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玉一愣,“主子。”
“回吧。”
这炙阳烈烈,她撑着从长春宫内,苏漾给她的伞,款款向翊坤宫走去。
长春宫内,苏漾坐在美人椅上,送走了宜嫔后,用扇子给自己扇了扇凉风。
她禁足的时间不定,也不太想应付前来探望的人。
凝夏接过她手中的美人扇,慢慢给她扇着风。
苏漾抬首看了她一眼后,深深叹息一口,道:“宜嫔娘娘还是说得对,这少了一个人,始终少了点什么,等禁足过了,就从内务府挑一个出来。”
凝夏垂着头:“好。”
荣嫔是过两日来的。
她这次没有带荣宪格格,登门拜访时,脸色还有些许憔悴。
“胤祉这两日脚崴了,没去尚书房读书。本主心中挂念难安,希望妹妹不要介怀。”
这后妃间,走来走去也是常事。
苏漾含笑走过来,给她倒了一杯凉茶,“解暑。”
荣嫔喝下口时,脸皱成一团,狠狠瞪了眼苏漾:“你就是故意的。”
苏漾唇角微微一勾,“这凉茶,皇上妾身都没舍得怎么给他喝过,娘娘还嫌弃来嫌弃去的,真是让人伤心。”
荣嫔忍下口中涩意,发觉没一会儿那甘甜上来。
她终于松开了紧皱的眉,埋怨道:“下次本主可不喝这茶,你让皇上喝吧,皇上定能感受到你的好意的!”
苏漾在旁侧坐下,道:“胤祉怎么就伤了,脚崴得严不严重?”
荣嫔道:“这次还以为你会怨我。”
没能第一时间就过来。
苏漾轻描淡写的表示理解:“这种事,若放你身上,你跟我可不同,我明哲保身,仅仅只为活着,你身后的家人不要了?”
她说得倒是直白。
荣嫔松了松口:“你能理解就好。”
“胤祉说是和其他皇子一起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歪的,肿了,像你那次一样。徐太医去看过了,说是问题不大。”
她在这种事情上,不会扯谎的。
满宫里一打听,若是理由站不住脚,这好不容易积攒下的情谊,也随着她的谎轻飘飘的没了。
苏漾事后并没有让凝夏去打听,到底是不是这回事。
荣嫔来长春宫小坐了一会儿,又回了钟粹宫。
凝夏遥遥的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道:“荣嫔娘娘,应当是很担忧的。”
苏漾抚掌而笑:“昨天你才和我说,她没第一时间过来如何如何,今日怎么又给她辩解。”
她抬着眼,微带笑意的看向凝夏,看得凝夏轻咳一声,有些磕巴的说:“还不是,还不是怕主子您……”
万一当时苏漾想不通,转身回去给凝冬求情,往好的方面想,皇帝就算留了凝冬一条命,后续也会恩宠渐失,满宫的人因为苏漾偏袒这,巫蛊娃娃经人之手竟没死,就会对苏漾多加揣测。
结果,很有可能和敬庶妃冷宫一样的下场。
往不好的方面想,这皇帝大发雷霆,当即赐死凝冬,直接将苏漾贬为庶人驱逐出宫。
两种后果,都不是凝夏所能承受的。
“只是当时心神震颤,孰轻孰重,脑子尚有两分清醒。”
她抬起手旁凉茶盅,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抿着,不痛不痒道:“给自己一个教训。”
至于什么教训呢。
苏漾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只是依稀觉得,谈恋爱都容易降智。
凝冬和小太监相好对食,要是多注意两分,丢掉给的东西,也不至于没了命。
她不是第一次见人死。
西苑的数十位侍卫,因一壶烧酒死在了茫茫大雪的晚上,她且能冷静以对,怎么到了自己身边的人,她却差点失了分寸。
事后苏漾复盘时,剖析自己当时内心。
她觉得她一个现代人,对这种行为习以为常,且不觉得什么,若凝冬之简简单单穿了她衣裳首饰,用了东西,不说要命,有着姐妹感情,也能远远的打发走,眼不见为净。
可她偏偏犯下的事。
是巫蛊娃娃诅咒,还将这玩意儿放入她的房间里,这就是一个□□,随时能炸得她粉身碎骨。
这既超脱了苏漾的掌控之中,也意料之外的,什么也不能做。
这不关她的事。
她也无需因为一个身边的人,没了命而强加己身。
这口锅,不是她的,她不必因此介怀,不必因为凝冬之死,让自己耿耿于怀,对皇帝失了信心。
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无需苏漾自己过多猜测。
能在这场污水中脱身出来,仅仅只是禁足,已经是非常好的一种结果了。
后来解了禁足,皇帝来看她时,见她笑盈盈的走过来。
细致妥帖的黑发盘在耳后,略施薄粉,远山含黛的眉眼似藏了娇,肌如白雪,雪中莹润健康。
不像是为了一个小小宫女,跟他置气的模样。
来前康熙心中有所准备,见她此番情绪极好,微展笑意。
“身子可有不适?”
