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爷到底年纪大了,深更半夜起来折腾又被气了个好歹,听着声音都苍老了许多:“误会一场,老朽这外甥喝大了,老朽代他向二位道歉,二位公子莫要计较他疯言胡语。”
关瑶与裴和渊还未表态,梁成潜身边的亲随进了厅堂,说梁成潜突然身子不适,发起了低热。
陈老太爷先是呆了片刻,才张罗着让人去请大夫,且那说话吩咐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于离开厅堂前,裴和渊的视线在陶顺的右手上停了停。
异常短的小指,见不到指甲,很明显是缺了一截。
观那断口,不像是被利器所削,倒似是被人生生咬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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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成潜不止发热,还有腹痛的症状,请来的大夫说是受了寒凉。
而许是在温泉池子里吓了一遭,关瑶也病了,裹在被子里打喷嚏。
这样一来,别说撵不走关瑶,行程都只能搁置。
没病的关瑶本就不好打发,病了的关瑶更像生了八只脚似的,抱着骗到房里的裴和渊不肯撒手。
到底还没恢复真身份,她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关了门嘤声佯泣:“人家头疼,腿也疼,浑身上下都疼……”
“不过是有些咳嗽罢了,不知道的还当你患了什么不治之症。”裴和渊皱起眉头,被缠得有些狼狈。
“说不定真有呢,夫君疼疼我,我那绝症就好了……”关瑶嘟嘟哝哝,带着鼻音的哭腔莫名温软。
裴和渊看着那揩到泛红的鼻头,心中哂着,真是半点不怕把鼻水蹭到他身上。
而穿着干衣被蹭和穿着湿衣被蹭,当然不是同等触感。
躲避时,裴和渊的目光触及散在被面的一条长巾。
想起那是用来缠什么的,他移开眼,却不受控地想起昨夜那承着莹润清晖的肩头,以及颈下的大片肌肤。
耳畔,关瑶在说她一路上有多辛苦。不止天天早起易容,晚歇前又要卸妆,说那涂料闷得她脸不如以前娇嫩,假胡须撕来黏去弄得她人中都麻了云云。
恍神之中,指尖矍然被牙咬住。
裴和渊薄怒,正想斥责时,却被关瑶抢话道:“我不属狗,我属于夫君。”
“叩叩——”
门被敲响,是吴启来寻裴和渊,说是有事要回禀。
关瑶依依不舍:“夫君记得晚些再来陪我,我现在病了好虚弱,晚上一个人睡不着……”
裴和渊脆快了当地拂袖而去。
湘眉伺候着关瑶喝了盏茶,抱怨道:“有个小丫鬟在咱们院子外头鬼头鬼脑,也不知探个什么劲。”
听说有人在探头探脑,关瑶瞬间联想到陶顺,以及他那令人作呕的目光。
湘眉“啧”了声:“这陈家真是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若非咱们郎君成了婚,他们家大姑娘怕是脸都不要,也会强压着郎君娶她。”
关瑶幽幽地抬起眼皮子:“湘眉,我也是强压着夫君娶的我,你是在说我不要脸么……”
湘眉忙不迭摇头:“当初在青吴时,郎君会答应和小姐幽会,便是本就对小姐存了心思的。那陈大姑娘郎君连看都不愿看,哪能相提并论?”
关瑶这才舒心了,让掩好门打算休憩片刻。
相近时辰,陈家一处居院中,陈嫦听了丫鬟的报,气得把桌上的针线笸子挥到地上。
陈璃正做着绣活,手里的针被线猛地一扯,指尖扎了一下。
拿帕子掩着指头冒出的血珠子,陈璃轻轻皱眉:“阿姐,裴公子可能只是去探病罢了,他怎么看也不像、不像是喜好男色的?”
“她说的话你聋了没听见?”陈嫦指着小丫鬟:“探个病要那么久?还要下人把守房门?明显是私情被撞破,那姓焦的干脆大白天把人勾到房里去厮混,简直不知廉耻!”
“怪不得总坏我好事,总阻我拦我,原来,原来那姓焦的是个死不要脸的小相公!”
见长姐开始气咻咻地乱骂,陈璃知她又是钻了牛角尖,便起身回房去了。
陈嫦狠抿嘴角,抓过那绣箍一圈圈地拆着胞妹刚勾好的线,嘴里恨恨道:“什么情意缠绵?想来那小厮说了谎,裴公子跟他娶的夫人肯定没有感情!”
越想越怒,陈嫦撂了嘴角死死咬牙。
可就算不喜欢家里娶的妻,也不能沉迷于那种事啊?像裴公子那样的俊才,值得娶更好的女子!
