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宣提出要求的时候其实有些怕被拒绝,毕竟第一次见面这位聂雪同志就表现凶悍。
然而他提要求都还没解释自己的苦衷,也做好了些讨价还价的准备,内心正在思考刚才的语气会不会过于强硬,人家聂雪同志已经把手放到了他面前。
这是一双骨节修长十分有力的手,看着不似女孩子手般柔软精致,但却也有种说不出的匀称美。
她的掌心纹理线条深刻简单,只是生命线走向模糊叫人乍一看命途多舛的命理,但仔细一瞧里面却还有蓬勃生机。
傅宣晃了晃脑海里驳杂的情绪,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干嘛要研究人家手相,还翻出了幼年时无意间看到的浅薄手相知识。
“不是要握手吗,怎么磨磨蹭蹭的?”
聂雪不知道傅宣心里的想法,一心只想着没几天时间要抓紧练习,见傅宣手指微动不敢动手,干脆向前一把拽住了他。
“怎么样,头晕不晕,要是有情况你马上喊我放手啊?”
聂雪把自己当成试验药物十分敬业毫无情绪波动地关照傅宣。
而第一次跟同龄女性握手的傅宣,却觉得两人手指忽然接触的刹那,手指间仿佛摩擦起电带起一丝电流顺着他的皮肤流经血管又蹿上他的心房,叫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道不明的感觉。
但神奇的是,尽管心里颤动,他的脑海却异常清晰,此时在脑海里回放一遍两人相遇的场景,他居然都能记住所有的细节,包括她愠怒回头时眼里眸光的微闪。
聂雪她与其他女性到底存在什么不同,为什么他对她没有抵触,即便接触也不会生出应激反应呢?
难道……仅仅因为她看起来有些中性,乍看之下像个男孩子嘛……
傅宣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下,脑海里想要弄清原因的想法更加强烈,见聂雪似乎对于帮助他并没有反感的样子,傅宣得寸进尺道:
“聂雪同志,我握住你的手竟真的没有头晕的感觉。但我还不能弄清楚情况,我冒昧问一句,你能不能为我穿一次裙装?”
“什么?”
聂雪以为自己走神听叉了,可没想到对面傅宣同志郑重地握着她的手,又重复说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聂雪同志,你能不能为我穿一次裙装。”
空旷的排练室里,月光透过装着铁栏的窗户铺洒进来,落在地面形成一格格拉长的长形方格与里面昏黄的灯光交融投射出两人执手相握的多重影子,宛若要给舞台灯光下表演话剧的男女主增加光影效果。
原本该是暧昧横生空气热度攀涨的氛围,聂雪与傅宣周身的氛围却异常诡异。
傅宣此时看着聂雪,心里想的是,才见两次面就对女孩子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不是过于冒昧,聂雪同志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自己是登徒子……
眉头又凝重了些,他暗自懊恼觉得自己即便对病情恢复再急切,似乎也不该这样空手套白狼,应该先付出等价需求的!
聂雪却瞬间明白傅宣要求她穿裙装的原因,后槽牙咬了咬,她面无表情抽回了自己的手,
“让我穿裙装……我倒是觉得你去叫那些爱慕者穿男装更有效一些。”
“哈哈哈,他以为对你没反应是因为宿主你这一世像男人的缘故吗……这人真逗……”
聂雪刚说完,系统无情的嘲笑也响起在脑海,这叫聂雪凭空觉得内心莫名烦躁。
“闭嘴,还能不能让我清清静静完成任务了?”
呵斥了系统一句后,聂雪又无端觉得系统的话里似乎有话外音,于是她准备练习跳舞前,状似无意询问:
“系统你知道为什么他对我没头晕目眩的感觉吗?”
脑海里静止了瞬间,聂雪听到系统的机械音恢复正常语调推理:
“大概是他第一面见你心理上认为你是男人,跟你相处又觉得你性子也像男人?”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个年代的审美落伍了,这放到后世,妥妥高级脸蛋,走国际模特路线也不是不可以。”
聂雪嘀咕一声后,不再管傅宣那呆愣愣的身影,兀自开始练习把舞蹈与歌曲融合从头到尾训练。
只是开头两遍还安静的排练室,接下来就时不时传来傅宣同志的指导声音。
“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这段调子与动作没搭配好,‘替父’的父字是四分音符,短促些。”
“你拿枪顿一顿的动作,就得压在那个军字上面。”
聂雪本该虚心接受意见听从傅宣指挥改进自己动作与声调的,但因为他刚才无形间对她外形的评判叫聂雪生出一种烦躁心理,所以她动作一停,反击道:
“傅宣同志这么会,不如你给我演示一遍?”
