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虽然嘴巴上是这么在说,但他话音都没有落下我就感觉背后一疼,低下头就看见了寒光闪闪的刀锋穿透胸腔露出尖刃。
他杀人的手法从来都是干脆利落一击毙命,这次疼痛甚至来不及传达到我的大脑中,我就眼睁睁看着这家伙用比十年前更加血腥的方式直接剜出了我的心脏,鲜血都像是从高压水枪里面滋出来的一样一下子喷的老远。
即便黑泥很快就取代了从洞口中喷溅出来的鲜血,但刚才那一瞬间的震撼显而易见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消除的。
至少我突然感受到了夏油迅速微弱下去的灵魂突然间像被泼了一勺油的火一样,又重新沸腾着燃烧了起来。
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圣杯被伏黑甚尔从我的身体中逼了出来,黑泥也像触手一样追着圣杯一涌而出,但又被我硬生生收敛进身体里面一时间难以动弹,顿时开始暴躁起来。
我一把抓住圣杯,虽然感觉从手感上来说不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反倒像是抓住了一团没有形体的玩意儿,但这时候也想不了这么多了。
“复活夏油杰。”
“复活我十七岁时认识的、和我在高专做了一年多同学、现在受到禁制影响即将消失的、真正的夏油杰。”
如果圣杯是真正意义上的万能许愿机,那死而复生这种事情一定能做到。
当初仅仅只是占据了圣杯一部分力量的黑泥都能让我死而复生,那拥有完整力量的圣杯一定能完完整整地复活夏油杰。
被我强制回收的黑泥顿时开始暴动起来。胸前的伤口原本就因为黑泥没有修补愈合,现在又被一涌而出的黑泥硬生生又撑地撕裂开几分,我一瞬间觉得这玩意儿恨不得想要把我一分为二撕开,如果不是因为骰子的效果还在,而它和圣杯都因为寄宿在我身体内暂时不能伤到我,这一下我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意识到这点,黑泥果断放弃了继续寄宿在我身体中这个选项,一股脑直接朝我手中的圣杯一拥而上,恨不得一鼓作气把自己全部灌进圣杯本来就不宽敞的杯身里头。
但也于事无补。
圣杯率先回应了我的愿望。
魔力源源不断向我涌来,接着又顺着我转接到夏油身上。
……就好像我是个转换头一样。
但很快我就理解了圣杯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诅咒了夏油杰,他也成了我放不下的诅咒。
圣杯要复活他,必定流经我。
在这一刻,我也不太清楚圣杯能够复活的到底是什么了。
或许是真正的夏油杰,又或许只是依托着我记忆诞生的、依靠着我的记忆模板生成的夏油杰。
就好像当年忧太因为不愿意面对里香的死亡诅咒了里香,于是怪物女王「祈本里香」诞生。
但那个“祈本里香”之中,真正属于原本已经死去的里香的那一部分微乎其微,大部分都是以忧太的诅咒和咒力凝结而成,夏油现在灵魂的损耗只会比那个时候的里香更大,原本已经缺失了的那一部分圣杯到底要怎么修补,我也无从得知。
但总归不会更坏
了。
而在魔力经过我的转换涌入夏油的身体时,我才终于意识到他之前和我说的禁制到底是什么。
那是他身体里的那个家伙借由另一个圣杯给他下的,难怪他会消散的这么快,也难怪魔力涌向他之后得到了另外一股阻力,甚至还隐隐有被分化的趋势。
因为两个灵魂的争夺以至于整张脸都扭曲了的夏油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到像是要把我的手腕捏断似的死死抓住我,还剩几分清明的眼神落在我眼中,我看到了从他眼底潮水一般漫上来的湿意。
他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有发黑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顺着下巴淌下,沾湿他的衣襟,在胸前晕开一大块发黑的红褐色血迹,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是看到了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一样。
