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瑶的话刺到,杨莺当即沉下脸来,可继而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皱起的眉缓缓松开:“不过一个男人罢了,我当初也是瞎了眼,竟瞧上你那好夫君。”她极尽不屑道:“现下整个大琮最尊贵的男人是我的夫君,而你的夫婿,则要对我的男人俯首称臣!”
“忘了,他一会儿还要替你收尸呢。一尸两命,你猜他是会当场被刺激得随你们娘俩而去,还是假意掉两滴眼泪,转身便另娶她人为妇?”说这话时,杨莺眼底蕴满笑意,还道:“我猜……是后者。”
关瑶的眼皮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杨莺还道自己的话扎痛了关瑶的心,便愈加欢悦起来。
她伸手指了指横躺在寝殿内显然已没了呼吸的周太后,再贴到关瑶耳边说了句:“你那好姐姐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死状可比这周老妇要吓人多了。”
四目相对,关瑶注视着杨莺,须臾轻声道:“我阿姐走的时候,我未能给她送行。贵人今日一身寡白,提前把孝服给穿好了,倒是有心。想来为了这份孝意,周太后化作魂灵也不会忘记贵人,定然夜夜入你梦,时时刻刻,伴你左右。”
“闭嘴!”杨莺眼珠急闪,出声喝斥关瑶。
关瑶不仅未收声,还对杨莺露齿一笑:“差点忘了,还有你那亡夫呢。听说他死时眼中泣血,还唤你的名字……不知这些,贵人夜间安置时,会否记起?”
“我让你闭嘴!”杨莺被关瑶的话搅得心惊肉跳,她气上胸腔,将眉一竖便扬起了右臂。
巴掌高高挥起,落下之际,却骤然爆起双眼。
原是关瑶不知几时解了绑,在她手掌落下之际,自袖中攥了把匕首,直直戳上杨莺掌心。
刹那,鲜血淋漓。
匕首捅穿杨莺的掌心,惨嚎被关瑶拿帕子堵住。
不理会痛得在地上打滚的杨莺,关瑶迅速割断麓安手脚处的绳子,将人带了出去。
到了僻静之处后,关瑶问麓安:“咱们是分开,还是一起找个地方躲着先?”
麓安神色复杂地看了关瑶一眼:“你不用跟我做戏,我不傻也不聋。刚刚杨莺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停顿片刻,她又道:“放心吧,你好歹救了我一命,这事我会烂在心里的。”
关瑶没有说话,看着麓安撇了撇嘴角,再度低声自语:“我爹早就说过了,裴三郎没有表面那么清风玉雪,说他城府……很深。”
关瑶倒不曾否认,还故意一本正经地笑道:“相比起来,秦扶泽要简单多了。”
嘈杂喧闹的声音响起,刚刚离开的仁寿宫顶上冒起簇簇黑烟,隐约见得火光大盛。
关瑶朝那处看了半晌,才收回目光招呼麓安:“走吧,咱们离得越远越好。”
二女尽拣小道走,往另个方向去。约莫走了有两柱香的功夫,才寻着有些人气的地方。
到处都兵荒马乱,哪怕她们自角落穿出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那黑烟雾浓之处,以及留心避让着提水救火的侍卫与宫人。
往前走了几步后,麓安突然停下了脚步,直勾勾盯住某处。
顺着她的视线,关表在东南方向见到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问人的秦扶泽。
而在秦扶泽的不远处,则站着位身着紫袍的年轻官员。
那人瞧着本是打算往另一向去的,可似有所感,他脚下遽然转向,目光如炬地掠了过来,将人牢牢攫住。
正是裴和渊。
在见到关瑶后,裴和渊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他唇线紧绷,目中凛如霜雪,直直凝视着关瑶,走的每一步都像在带着无形的寒意逼近。
关瑶心内惴惴,她夫君这是……生气了吗?
第57章 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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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步之外, 裴和渊停了下来,瞬也不瞬地盯住关瑶,却连话也不说。
关瑶与他大眼瞪小眼, 须臾微微侧头唤了声:“夫君?”