“宿主看不出你还挺会以牙还牙的,叫傅宣演绎红色娘子军,这主意真损,哈哈哈……”
系统又死灰复燃在聂雪脑子里乱颤,聂雪不为所动只幽幽盯着傅宣的表情。
然而对面男人脸上根本没表情,反倒在她的提议中,真的就着那个她出错的动作给她完美演绎了一遍词曲对应的动作、唱腔,甚至神态。
像是无声的道歉通过动作传达出来,又似乎用实际行动指出聂雪刚才确实存在谬误。
当聂雪看到傅宣同志版本的红色娘子军片段,原本心里准备好的讽刺眼神再也表现不出来。
她刚才幼稚了。
表演是她的任务,此刻她却因为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影响任务进度,傅宣同志一个男人跳舞都比她有神韵,她却还有心思浪费时间。
“谢谢。”
因为对面放下身段给她展示了标准的舞蹈动作,聂雪诚心诚意地对他表示了感谢。
本以为对方会打蛇上混用“礼尚往来”的托词继续提那个要求,没成想一直练习到潘桂花来接聂雪,对方都闭口不言那事。
“哎哟,刚才那小伙子长得真俊,比赵逸轩那小子还俊……他就是你们团那个会弹柳琴的同志吧,怎么还留下来教你唱歌呢?”
潘桂花倒是没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因为她从隔壁高小花嘴里已经听说了新来的男同志身患奇病不能接触女同志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我之前帮过他,所以他还人情吧,原本团长也在的,只是提早走了。傅宣同志音乐造诣高,他指导我一下我在第一排唱跳才能表现好。”
潘桂花听聂雪这样解释,心里竟也对这位帅小伙生出些老母亲的心疼:
“多好一孩子,也不知那病能不能治好,他父母看他那样肯定急坏了……”
父母应该确实有些着急吧,要不然也不会着急给他介绍对象,估计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大海捞针找个他能接触的。
聂雪被潘桂花这样一念叨,心里不由生出些懊悔来。
其实,她原本就是女孩子,穿裙子的要求对与她来说,也算不上过分……聂雪想,要么等表演结束,她去买条裙子试试。
虽然从小到大没穿过裙子,但她连唱歌都尝试了,也许也不能太墨守成规。
傅宣同志为了教她能拿出专业水平扮作娘子军,她为他穿一回裙子为他病情提供帮助而已,就当回馈。
……
在聂雪动摇心思的时候,傅宣回到训练营宿舍,脑海里却还徘徊着聂雪的建议。
“让我穿裙装……我倒是觉得你去叫那些爱慕者穿男装更有效一些。”
傅宣同志举一反三忽然觉得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既然中性相貌的聂雪可以叫他产生免疫,那他是不是可以干脆让男性穿裙装然后时不时接触,通过习惯养成让他以后看到穿裙子的女性也不再产生头晕症状呢?
这个想法在八十年代略微大胆泼辣,但傅宣从来不是怕事的人。
第一个室友训练回来刚洗个战斗澡回来,就被傅宣同志相中了:
“钱爱杰同志,想不想赚点外快补贴家用?一天一块钱,还不费劲那种。”
“不会耽误我训练吗?”
钱爱杰将信将疑,毕竟这个时代的1块钱相当于工厂工人一天的工资,比如她妈妈在纺织厂工作,每天从早到晚腰酸背痛一整天就只能拿到9毛8……就这还是公司调整后给工人阶级的福利呢!
“不会,就让你给我试穿一下衣服,然后跟我握握手,拍拍肩之类稍微有些肢体接触。”
“!”
天下竟然还有这等好事,难怪有人说傅宣同志背景不简单,看来是个有钱人啊!
“是不是类似广告模特?”