苏漾摇头,去拉过他的胳膊,一起往椅子上坐下。
“身子倒无不适,就是这段日子,关在了长春宫,有点透不过气。”
凝冬的事她放下,这禁足的时间,她可得好好和皇帝掰扯掰扯。
“你说心情好就解了足,今日心情可好?”
“妾身这端阳回了宫,结果就白遭这么一回,胆战心惊的等着听候发落。”
“那日的嬷嬷,可凶了。”
康熙轻咳一声,道:“御膳房可有怠慢?”
苏漾笑了起来,“这次可学乖了,一点也没怠慢妾身,该送的吃食一样不少,该出的花样,也别出心裁,皇上这次可别去给人家找茬了。”
“唯一有些不太方便的是:凝夏之前随着妾身出行,这次凝冬没了,还少了一个管内务的,皇上可得赔我一个。”
康熙戳了戳她的鼻子,好笑道:“你可真是一点也不贪心,就只是找朕要个宫女?”
“那当然……不是啦!”
“宫女的事就交给皇上了!”苏漾细细思考来,道,“皇上还欠我一个东西。”
康熙挑眉:“什么?”
苏漾伸出光溜溜的手腕,“妾身手上的镯子可没了,以前还能蹭一蹭,冬暖夏凉来着。现在没了,冰每月份例也不能天天让妾身这样大手大脚的使,还得劳烦……劳烦皇出出血。”
这镯子倒是小事。
康熙看向她:“然后就,没了?”
“那皇上还以为,妾身想要什么多了不得的东西。”苏漾收了手,放下袖口,淡淡道,“竟没想,在皇上这,妾身居然是个这样贪财的人、”
她将贪财这词咬得格外的重。
康熙无语片刻,道:“不会缺了你的。”
暗示得这么明显了。
说明这一年五十两银子,一个月一个月的,简直是不够用。
以前皇帝给的用来打赏宫人的,基本都让苏漾自己这几次,好好的贴了老婆本给出来。
金元宝她是不要了,要的是能随时用的碎银子。
虽然她也没多享受到这碎银带来的直观好处。
不过聊胜于无。
康熙说:“朕去徐忠那,给你再要两瓶黑玉养颜膏?”
他语气略带迟疑和试探。
苏漾闻言,轻轻推了一下他:“不成,徐太医再要,可就要拿刀来质问妾身,是不是想要他命根子,算了,妾身这还有,暂时不需要。韭菜要一茬一茬的长,长了之后再一茬一茬的割,这出手就是连根拔起,不利于以后的再生资源发展。”
因此,徐太医仅剩的几瓶黑玉养颜膏,终于得以保住。
皇帝之前一茬一茬送来的东西,金银首饰,和衣裳布料,全都进了库房吃亏,偶尔想起来才会用一用。
这次皇帝,还硬是短时间没想到送什么东西给苏漾。
只能沉默了一会儿,道:“过段时间吧。”
苏漾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喝,闻言疑惑道:“什么过段时间?”
康熙没有回答。
他晚间没有留宿,快接近晚上时,回了乾清宫。
第二日,冷宫留置的庶妃安嫔,在天还未亮被一顶小轿送出了宫,一路直奔蒙古。
西苑云榭大火的罪魁祸首,终于在年中端阳巫蛊娃娃事件出了以后,被押着送回了她娘家。
宫中所有关于安嫔的画像,一一被销毁。
而她曾经所住的宫人,也被内务府拨冗,再次送到其他宫中差使。
不过这些人,现在都是低等宫女,做最累最苦的活计。
而内务府,在得了皇帝的口谕后,千挑万选,给长春宫选了一个人。
这个人年纪稍微比平常宫女大了些,但办事周到,为人处世一等一的好,在内务府处理内务也有了一两年时间,她接近二十岁,比苏漾还要大两岁。
刚来长春宫时,为了整顿内务,就把这些小宫女,一一给训导了一番。
整治从前歪风邪道,好好长一长记性。
有天早上,苏漾睡了回笼觉起来,就瞧见她拿着竹鞭站在殿内的院子里,对着其他哆哆嗦嗦的两个小宫女淡淡道:
“宫女守则一,主是主,奴才是奴才,若是妄想逾越,按照大清律例,就如你们俩的前辈一样,犯了错被杖毙。”
被杖毙这事,比所有威胁都还要有用。
哆哆嗦嗦的小宫女,立马站直了身体,不哆嗦了,也不顽强抵抗了。
她们老老实实的回答:“是!”