“走,去寻祖父!”陈嫦腾地站起身。
小丫鬟跟在后头:“可是老太爷不是不答应小姐……”
“时情不同,现在表叔都回来了,祖父再蛮不变通,咱们就没有机会了!”陈嫦边走边冷笑。
更何况她看出来了,昨天祖父,其实也有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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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睡了好久,关瑶再度睁眼,已是晚霞降落的时辰了。
裴和渊上午出去后回了趟客院,但没多久又被陈老太爷请走,说是府里有扇空着的影壁,想请他帮忙题几个字。
陈家的下人送了晚膳来,湘眉给端到榻旁。
才喝了两口汤,咂摸着这味儿怎么有些怪时,提笼里的鹦鹉又闹腾起来,不停扑棱着翅膀。
关瑶吃得不安生,正想让湘眉把笼子提过来,看看灰鹦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时,屋外响起几下“咚咚”,像是扔石子的声音。
湘眉出去看了看,不见有人,但看地上散着的几枚石子中有个白纸团子。
湘眉蹲下身去捡,头上一痛,冷不丁被什么给砸了下。
捂着头定晴一看,又是个白纸团子。
“小姐。”湘眉入了屋,把捡起的两个纸团子都给了关瑶。
关瑶接过,逐一展开。
一个写着:快去救裴公子!
另一个写着:快去东院柴房救裴公子!
第16章 已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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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看清纸团上的字,湘眉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
事发突然,关瑶立马推被下榻,急急裹了衣裳往外走。
院中,梁成潜的亲随刚好出门倒水。
关瑶问了一句,亲随说梁成潜刚吃了药在歇息。
想着梁成潜白日里烧的憔悴样,关瑶最终还是没去打扰这位老郎官。
“东院,东院柴房在哪里?”主仆出了客院茫然四顾。
“小姐,咱们去找人问问地方!”湘眉急得一脑门子包,待要往有人的地方去,却被关瑶拽住。
关瑶拽住湘眉,既是阻止她胡乱问人,也是因为脑子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抓着湘眉才缓了缓,又听湘眉问:“小姐是怕被人知道?”
关瑶还没答话,湘眉又灵机一动:“不如看看纸条这是谁写的?小姐,咱们直接找写的人去问问!”焦急之下,她甚至直接推算道:“是那陈老爷子唤走的郎君,写信的人肯定不是陈老爷子,陈大姑娘不可能给咱们报信,想来想去,应该是那位二姑娘!”
关瑶虚着嗓子道:“不管是谁,肯定不想让咱们猜出来,更不想被咱们找。”
陈家毕竟是乡间人户,宅子里会写字的,恐怕找不出几个人来。
那两个纸团上的字都很急草,可能是递信之人本身字就潦草,也可能是故意写成这样,想掩住自己本身笔迹。
湘眉反应过来:“小姐说得对,要真是那陈二姑娘,她偷摸写了这纸条,肯定不想暴露身份。”
关瑶扶着额头。
许是方才起得太急,加上本就带病在身,她总感觉自己隐隐犯晕,就算闭着眼,眼珠子也像不受控制在打转似的。
可饶是这般,关瑶仍旧竭力理着头绪。
心头不住下坠,也许是受直觉牵引,她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有些不大对头。
尤其是那两个内容一样,却又不大一样的纸团子。
神思乱晃间,听得外头田间一片草虫子在叫。
便在这片鸣叫中,关瑶心念定了定。
她睁开眼,对上满目忧色的湘眉:“走,先试试能不能找到陈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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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根据路遇的下人所带,主仆到了一处堂屋。
炉中燃着线香,壁奁中供着座菩萨金身,这堂屋显然是间小佛堂。
而跪在蒲团上作揖的,正是陈老爷子。
见了关瑶,陈老爷子面色一僵:“焦小郎君怎么来了?”
关瑶并未急着说话,而是眼也不眨地盯住陈老爷子,一脸肃容,神色郑重。
被这样看着,陈老爷子的目光不自觉地躲闪。
关瑶攥了攥手。
这当中没有鬼,才是真的出了鬼!
走了这么会儿,关瑶本是个腿软脚痠的状态了,可这会儿被那线香的味儿一熏,倒是稍微清醒了些。
她佯作淡定地在堂中的椅上坐下:“天还没黑,陈老伯便来给菩萨上香了,倒真是位虔诚之人呢,只不知陈老伯求的是什么?”
陈老太爷蠕了蠕嘴皮子,还未说话,关瑶又轻如流云地笑了笑:“家昌,福寿,还是恕恶?”
“陈老伯年纪大了,想也活不了几年吧?若你是个依教奉行之人,定知若行恶事,无有阳报,必遭阴谴。”
听这话中有话,陈老爷子蓦地瞪大一双灰浊的眼。
关瑶不耐再与他多说,直接问了句:“裴公子在何处?”