从1979年的1月28日沪市播出第一条酒品广告开始,手表、咖啡等广告也开始在电视上播放。
钱爱杰前几天去朋友家的时候,无意间还见到了一家三口拍的“只生一个好!”的公益性广告。
他朋友的哥哥去国外留过学,现在回国报效祖国在研究院工作,听他说,外国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广告。
衣服广告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是稀奇事,钱爱杰就听得十分仔细,此时听傅宣同志的话,他的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了“广告模特”这个稀罕词。
毕竟朋友的哥哥就说了,那其实也是一种职业,而且工资挺高,要长得好的男女才能被选中。
他每天对着镜子看的时候,觉得自己也长得挺好,只不过国内还没兴起这样的职业,所以只能心里想想。
“差不多,但我们不是为了拍广告,是为了给我治病。”
钱爱杰是听说过傅宣同志的怪病的,此时听说不是拍广告,是为给人治病,内心就觉得战友间互帮互助收钱太见外,这个忙他免费也是要帮的。
只是穿个衣服握握手,拍拍肩的事情。
“帮你治病的话,钱就不……”
然而钱爱杰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傅宣同志手里攥着一件用床单粗制滥造出的连衣裙,递到了他的手心,还一脸真挚地对他说:
“我能不能克服厌女症,就看兄弟你的表现了!”
居然让他穿女装!
他可是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他,这兄弟没办法当了!
“一百块一个月!”
大概是看出室友的不情愿,傅宣同志不但给出了巨额钱款引诱,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咱国粹京剧的女性不也是由男性扮演的吗,你就当为了兄弟角色演绎,把自己当成一个著名演员就可以,如果你不情愿的话,我觉得咱们宿舍的方志强也挺合适的……我也就是看你第一个进门……”
钱爱杰原本是抗拒的,但傅宣同志也太舍得下本钱了,而且他居然还有其他人选!
也是,100元可是十张大团结啊,他妈妈辛辛苦苦三个月都得不到的工资!要是他拿回去补贴家用,那可以明显改善家里生活的。
难怪古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生活压力这么大,拒绝那就是眼睁睁看着钱从眼前飘走呐……
“傅宣同志,都说为兄弟两肋插刀,流血都可以,穿个衣服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不过说好了就在宿舍里啊……”
训练回来身体还在发热,钱爱杰同志原本就刚洗完冷水澡还没套衣服,怕傅宣同志把这工作派给其他人,他眼疾手快就扯过了那粗糙的床单裙。
军绿色床单被改装成了一件半袖裙子完美遮住了他的手臂肌肉,方形的领口还挺有时尚感,虽然这个针线有些粗糙,但穿在身上确实看着挺有味道。
特别是傅宣同志还特别给配了个头巾,可以掩饰他的寸发。
“你看我这样成吗?”
钱爱杰五官比较清秀,这么一打扮后在寝室昏暗的灯光下乍一看还真像女的,于是傅宣让他别说话,试着伸出了自己的手,去握住钱爱杰的。
“没头晕!”
但这也可能是他早就知道自己握住的是男性的关系,所以傅宣开始在心里催眠自己,这个是女同志,我将要和一个女同志握手。
可心里这样催眠了,钱爱杰的手指上那粗糙的触感,除了让傅宣脑海弹出今晚与聂雪握手时的特别感觉,根本骗不了他的脑子。
“暂时就这样,也许我多看看你,一个月后见到女人就算不能碰,也不会生出太抵触的感觉了,万事都要循序渐进。”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正当傅宣将要放开钱爱杰的手指时,室友小梁忽然打开了门,显然门内的情景叫他的认识无法接受,所以他的嘴巴此时可以放下一整个鸡蛋。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在……为傅宣同志治病。”
“钱爱杰同志,你……你怎么穿着女孩子的裙子?”
这时,又有室友陆续回来,钱爱杰在隐瞒工钱与面子之间纠结十秒钟后,终于在室友们“你是不是有特殊癖好”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傅宣同志说穿女装帮他治疗可以给我100元我才接下这个工作的,但你们帮我保守秘密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每人10块!”
这就是“见者有份”“破财消灾”的意思。
看着室友们的眼神渐渐冷静下来,钱爱杰同志心痛万分又觉得庆幸……至少,他还能挣到20元外快,他的名声也保住了。
只要不去想丢失的80元,这其实也是很开心的一件事……开心个鬼!
他娘的他就不该接这个活,只是保密就可以得到10元的话,算一算他穿女装只有10元人工费!
而这10元人工费根本不足以承包那八个围观室友内心的一言难尽与大半辈子的回忆。
都怪他太贪心太急切了!
然而此时后悔已经晚了,为了10元的分享费,即便他不愿意,室友们也会拿这事威胁逼他愿意。
呜……
他简直是寝室里最幸运的惨狗。
……
时间一晃而过,已经到了文工团表演的日子。聂雪在几天的集训下,虽然不能说是团里跳得最好那位,也已经能达到平均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