在边上端了盆水的凝夏:“……”
这人和人的差距,果然是不一样。
凝冬手底下的这两个,总是撂挑子的小宫女,终于也有了这么怕人的一天。
苏漾在她边上,深沉一感叹:“凝夏,你知道吗,当时……当时就是这个姑姑,来训导的我礼仪。”
这无疑是见了班主任,不听话的小兔崽子一样。
苏漾回笼觉立马不想再去睡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凝夏道:“早睡早起身体好,以后你千万早点来喊我!知道吗!”
凝夏:“……好。”
不用去请安时,苏漾会赖床很晚才起来,主要是康熙惯着,也不说她,养成了苏漾这没事早起,就干脆一觉大中午。
有时候早起请安,凝夏见她没醒,直接捞起来给化妆穿好衣裳,带着往前走后,苏漾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地方都不对了。
这次这位‘班主任’一来,苏漾立马收了那些赖床的习惯。
不过刚开始还是比较困难的。
凝夏来叫她两次,都没叫醒,这画扇姑姑,就温言细语的说:“凝夏姑娘,你往边上走走,奴才来叫贵人起床。”
禁足了小半月,迎来了手腕颇为严厉的画扇姑姑。
苏漾耳边被熟悉的声音给支配醒来,一睁眼瞧见画扇那张美人脸,心中狠狠一惊,预想的竹鞭没到身上,就听见画扇姑姑笑道:
“主子,这么怕画扇啊?”
苏漾:“……”
她吸了口气,坐起来:“画扇姑姑怎的这么早就起来了。”
画扇瞧了瞧天色:“奴才这挑着时间过来的,还给主子留了点时间,主子,可要洗漱?”
她身份转变得倒是快。
从前苏漾在她手底下当差,当时宫女被教导宫规时,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宫中礼仪。
后来成了女官后,也是与这画扇姑姑打交道,一言一行,时时刻刻的被警惕着。
她来长春当差,伺候从前的宫女,也不见丝毫忸怩尴尬。
苏漾目光沉沉:“洗漱吧。”
她主动起身,让凝夏给穿好了衣裳,净脸漱口一一做完,用膳食。
画扇姑姑道:“这生辣的东西,主子少吃,容易起痘,对女子不好。”
苏漾吸了口气,挟着的筷子放下,转头换了另外一种。
“这个呢?”
画扇摇头。
苏漾又换了一种口味,画扇还是摇头。
也不知道今天的画扇怎么回事,来长春宫的第二日,开始找茬来了。
苏漾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忍着用膳完毕只吃了几口米饭后,被凝夏扶着出门。
画扇道:“主子,走路要不偏不倚,凝夏姑娘扶着你,容易崴脚。”
苏漾直接发飙:“画扇!你有完没完!”
她气得脸都红了,“你要是觉得伺候本主不舒服,大可以回去,长春宫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人来的!若是不能回去,本主就叫皇上送你风风光光的回内务府去!”
画扇恭谨含笑的脸一收:“皇上说您郁气未解,特意送了奴才来,给您出出气。”
“没有说一个主子怕奴才的。”她语调有着江南的温婉柔和,又不缺强硬力度,道,“这才是贵人应有的气势。”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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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长春宫的台阶上。
被凝夏扶着的苏漾定定的看着她, 神色间的怒容如潮水般褪去。
“画扇姑姑,你想错了,本主活了这大半辈子, 还从未怕过人。
她眼底水光滟滟,语气慢条斯理, 堪称得上温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想来画扇姑姑,还没有能让本主当一辈子父亲的能力。”
“也不必——自、作、多、情!”
画扇在内务府调/教了好几年的宫女, 哪个不是兢兢业业的怕着她, 生怕那竹鞭打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