裴和渊深吸一口气,似是强硬摁下了起伏的情绪, 这才开腔道:“走罢,先回府。”
来时坐的一辆马车,最后只载了个柳氏回去, 关瑶则被裴和渊带上了他乘的马车。
看着裴和渊的一袭紫色官袍, 柳氏牙关紧咬, 只觉得那片色是生生在扎她的眼,令她刺目不已。
而对关瑶来说,她真是时隔许久不曾感受到裴和渊的强势,她抬头看裴和渊,试图分辨他是生气了, 还是又变作另外一个人了。
裴和渊胸间不停起伏, 半敛着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让人看不透。
关瑶便主动倒了杯茶递给他:“夫君喝茶。”
裴和渊确实口干舌躁, 便也没多客气,接过仰头喝了。
关瑶留了心神盯着他。
一口, 两口,三口。
关瑶胸间抒出一股浊气。
还好,没换人。
“夫君, 你生气了么?”关瑶少见地主动靠近过去。
裴和渊下意识接住她, 却仍是紧着眉心道:“娘子委实太过胡闹, 若有闪失……”
“那里头都是你的人, 能有什么闪失?”关瑶眨了眨眼, 须臾又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捅了她一刀,也算亲手给我阿姐报仇了……我解恨了,没有遗憾了。”
说起这事,裴和渊才想起查看关瑶的手。而尽管关瑶早便处理过,他仍是取了巾帕,就着茶水仔仔细细帮她把手再擦拭了一遍。
过程中关瑶难得乖觉,收起近来不时露出的爪牙,温驯地听裴和渊无奈的责备:“便是不顾着自己,孩子呢?”
“我有留心护着的,而且岑田就在暗外躲着,谭公公也在门口觑着,我有分寸的。”
察觉到裴和渊动作一滞,猜想是又要说些什么,关瑶嘤嘤哼哼往他怀里钻:“我手腕子好痛,嘴也好酸……”
裴和渊心头谓叹,嘴唇碰碰她发顶,安慰道:“待回府揉些药酒松缓松缓,须得好好歇上几日。下回,娘子再不可这样莽撞了。”
关瑶囫囵应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片刻后,回到临昌伯府。
才下了马车,便闻得汪姨娘的哭声响彻整座府邸。不晓得的,还道是府里头少了条人命。
一问才知,是裴讼谨昨日里喝醉酒,被不识得的人骗去城郊乡下的黑赌窝,把手头银子输光了不说,还欠了不少赌债。
因为生怕那些乡痞带人来伯府里头要钱,他不敢说出自己身份,而那些个乡痞也不是多有耐心的,就打了他一顿,用轧猪草的刀把他头发削了不止,还拿刀子捅穿了他的脸。
听说裴和渊回了府,汪姨娘肿着双眼睛跑到容知院,哭着喊着让裴和渊帮忙查出伤了裴讼谨的人,全给砍杀了才算出气!
裴和渊道:“我朝早便明令禁了博戏,违者笞刑示众。若犯者为官眷,则加杖刑六十。我固然可将这事报予顺安府,但姨娘想好了,四弟即使受得住当众施刑之难堪,可受得了这样重的刑罚?”
汪姨娘嘴皮子颤颤,嗫嚅道:“我,我是想让三公子端了那贼窝,到时不提谨儿的名字便好了……”
“既报案缉拿,定要有苦主指认,否则如何定罪?”裴和渊神色泰定,明晃晃地拿话搪塞汪姨娘。
汪姨娘犹不死心,提了气还待想说些什么时,裴和渊原本望着远处的目光收了起来,淡淡地睥着她。
威压骤至,汪姨娘肩头一缩,竟被这无言的逼视怵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应付已用掉裴和渊所有耐心。他转身回到院中,恰逢关瑶自湢室出来。
脸庞似美人新醉般酡红,腰身盈盈一掬,整个人在日光中泛着珠贝般的光芒,说不出的酥软招人。
倏然间,裴和渊忆及某场温泉共浴来。
绮念甫生,鼻管便泛起痒。唯恐在关瑶跟前出丑,裴和渊急急转向另一侧,待心念平静后,才重新回了身。
彼时,关瑶已坐在靠窗的榻上任丫鬟绞干头发,将两个眉头蹙做一堆,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想得委实入神,待男人高大的身影斜斜地压了过来,才抬头瞥了他一眼。
裴和渊挥退丫鬟,拿了软巾接着替关瑶拭发。
关瑶将头枕在他膝上,惬意地享受着裴和渊的服侍。
好片刻后,她出着神问了句:“席羽喜欢二姐姐,对不对?”
顿了一息,裴和渊才答道:“他对二姐,可以说是情深意重了。”
关瑶隐约自这话中听出一丝嘲弄的口吻,想了想,追问道:“深重到什么地步?”
“到愿意为她背叛我的地步。”裴和渊声音浅淡如水,如同说了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头发已干得差不多了,裴和渊将软巾搭在架上,另取了木梳,动作温柔地替关瑶通着发。
关瑶眯着眼睛沉默了会儿,才又沉吟着问道:“那夫君这世没动他,是想利用他,还是……顾念旧日之情?”
