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二人的关系逐渐回温,诸多恩爱之举,直令听闻的人都羡煞了一双眼。
似乎所有的事都回归正轨,且在向着正道而行,然而世事,总是令人难以预料。
中秋节的前几日,关瑶仍住在娘家,用过早膳便带了家里两个小的出去听听戏。
既是跟在关瑶身边,岑田便作回了女儿妆扮。
她性子虽闷,但到底年岁不大,且关瑶等人并非难相处,甚至性格还很有些自来熟,便把她带得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而纪雪湛不知怎地,与人相处起来总别别扭扭的。本身没头没脑乐乐呵呵的少年,惯跟个贼子似地偷看人姑娘家。而待人察觉了回望过来,他又没事人似地撇开眼。
故作镇定,实则耳根子红得跟被火钳子烫过一般。
对于男女之事,关瑶并非吴下阿蒙,可与纪雪湛相比起来更让关瑶纠结的,是贺淳灵的事。
在近来的旁敲侧击之下,关瑶知晓了席羽便是在青吴时曾救过贺淳灵一回,且让她念念不忘的人。
而贺淳灵也并非什么也察觉不到,在某回关瑶的试探之下,直接垂下头说了句:“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他心头有人。”
沉默片刻,她又苦笑了下:“可怎么办呢?小姨,我就是爱慕他,就是忘不了他,就是想缠着他。”
“若父皇仍在,我便是在父皇跟前跪上个三天三夜,也会让父皇给我赐婚,押着让他娶我。哪怕,哪怕他因此而恨我憎我,我也甘之如饴。”
听过贺淳灵这番话,关瑶一时无言。
年少情热,埋头扎进去便再难出来。哪怕是没有回应甚至是被拒绝过的单相思,也不是能被旁人三言两语劝得开的。
这些,关瑶早便经历过,最是能理解。
更何况贺淳灵对席羽不仅是初见惊艳,在关贵妃过世后,裴和渊还安排席羽保护过她,二人相处过一段时日。哪怕顽狭的郎君只拿她当妹妹般哄过几回,可那份依恋与安心,更令她心间的情意只增不减。
几人在万汀楼待了大半日,日暮之际才打算回转。
正要上马车时,宋韫星追了出来。他拿了新拟的戏词,说是要请关瑶带回去过过目。
这原是稀松平常的是,偏今日的宋韫星,总让关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
比如打从一见面,他便望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眉宇间滑过微妙的挣扎之色。
再比如说话间他数度欲言又止,却还是踟躇着问出口道:“东家……近来一切可好?”
而在关瑶点头后,他本没再继续,可便在关瑶待要转身之际,忽又向前半步,用发紧的声音说道:“东家若有何难,若不嫌弃,可与我说说。我虽力微,亦会尽力帮东家,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会……”
关瑶没再给他说完的机会,而是出声截话道:“宋班主是听了什么奇怪的传言,还是……接触了什么人?”
对上关瑶带有探究的眼神,宋韫星目光微闪,背脊也霎时僵住。
季秋的风不仅凉且翻得有些猛,一阵刮来时,蓦然将关瑶手中的戏折子吹落地。
关瑶等人还未有反应,宋韫星已领先一步,俯身将那戏折子捡了起来,再递给关瑶。
关瑶伸手去接。
仅是一瞬的接触罢了,偏此刻不仅投在地上的一双剪影很有些暧昧之感,且在身后某些角度看来,二人袖摆相贴,亦是瞧着亲密有加。
熟悉的,异常压地的鞋履声步步靠近,一个被夕阳拉得愈加伟岸的身影近乎覆在了关瑶后背。
关瑶还未转身,已听湘眉惊讶地唤了声:“郎君?”
回过头去,确见得两步开外,立着个面色寡淡的裴和渊。
阴晦与冷沉,取代了近些日子的温宁萧肃与清和平允。眉眼虽然不变,可一袭白裳穿在他身上,与那森冷的面容却是怎么看怎么相悖。
关瑶脉膊亢急,瞬间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第58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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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立定几息后, 裴和渊上前:“娘子在忙什么?”
“在看戏折子……”关瑶愣愣地晃了下手中的东西,又试探道:“夫君为何在此?”
“同僚约我吃茶看戏,便来了。”裴和渊言简意赅地解释过, 便扶住关瑶的腰:“既遇得娘子,那戏不看也罢,娘子可要随我回府?”
