大礼的,可惜身份限制,原身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接触过这些,唯一一次还是佟府赫舍里氏夫人,带她出门去拜过。
不标准,胜在真诚恳切。
上完香后,她恭恭敬敬的站在边上,行为举止看不出丝毫被康熙看重宠爱而骄傲自大的迹象。
“冬至后的冰嬉,很热闹,苏贵人不想参与么?”
太皇太后扶着苏麻喇姑的手,出佛堂后慢悠悠的走着,直到走到形状精致的假山前,悠悠说。
苏漾微低着头,一片恭谨淑慎的模样,语气却多了两分女儿家的调皮:
“回太皇太后的话,妾身可不会冰嬉,要是为了打肿脸充胖子,苦学多日也不行,冰嬉当天当众摔了狗啃泥,就要被大家笑死了。”
太皇太后眼底透着温和的笑意:“你倒是实诚。”
“这不是实诚不实诚的问题。”苏漾跟在她身边,侧后半步,“能吃几口饭,就端多大碗,这不羞耻,金刚瓷器活,也要有那本事的人来揽,就好比老祖宗您,心怀百姓,愿意为百姓安康、大清朝顺遂辛苦一些,那是百姓的福气,也是妾身的福气。”
“哦?”太皇太后回首凝视她,“怎么又成了你的福气了。”
“妾身所求不多,从前为女官时,只想每天好好完成自己的应该做的,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后来承蒙皇上喜欢,能脱离奴籍好好服侍皇上,便是妾身的安身立命之处。”
“咱们百姓安居乐业,疆域稳定,蓬勃发展。皇上也有更多时间来赖孝顺老祖宗。”
苏漾眼眸澄澈干净,微红了脸颊:“自然……自然也能多瞧瞧妾身啦。”
不说大清后期如何,在康熙朝的时候,起码是相对于稳定的,闭关锁国也是在百年几百年之后,她虽然是现代人来的魂魄,但也不能抬手间灰飞烟灭,干掉清朝全面加速进入社会主义。
而她拥有入梦得到的愿力瓶,既没有排山倒海,斗转星移的功能,也不能掺和这时代的走向。
达也兼济不了天下,穷也只能独善其身。
“歪理邪说!”太皇太后明显被她这番话给逗笑了,手指轻轻点了下苏漾的胳膊,说,“拜佛祈福,心诚则灵,久居深宫始终得有个依托,你若今后无事,可来哀家慈宁宫玩一玩。”
她一亲切,苏漾也不再端着,苏麻喇姑退开后,她小心的挽着太皇太后的胳膊,姿态亲密得像忘年交的姐妹,“老祖宗,虽然妾身不会冰嬉,可妾身其他的会的多。”
“你会什么?”
苏漾这话勾起了太皇太后的好奇心,别的妃嫔没有她这么大胆,上来就挽着手肘,还得意的炫耀自己会其他的。
“妾身会花手!”
苏漾放开太皇太后,双手交叠手心相对,然后快速旋转起来。
那手指,细长优美,又白净。
在不断旋转时,仿佛突生好几只手才能完成这看似高难度的动作,简直是眼花缭乱又带着难以言说的美感,导致让太皇太后错愕里又有着欣赏。
“确实好看。”
她自己空出双手,瞎弄了两下,没成功。
苏漾靠过去教,没一会儿太皇太后也舞着花手起来,会了很快镇定放下,将手藏在披风里,躲了起来。
苏漾低声说:“妾身不止会花手,还会……”
她作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靠近太皇太后。
引得太皇太后眼眸也变得期待,低着头注视着她。
唰——
一束淡粉色如霞光般的月季花,倏忽间,凑到太皇太后的跟前,差点吓到她了,瞳孔微微紧缩,随后见到是一枝清香淡雅的月季后,微抿的唇角又绽放出少见的喜爱。
她接过月季花,在鼻端前轻轻吸了一口。
“佟贵妃殿里种的吧?”
满宫里,就只有佟佳仙蕊最爱这些花花草草,这月季也是她从种子栽到开花的,苏漾来时带了一朵花来,藏在袖间,没想到恰好在此刻用上。
看上去就像突然变出了一朵花。
神奇而令人心生愉悦。
“娘娘平时可宝贝她这花了。”苏漾卖了个好,“清晨早起时,偶然来的路上听她说,以前老祖宗在草原时,就特别喜欢花花草草,她说等承乾宫满墙开花后,就请老祖宗去过过眼,给老祖宗一个惊喜。”
“妾身还是悄悄摘的。”
苏漾求饶道,“老祖宗,您可千万别告诉她,是妾身告诉您的。”
“小滑头。”太皇太后身心舒畅愉悦,“哀家不会告诉她,你放心。”
或许是人年纪上去了,太皇太后心性早些年还比较淡漠,现在她偶尔也会回想少年时在草原上的自由崩腾,性格也会不经意间回到过去。
这种状态下的孝庄,异常和缓温柔。
她见苏漾,莫名感觉若是苏漾在草原上出生,必定也能成为草原上的卓玛,受人爱戴与敬仰。
难怪皇帝会对她上心。
只是……上心有上心的好处,也有不上心的妙处。
前有福临深情若许,年轻力壮便去世。
但愿皇帝有了前朝例子,从小也是耳濡目染长大,希望别成为他阿玛那样的皇帝。
总归女子是无辜的。
太皇太后拍了拍她手,“时辰也不早了,贵人要留下一起用膳么。”
苏麻喇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边上,笑道:“听闻贵人爱吃鸡,特意让御膳房今日做了清蒸鸡。”
苏漾:“……”
那晚她跟着康熙回西暖阁,怕不是把爱吃鸡的事给宣扬了出去!