“都有。席羽功夫了得,除了幼时那次,后来也曾救过我数回。”
说着话,裴和渊低了眉看着关瑶。
明明是一张素脸,却仍旧娇慵可人。两道睫上似洒了金粉似的,在透窗的阳晖之下熠熠生辉。眼下的暖影更似是投在他心间,眨动之时便若无形的羽扇般,在人心头搔来搔去,令人实难把持。
他用手指在那清透的面颊之上摩挲着,指腹流连于唇角之际,关瑶抬起眸子。
两两对视,倒是关瑶先凝住视线。
白银般的日光染亮郎君眉眼,亦在那玉容之上打出明明暗暗的晕影。
郎君静视着她,目光专注得像要将她的面貌吸入脑中,牢牢印住。
不得不承认,自己前世今生都被这张脸给惑住,不是没有道理的。
像有什么在心头冒了芽,被悸动牵着的关瑶引颈而起,却在将要碰到那双唇时,立马被捧住脸。
像要将人胸腔之中的气息抽干,这场亲密到了最后,关瑶被吻得脑子像粥一样渾渾莽莽,两眼发直。
微微回神后,关瑶瞪他一眼:“我刚才是想起身而已,臭流氓!”
水目漉漉,粉面泛春,还软着嗓子绵绵地控诉自己,裴和渊险些分寸大乱。
费了好大劲才让理智回笼后,他摒退心头杂念,抬手给关瑶顺着凌乱的发丝。
未几,关瑶便像被撸顺了毛发的狸猫儿似的,眉眼舒展开来,甚至蹬着足小小地伸了个懒腰。
“周太后没了,你不用去帮着处理什么?”
“早便安排好了。况且这堂事,贺博正自是希望参与过问的人少些,再少些的好。”
关瑶点点头,又道:“说好了的,过几日我要回娘家住一趟。”
裴和渊鼻息一紧,下意识便屈起手指来。
关瑶轻飘飘瞥他:“怎么?这就想反悔了?”
裴和渊喉间轻滑,心下有些挣扎。
即便刚刚结束一场温存,哪怕人正在自己怀中,他仍旧患得患失,惶惶不安。
心潮波动,裴和渊唇角微动,想让关瑶莫要与那宋韫星见面,又怕她嫌弃自己想太多,或是对她存有疑心。
兜兜转转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
罢了,反正这世,她与那戏子并无过多牵连。
“我可以……每日见娘子一面么?”嗫嚅许久,裴和渊低声问了这么句。
“不了吧?”
这话才出,裴和渊的眸子便暗了暗。
关瑶挠了挠他的手背,唇儿高高翘起:“夫君若想我了,咱们可以通信。”
掉入那双漾着狡黠笑意的眸子,裴和渊心头发软,只能答她:“好。”
便是这般,关瑶翌日回了娘家。
而没过几日,周太后的死因便被查出来了。
后宫阳姓贵人因当众被斥而心怀怨恨,便以赔罪为名去了仁寿宫求见周太后,借着近身伺候的机会向茶水中落毒。
而掀倒烛台纵火,则是自知难活下去,便干脆选择这样的方式同归于尽。
处理这案子速度之快,竟连杨莺宫中藏的秘药都搜了出来,佐证的宫人更是一个接一个。
便是这般,太后薨毙之事,以宫妃谋杀而草草盖棺定论。
实则若要细查,自然能查出些疑点。比如皇帝的态度就很值得寻摸,再比如,前些日子皇帝曾与太后闹过的追谥之事。
可安定富足多年,尸位素餐不识进取的官员本就不少,更别提这朝代几经更迭,大琮朝堂早便散如一锅粥。
得过且过的,懂得审时度势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比比皆是,纵有那忠心之士,发出的质疑却也很快被湮没得激不起半点水花来。
便在周太后之死弥定后的两个月,大琮皇帝贺博正,在某个寻常的夜里,被北绥送来的那名和亲女子刺穿了喉。
据说其死状,极为可怖。
几任帝王常居的广明宫成了凶殿,就连夜巡的侍卫经过都会不自主地打抖颤。
就要不要出兵伐北绥之事展开朝议,最后出来的结果,是暂不动兵。当下急在眼眉前的,还是新帝之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大行皇帝崩时仍年轻,膝下无有龙嗣。
最终经过层层商议,在宗室里头选了个血脉较近,且天资聪颖较为开敏的立为新帝。
然新帝不过七岁稚子,尚无理政之能。是以在这之后,又选出了几名辅政大臣。
而裴和渊,亦被推举成了当中的一员。
当了辅政之臣,裴和渊的风头更是盛极,逢迎巴结的甚至寻到了关宅。若非关氏夫妇见过世面,还当自己另个女儿也成了宫妃。
回娘家住这事有一就有二,毕竟比起临昌伯府,热热闹闹的娘家才更令她眷恋。因此,关瑶不时便乘马车往娘家跑,一住就是数日,期间与裴和渊的联络,便还当真是靠着信笺。
或是小别胜新婚的新鲜感,又或是为了奖励,每趟回伯府后,关瑶不再抗拒裴和渊的接近,偶尔还会主动贴过去撩拔。
谪仙般的郎君被自己逗得满眼无奈,明明几度在丢盔弃甲的边缘却还要竭力憋住的情状着实有趣,关瑶乐此不疲,便连他后来偷摸搬回寝居也只当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