但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摸了摸他的脸,从额头到鼻梁,从颧骨到下颚,这次不再像上次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时候那样摸到的只是一团空气,而是摸到了真真正正属于他的轮廓,线条利落,面颊消瘦——比起他年轻时候的面孔,他真的瘦了许多。
或许也不该叫瘦,应该叫成长。
“没看见你们的时候,我总是很想回来。但是看见你们的时候,我又觉得,或许当年就那么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有点想擦掉他脸上的血,但擦了两下之后又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只能把血擦的到处都是,根本擦不干净他身上的血,只是在平白浪费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而已。
我必须在狂化结束之前复活他,不然黑泥二度破坏我的身体又选择抛弃了我作为宿主,我不会有第二次受肉的机会。不能在生命的倒计时里面复活他后再把五条悟弄出来,我大概也没有机会再做这种事了。
——五条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我不打算那么做。
看见夏油之后我就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干脆用最后一点命把五条换出来。
如果真的能把他换出来,那就是我血赚。
“好好活下去吧,夏油杰。”
我捧着他的脸碰了碰
他的额头,鼻尖蹭过他的鼻尖,嗅到了他身上和着血腥味的绝望。
“这次你要是再死了,那就没有我能复活你了。”
残余的book纸页被我从裙摆口袋里摸了出来。早在知道这个世界中有第二个圣杯的时候,我就一直随身带着剩下的book做好了准备。
真是个相当明智的主意。
大部分时候,我开启领域都只是为了召唤骰子,很少把整个领域都展开。
还在高专的时候,召唤骰子时偶尔还能看见领域展开的一隅,但我死而复生之后,召唤骰子也就不再需要将领域展开了,这也可以算是我在这么多年之后头一次真正地把领域完完整整地展开。
虽然看起来像是咒具,但说到底骰子也是我领域的一部分,真正的名字也不叫“掌握天命的骰子”,而是——
无定法界性。
领域展开将我们两人连同在一旁看热闹的伏黑甚尔也都包裹其中。光怪陆离的空间充满了光污染一样搅在一起的丝线,闪闪发亮的丝线摇摇晃晃垂坠着延伸向空间无法触碰的尽头,将这个空间切割的支离破碎,站在其中都有种让人眩晕的错乱。
但更多的丝线缠绕在我的肢体上,以至于我看起来就像只正在吐丝结茧的扑棱蛾子幼崽。
领域的性质照理来说是和咒术师的咒术同源,我一开始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咒术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不然为什么领域会是无定法界性这种和我本身术式风马牛不相及的样子。
后来我才逐渐明白,我的术式原貌并不是“强化”,而是“交换”。
人体是有极限的,但咒术并没有。以术式的形态发动,会将咒力与我身体的极限进行交换,将我原本只能存在短暂时间里的极限状态以咒力稳定下来。因此我在动用术式祓除咒灵的时候,并不需要将咒术覆盖在我的身体表面才能祓除只能以咒力祓除的咒灵。
使用了咒术的我,身体中填充的并不是属于自己的“力量”,而是咒力。
而以我的术式构造的领域无定法界性,则将“交换”的范围扩大,并且将条件也拓宽。骰子是作弊、或者说选择交换的道
具。
用骰子作为媒介进行“交换”,则有更多额外的选择参与进交换之中,而不仅仅只是局限在我自己本人用力量和咒力进行交换。
——虽然投掷失败后的代价也得我自己承受,但相比起来,也已经是非常实用了。
虽然没有听说过术式和领域在后天能改造升级的例子……但既然我的领域是这个,那赌一把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几张空白但是边缘被摩挲的有些起毛的纸片被我捏在了手中。缠绕在我身上的丝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原本紧密地缠绕在我的身体上,但现在也有了剥离了迹象,像昆虫试探的触角,朝我手中的book残页延伸了过来。
——居然真的可以。
“虽然我是无所谓,但你应该没忘你嗝屁之后我们几个也会跟着死这件事吧?”