关瑶心头微跳, 她低下眸子假装被风沙所迷,快速地眨了两下眼, 藏饰着自己的慌乱。
须臾,她定了定心绪, 应了个“好”字。
便是这般,关瑶被裴和渊带上马车。而裴和渊由头至尾, 连个眼神都不曾赏给宋韫星, 只当他是个透明人。
有孕之人分外懒困, 为了不让自己露出什么不对的神色, 关瑶甫一上车便装作疲乏, 乖觉地把头枕在裴和渊的肩上小憩。
中途听到茶杯挪到的声音, 关瑶悄悄掀开眼皮, 却见裴和渊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便放回小几之上,再没动过。
再过片刻, 马车到了伯府门口。
因关瑶一直没睁过眼, 下马车时也是被裴和渊给抱着的,直到回了容知苑, 她才假作迷迷糊糊地醒来:“到了么?”
裴和渊将人放在榻上, 捏着她的耳垂轻轻晃了晃:“没到, 娘子继续睡罢。”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关瑶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人的惯性动作是最难改的,她曾用了极长的时间回忆过两个裴和渊之间的区别,而当中最能快些分辨的,莫过于饮水次数,以及对她的亲昵了。
比如饮水,一个是强迫自己分三口饮尽,而另一个,则并无这种习惯。
再比如对她耳垂的偏好,一个是轻轻揉捏,而另一个,则酷爱轻轻摆动。
假如她的猜测没有出错,那么眼下她面前的这个,已然不是昨日才写了信给她的……那位夫婿。
可这人却表现得若无其事,让关瑶摸不清心思,拿不准他用意为何。
心头藏了这样的认知后,关瑶难免有些发怵,干脆假借睡意整理自己的心绪。
而这个裴和渊也像是有意遮掩似的,收着张狂与乖僻,日日穿着白衣,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与关瑶相处。
见他这般,关瑶更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与他相处要自然,得尽量配合,不能让看出端倪来。
于是后头的日子里,关瑶仍然对裴和渊撒波发嗔,或是偶尔略带恶意的挑逗。而裴和渊的反应,亦是一如往常。
而一旬之后的某个晌午,关瑶却被个消息惊得怛然失色。
那个消息,是与贺淳灵相关的。
道是先前去赤源和亲的贵女失足死了,赤源再度向大琮求娶宗室贵女。可辅政大臣们在宗室中挑了一圈适龄者后,最终被选中的,却是贺淳灵。
早便没了公主身份的贺淳灵,被重新赐了个贵主的头衔,以半半的戴罪之身,替大琮完成这和亲的使命。
且关瑶听到消息时,贺淳灵已然上了和亲的马车,出了顺安城。
如同旱雷在头顶轰然炸开,关瑶耳膜嗡嗡作响。
侥幸被无情戳破,小心翼翼维持的盲眼假象也一瞬破灭。
原来不是有意遮掩,而是乐得看她作戏,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怀着耍逗的心态,在陪她演戏。
惊愕过后,是异常的平静。
人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只知呆坐着出神,直到一抹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一声温柔的“娘子”响于耳畔,她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身形。
唇瓣微启,关瑶的嗓子像卡了把糠一般,发出的声音又滞又涩。
她盯住眼前人,双眼失焦地问:“你是在……惩罚我么?”
裴和渊屈起手指,亲昵地在关瑶腮畔碰了碰,徐徐笑道:“娘子这么不乖,还教他控制情绪,给他甜头尝……”他目光幽若:“娘子为何厚此薄彼,独不教我如何才能让他再无出现的机会?果然……娘子更欢喜的是他么?”
“因为这些,所以你就迁怒我的家人,伤害我的亲人。”关瑶语声喃喃,这话并非质问,而更似在陈述。
裴和渊眉宇松和地笑着,声音喜怒不辨:“娘子藏得极好,我险些没瞧出来。”
关瑶勉力聚了聚神,与他对视着问:“倘若我在想,该如何与两个你相处呢?倘若……两个你我都能接受呢?”
裴和渊把人收进怀里,却并未答话。
然他不答,关瑶已知他的意思。
她这个夫君,也并不想与另一个共存。
熟悉的气息盘旋于发顶,关瑶却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打颤:“夫君……在想该如何除掉我腹中胎儿么?”
裴和渊收紧手臂,半晌沉吟道:“我固然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也要顾及娘子安危。所以,我已派了人去捉那位神医。他医术那样高超,定然有堕胎且能保娘子安危的法子。”
这回,轮到关瑶不说话了。
片刻后,裴和渊主动挑起话头道:“娘子可知,为何宋韫星会令他神思大乱?”