这……来都来了。
吃!
御膳房的厨子手艺就是好,平日里苏漾想要吃鸡,还是常在的时候得花银子买,这眼看着得了康熙青眼,御膳房也不像以往高高在上嗤之以鼻了,而是屁颠屁颠的在每日午膳,都和其他菜品一起送来。
可谓是宫内,最势利的地方。
但在慈宁宫,苏漾还是矜持了很多,只粗粗的碰了几口便表示不用了。
身在外,形象还是得有,更何况是刚接触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保养得宜的脸,笑意不减:“要不要带回去吃?”
苏漾:“不了不了。”
她起身向太皇太后告辞,听孝庄说:“来一趟也不容易,带点佛经回去抄一抄。”
活生生的让苏漾想起,以前高中去老师家里吃了个便饭后,老师起身一回头,手里就多了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这话一出口,吓得她呼吸都停了两秒,随后扯了扯嘴角,僵硬的笑:
“是。”
苏麻喇姑道:“贵人请随我来。”
苏漾跟着她又去了佛堂的后门,看她在书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佛经,又拿了抄写的宣纸过来,交到跟着一起来的凝冬手上。
“闲来无事,贵人可以抄写静心凝神。”
苏漾深吸一口气:“感谢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面容沉静,嘴角却悄悄的露出笑意,等苏漾走后,她服侍着太皇太后起身,净手漱口。
“今日贵人来了。”她笑道,“格格这次可亲眼瞧见了,下次不许说奴才故意说她好话。”
太皇太后拍了她两下:“就你会说!”
她从旁边拿出那朵快干掉的月季,让苏麻喇姑给单独拿了个花瓶出来,插上去后倒了水。
没一会儿康熙从门口踏入,室内还有淡淡清蒸鸡的香味。
他神色微怔,见太皇太后坐在内间,轻抚着茶杯。
袅袅烟雾在空中消散,将她柔和的脸颊也衬得多了威严。
不过她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孝庄了。
十年前的孝庄,手段狠辣比男子还厉害,在康熙还小时,以一己之力将八岁的康熙扶持当了皇帝,后又垂帘听政两年,教养康熙皇权之道后,慢慢放权让他自己做主。
康熙已经许久没瞧见皇玛嬷这副模样。
他不动声色的走了进来,走到孝庄身边坐下:“皇玛嬷,孙儿来了。”
太皇太后抬起眼看他,“皇帝来了,怎么表情如此凝重?”
康熙:“……”
怪说不得人老成精,康熙前朝在众臣心里,年纪轻轻当了皇帝,还御下有方,善于敲打,留下了个深不可测的印象。
而他在太皇太后这里,仿佛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容易被拆穿心事的少年人。
太皇太后推了边上倒好的茶过去,“外间天冷,还在下雪。”
“皇玛嬷多留了贵人一会儿,请她吃了顿清蒸鸡。”
“孩子倒是不错,讨得欢心。”
孝庄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等入了肺腑后暖意升腾时,她才说:
“当年皇玛嬷问你,问你可有心上人。不然为何迟迟不肯点头,让孝诚仁皇后进宫,你说没有。”
“那现在可是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醒来再看第二更~
今天写孝庄和小苏的对手戏,写得有点慢了。
大家不要熬夜啦,等下个月我就开始调整作息时间,不会太晚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脸猫 20瓶;小燕子、涟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康熙四年六月, 初夏。
满身冷意的少年康熙从西华门回到宫中,梁九功匆匆上前,脱了外层湿漉漉的衣裳后, 才终于松气,急道:“皇上, 您可算回来了!”
“怎的了?”少年康熙略一侧头, 沉黑的瞳孔幽幽看去。
“太皇太后今日差人请皇上去用午膳。”
梁九功将湿衣裳放在边上,跟着他进了内间:“奴才好不容易应付过去了, 晚上又请了一遭来。”
夜色里, 乾清宫的灯亮着。
“皇上。”站在帘子旁的梁九功弯着腰,道,“容奴才多问一句, 为什么您总是在这两天去西华门呢?”
少年康熙尚且稚嫩的脸瞥了他一眼, 轮廓还圆润,没有像后来那般威严强势。
“小梁子, 多嘴。”
正处于变声期嗓音的少年, 此时是不是那么悦耳的, 细细听去, 却感觉到了一点由衷的嫌弃,不过或许是看在梁九功还算聪明的份上, 解释了两句:
“等人。”
深更半夜,等谁呢?
梁九功不知道。
很久以前,他还不是梁九功的时候,刚被调来乾清宫时,他小心翼翼的还会问:“皇上,为什么整晚都要亮着灯啊?”
“不亮灯太黑了。”少年注视着昏黄温暖的灯晕,低声说, “她晚上眼睛不好,怕摔了。”
“皇上说的是谁呀?”
小梁九功揉了揉发麻的小腿,“晚上眼睛不好,那就白天来嘛,白天时间多的。”
他悄悄的靠过来,“是姑娘还是男子呢?”
少年玄烨给了个白眼:“朕才不告诉你!”
后来许许多多个日夜,乾清宫的灯也是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