伏黑甚尔也被我的领域卷入其中,看起来是最从容自若的那一个。我虽然没有看见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但却闻到了一股烟味从我身后传来。
……这家伙,未免放松过头了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看了眼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狂化倒计时,头也不回地说:“这种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反正不会让你们几个因为我的原因也跟着死就是了。”
我见证了那场战斗,也见证了夏油杰的死亡,自然不会忘记那个时候夏油将对我们三个都有特殊意义的天内理子转交给了五条。
也没有忘记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已经是咒灵的天内转交给了五条。
book的残页我手上有好几张,圣杯对抗圣杯,剩下的事情不需要全部用掉残页,因此留下一张让亚瑟他们暂时落个脚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后续……夜蛾老师和五条能处理好。
只要在给他们找几个新的御主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些从我身上松散开来的丝线一点点钻进我手中的纸张里,像极细的针管一样刺入本就轻薄的书页边缘。
我有一种微妙的它们是我感官延伸的感觉,还没回味出是什么感官,那几张残页就在我眼前变成纤维和我身上的丝线融为一体,余下的不知道什么的部分青烟一样蓬松升
起,顿时消融在这个空间里面。
我想融合book残页的能力进我的领域里面改造我的领域和术式。
虽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可能,也没有听说过成功的例子——我猜真人或许会有成功的例子,但我不可能让他来改造我的身体,也就只能尝试这种方法了。
既然之前圣杯能够融合进我的身体里,那book没有道理不可以。
哪怕只是稍微改变一点也足够了。
“小杏。”
冰凉的手掌突然压住我的后脖颈把我往前一按,我抬眼就看到了夏油杰的面孔,和我贴的极近,眉眼舒展面色苍白,看起来比刚才狰狞的模样好上了许多,但我却一眼就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夏油杰。
“你总是喜欢做这种事。”他死死扣着我的后颈凑到我面前来,最后和我额头相抵,狭长的双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暗沉:“你总是很喜欢在这种时候去赌,虽然是你最大的优势,但也是非常容易让人掌握的弱点。你似乎总是觉得在这种时候你能赌赢?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赌徒赌到最后总是一无所有的。”
“这可不是赌博,假货。”
我也伸手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一点点收紧扣在他脖子上的手,突然间又忍不住冷笑一声:“你根本没想到我还活着吧?打破了你精心布置了这么多年的计划还真是不好意思啊。看起来你似乎对我的备案相当不充分的样子?你和咒灵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这么好嘛。”
我想到了在上个世界中见到的他,那个时候他虽然也顶着夏油的壳子,但显而易见用的不是夏油杰的身体,甚至都不是人类,而是货真价实的妖怪。
能脱壳吗……
“你真是最大的变数了,”他叹了口气,眉眼耷拉下来的神情几乎和夏油如出一辙,“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去死呢?相比起你本身,还是你的那枚骰子用处更大一些。”
“这么讨厌我,看来是吃了不少亏嘛。”我抽动嘴角原本想冷笑一下,但突如其来的剧痛差点没把我脸上的表情都给撕碎,如果不是我意志坚定一下子就端住了表情,恐怕猝不及防就要惨叫出声了。
但这么近的距离,对面的假货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我并不算多高明的遮掩。
他的表情有了点笑意,空出来的手一点点下滑,最后抓住我的右手转动掌心调整姿势,轻而易举就将五指卡进了我的指缝里头与我十指相扣。
“你死的这么多年也没让你多长进一点,做法比十一年前面对伏黑甚尔的时候都要粗陋了。”
他一点点收紧手指,剧痛从指根传来,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反手夹了回去,只是因为全身上下一阵阵传来的剧痛鬓角都渗出了冷汗,浑身一阵阵发烫,但又像是被浸在冰水里面一样极端分裂,不过片刻就感觉意识都开始有些恍惚起来了。
“术式的改造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不然我哪里用得着花这么多力气寻找合适的身体。”他遗憾地咂舌低语:“你也太过天真了点……不过这份赌徒心态,我倒是也挺赞赏的。”
他像是想要把我的手拧下来一样扣着我的右手:“毕竟你满盘皆输之后,收下这些赌注的是我。”
我喉头滚动了一下,才终于把刚才被打断的冷笑接上。
“赌徒心态的是你才对。”我喘着气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拽,双腿绞在他腰上贴的和他亲密无间,整个人都包裹着宽大的僧袍镶嵌在他怀里。
鲜血和仇恨从衣襟扩散到衣襟上,凝结成新的憎恶。我垂眼看着夏油的脖子上已经被我掐出了淤痕,像个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绕了一圈一圈又缠了一年一年,用鼻尖碰了碰夏油的耳垂,冰凉而又柔软。
“我可没有在和你打赌,”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摸不清底细只能赌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不需要赌一个未来,也不需要猜测结局。
冰冷的刀刃再次破开身体的感觉反而没有一开始这么痛,就好像这个伤疤与我浑然一体一直存在,刀刃的进入也只是重新回到了肉身刀鞘之中畅通无阻——然后贯穿了夏油杰的心脏。
就像十一年前伏黑甚尔为了拖延我的脚步所做的那样。
“我对圣杯许下的愿望一定能视线。”我紧紧抓住赝品想要松开的右手,无定法界性
的骰子出现在我们两人双手交握的间隙之中,在柔软厚实的掌心中撑开窄小一条裂缝。
“你觉得我能不能成功呢,赝品?”
只要稍微改变一点就足够了。
——只要,我自己能够投掷别的愿望就可以了。
圣杯对抗圣杯时这股力量是平衡的,我只要把这股力量的平衡打破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