这个“他”是谁,二人心照不宣,可关瑶却连跟着问的力气都没有。
裴和渊不在意,兀自接腔道:“因为上一世,娘子曾随那戏子离开过我,所以他的刺激,自然不是旁的人比得了的。”
明明仍有余晖在天,可关瑶整个人跟落入冰窖似的,陷入了深重的怔忡与呆滞当中,脑子跟糊住了似的,完全停止了思考。
像是在这怀中待了许久,关瑶抽身出来,直视着裴和渊的双眼:“我再不会见宋韫星,你别伤害无辜。还有,以后我会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和渊凝视着关瑶,用清醇且空灵的声音说道:“娘子放心,灵儿那头有人跟着,她不会有事的。只要娘子守诺与我好好的,待这天下大定后,我便让人送她回来。”
“好……希望咱们,都守诺。”关瑶一字一顿地说。
裴和渊捏着她的耳垂轻轻晃了晃,眉梢微挑道:“自然。”
约定达成,仿佛只是一个微小的插叙短暂地出现了下,并未掀起任何涟漪。
对这个裴和渊,关瑶仍旧如常待他,偶尔也会有意对他极尽低眉顺眼甚至学着温柔小意,与其说是在与夫婿相处,不如说是在用心当妻子。
对此裴和渊浑不在乎。只要人在身边,他便满足了。
日子约莫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月,到了重阳节。
大早,裴和渊便去了祭祖。
临昌伯裴胥弘一脸病容不止,神色还格外郁郁寡欢,瞧着是多走几步都要喘上半天。
而裴讼谨则彻底毁了容,舌头也受了伤,说话像大舌头一般困难。
兄弟三人共同出现时,便愈发显得裴和渊俊迈出挑。
清风倒灌,吹凉人的脸颊。
祭拜过后,裴讼谨早便掩着面借口溜回了马车上,老临昌伯的墓之前,裴胥弘与裴和渊两两立着,许久沉默。
沉默过后,还是裴胥弘率先开口道:“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何那样对父亲么?多大的恨,让你连他病重都不去瞧一眼?”
裴胥弘声音沉重,却只引得裴和渊浅淡一笑。
能为什么呢?不过是当年被带回顺安时,中途他那外祖母“畏罪自杀”,他却误以为是被这墓中之人给逼死的。
甚至,认为是老伯爷瞧不上他外祖母,才迫其自戕。
沉吟片刻,裴和渊转过身,直视着裴胥弘,一双眸子清和剔透,似能看透人心。
“不用拿这种话来试探我,我知晓兄长心中惧怕什么。放心,我对兄长的爵位没有分毫兴趣。”裴和渊目中带笑,又微微扬了扬眉骨,佯作不经意地道:“但若兄长心存他意,行不善之举,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没来由的,裴胥弘心下一跳,仿佛真就行了什么错事。
便在此刻,一阵健步踏得地面响动,谭台如疾风般奔来,于几丈开外便扬声唤裴和渊:“郎君!府里着火,少夫人不见了!”
意外来得令人措手不及,待裴和渊回到府中时,火势已被扑灭。
起火的,是裴胥弘与柳氏的居院。
呛人的烟味在空中弥漫,烧焦的屋院与家什满目疮痍,还有孩童余惊未平的哭声。
“怎么回事?”裴和渊脸色泛青。
喜彤哽咽道:“少夫人听说小世子身子不舒服,便过来看小世子的,哪知就发生了这事……”
一旁,浑身焦迹的岑田低头请罪:“是奴婢失职。奴婢赶进去救少夫人时,因为过道较窄,少夫人便让奴婢先把小世子给抱出来,待奴婢返回火场时,少夫人……已不见了……”
静默半晌,裴和渊再问:“白日里为何动火烛?”
“近来小世子总是夜睡难安,这两日更是低烧不退。我们便去寺里找了僧师问问,僧师算说是小世子撞了邪,让找小世子一件衣裳,裹着求来的符一道烧起往房门外引,把那邪祟给引出去,谁料行事的丫鬟粗手粗脚,竟不小心把火盆子打翻在房中,引得里头好多东西都烧了起来……”这话,是柳氏那头的人说的。
听罢,裴和渊向柳氏等人的方向走了几步。
柳氏正给她怀中的小裴屿一下下地拍着哭嗝,见裴和渊近前,下意识便向后退了几步,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裴和渊看了看裴屿,又盯着柳氏,未几阴晴莫测地笑了笑:“是邪祟……还是有人故意作祟?”
柳氏脸色陡然变白。
下一息,裴和渊几步上前,强硬将她怀中的裴屿拎了出来。
小孩子本就还挂着泪珠子在抽噎,被腾空拎了这么下,立马吓得张嘴大哭起来。
“你做什么!还不放下他!”柳氏等人急忙跟上前。
裴和渊将人随意往臂上一挟,施施然道:“你们看,他现在还哭成这样,明显那邪祟还未赶走。我倒识得某位西域高僧,道行神力有口皆碑,这便带他去给那位高僧瞧瞧,彻底给他清一清身上的浊气。”
见他当真带着人转身要走,众人立马混乱起来,院宅外登时乱成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