陈老爷子捏紧手中佛珠,眼珠急闪几下,极力镇定道:“裴公子题完壁便回了客院,小郎君寻不见他么?莫不是去了外头溜达?”
见他果然装傻,关瑶沉下嘴角冷笑了声:“陈老太爷,我不妨告诉你,裴公子可是朝廷命官,若他有个什么好歹,你们全家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陈老爷子骤然抬眼,他面色发青,怛然失色。
关瑶定定地直视他,眸中有逼压之势。
然而陈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不是经人一吓就信就怵的。初初的惊愕过去后,他心头压着的巨石反而放轻了些。
怒向胆边生,陈老太爷甚至眯了眯眼。
目光阴亮了下,他正抬了头似要向外传人时,却又听关瑶慢悠悠道:“陈伯见识浅,大概不知朝廷命官出公差,一路行踪都有专门的人暗中跟着,记录官吏是否纵情山野而忘了差事。”
顿了顿,似是看穿陈老太爷心头所想,又补充道:“就算那跟着的人一时打了瞌睡,昨儿个裴公子可是出门晃了一圈的,而且我们几辆马车都停在你这宅子,你猜左右邻居会不会留意?”
天际渐沉,黄昏的最后一隙金线照到佛像上,浮尘在那金线中无声飞纵腾扬。
一如陈老太爷无序鼓动的内心。
沉默的片刻僵持后,陈老太爷落败般地驼下肩背,嗫嚅道:“听说老朽有本经世藏书,裴公子道是想拓些留着,老夫便、便让人领了他去南院书房……”
果然,是书房,而不是什么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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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佛堂后,主仆直奔那书房所在。
行到一半,走在前头的关瑶忽然平地趔趄了下,要不是湘眉眼疾手快扶住她,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关瑶真真切切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的不对劲。
此刻她整个人像在被蒸烤般旷躁,身热如焚,像是头顶都要冒烟似的,甚至忍不住想发喘。
“小、郎君,您怎么了?”湘眉吓了一跳,迭声问道。
关瑶使力咬了咬舌尖,痛觉使人清明了些,她这才摆摆手:“没事,走,咱们快去!”
脚步匆匆间,总算是到了书房。
那书房的门是掩起来的,可不像陈老太爷说的那样有人看守,陈老太爷给的信物倒没用上。
关瑶几步便跑上阶,用力推开了门。
浓浓的墨味儿扑鼻而来,眼见却空无一人。
主仆走了进去,打眼便见那书桌之上放着盒开了盖的红印泥,镇纸下则压着张白麻纸。
走近去看,休书二字醒然入目。
关瑶正待细看,陡然听到“呜呜”的挣扎声。
听着那声音寻去,见得一扇木屏风后头,绑着个姑娘。
衣衫半褪,领子大开,胸前坦露着大片肌肤。
正是陈嫦。
第17章 已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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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有人来了,陈嫦越发激动,可她是被绑在个房柱上的,再挣扎也只是让衣衫越加凌乱罢了。
且陈嫦满脸浓黑的印子,被流下的泪一冲,淋淋漓漓像极了跳傩舞的神婆。
关瑶凑近嗅了嗅,应该是被她嘴里那团浸了墨的粗布蹭上的。
而在陈嫦身边,则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个个鼻青脸肿,像是受了不小的伤。
“呜呜……”陈嫦面向着关瑶,嘴里发出连串的声响,目有催促之意。
关瑶扶着扇书架:“裴公子呢?”
听到这个名字,陈嫦眼中惶色大作。她一径拼命摇头,是不知的意思。
晕眩再至,眼前阵阵重影,关瑶向后退了半步,湘眉连忙搀住。
关瑶靠着湘眉,浑身热得腾云驾雾,有如盛夏站在火盆子旁边干烤。
她举起刚才从书桌顺走的休书看了看,见那休书上头别的内容都写好了,唯有立约人后头是空着的。
细细促促地喘着气,关瑶靠着最后一丝神志辨认了下,那休书上的字迹,不是裴和渊的。
力气尽失,阖眼前的最后记忆,是湘眉在耳边的焦急呼唤。
相近时辰,陈宅东院。
追逐着通黄的斜阳,一只狸花猫到了柴房前。
柴房的门紧闭着,它矫健一纵便跳到了窗上,接着又缩着身子,从那泥窗跳了进去。
柴房里头有三个人。一个手脚被绑嘴被堵住的人,整个倒吊在房梁上,而另外两个则立着。
狸猫向来不怕人,本能地寻起食,去舔地上几颗乌溜溜的丸子。
身上挨了脚重踹,陶顺痛呤一声,睁开了眼。
倒置的视线之中,身姿欣长的青年肤白明润,一双眸子清越无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