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沉筱之
时间:2021-09-22 08:35:41

  他这话说完,江辞舟几人竟没有应声。
  曲茂觉出不对劲来了,“怎么了?这、这文书,真不能带出衙门?”
  祁铭道:“小五爷有所不知,这是大案案宗,与案情无关的人,等闲是不能翻阅的。”
  “这不对啊。下午刑部来了个人,还找我比对嫌犯指印呢,他也没说不能看文书。”
  青唯在一旁听到这里,倏地警觉,刑部的人又不负责这案子,她问:“谁?”
  “……好像姓刘。”曲茂敲敲脑子,“哎,记不清了,这事我让史凉办的,要不你们找他问问去?”
  江辞舟看祁铭一眼,祁铭会意,立刻离开书斋。
  曲茂见江辞舟没发话,只道是自己没犯错,他心大,闭上眼瞌睡起来,没一会儿就打起呼噜。
  江辞舟把崔弘义的案录挑出来,单独拿给青唯看。案录上,崔弘义被押解上京的原因大致与江辞舟说的差不多,只是细节更详尽一些。
  青唯还没看完,外头德荣又在叩门:“公子,少夫人,高家的二少爷来了。”
  高子瑜来了?
  青唯拉开门:“他来做什么?”
  “称是堂姑娘遗留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在高家,他专程送来,顺便还有几句话,”德荣看江辞舟一眼,跟青唯揖了揖,“他想单独跟少夫人说。”
  江辞舟没拦阻,青唯想了想,她和高子瑜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怨,并不到登门不见的地步,便问:“他人呢?”
  “就等在府外,小的请过,但是高二少爷辞说不进府。”
  青唯一点头:“行,我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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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时近末,夜色很深,青唯出了府,见高子瑜正等在巷子口,独自提灯走过去,开门见山道:“什么事,说吧。”
  高子瑜手上握着一只匣子,踌躇半刻才道:“敢问青唯表妹,芝芸她……近日可好?”
  青唯如实道:“你不在身边,她好多了。”
  高子瑜苦笑了一下,把手中匣子递给青唯:“还请表妹代为转交。”顿了顿又说,“表妹,借一步说话。”
  青唯皱了下眉,这巷口四下无人,有什么话,大可以在这里说,她本想拒绝,见高子瑜神色沉肃,似乎话里有话,稍一思忖,跟了过去。
  两人到了一条背巷,高子瑜回过身,忽地跟青唯一揖,他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朝巷末退去,与此同时,巷子的另一端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青唯没动,她提着灯,紧盯着另一端巷口,暗色里,慢慢行来一道身影,离得近了,只见来人身着襕衫,温润清朗,正是张远岫。
  “姑娘。”张远岫唤青唯,“事出突然,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请姑娘相见,还请姑娘恕在下冒昧。”
  青唯蹙了蹙眉。
  她明白了,什么芝芸落了东西在高府,那都是幌子。
  今夜不是高子瑜找芝芸,是张远岫托了高子瑜,来江府找她。
  她盯着张远岫:“你见我做什么?”
  张远岫道:“敢问姑娘,近日可是在追查何鸿云的案子?”
  青唯没吭声。
  张远岫继续道:“在下知道这案子牵扯重大,眼下手上有条线索,不知对姑娘是否有用。
  “今夜在下与何鸿云同在会云庐吃席,途中,何鸿云身边扈从单连来找,像是有非常要紧的事。在下担心惊动何鸿云,没能听到他二人说了什么,事后,在下让人去查了查单连,发现他似乎是从巡检司的方向来的。”
  青唯听张远岫说完,沉默半晌,却问:“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要告诉我?”
  她并不认得他,阳坡校场大火过后,瘟疫案明面上是玄鹰司在跟,张远岫有任何线索,都应该去找江辞舟而非是她。
  何况听张远岫这话的意思,他竟像是这知道瘟疫案与洗襟台的关系的。
  张远岫没答,他笑了笑,只问:“日前听说姑娘在洗襟台下受伤,不知伤势可好些了?”
  青唯道:“……好多了。”
  张远岫道:“在下回京得突然,听闻这事,匆匆备礼,礼不周,还请姑娘莫怪。”
  说罢这话,他朝青唯揖了揖,“太晚了,今日不便多叨扰,改日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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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唯回到书斋,曲茂已经离开了,他还要去营里,再过一个时辰就得带兵出城。
  江辞舟见青唯面色沉沉,温声问:“怎么了?”
  青唯摇了摇头,她倒不是不想与江辞舟提张远岫,只是目下有更重要的事,没必要将精力放在旁人身上,她只问:“你让人去查单连了吗?”
  江辞舟道:“吴曾的人盯着他,他有异动,玄鹰司应该会来回禀。”
  正说着,祁铭很快回来了,他目中有急色,再没了素日的温和,一进书斋,便向江辞舟禀道:“虞侯,属下已去问过巡检司的史凉,他说,今日去对指印的是刑部的刘典隶,他查的指印……是崔弘义的。”
  江辞舟与青唯的脸色同时一变。
  有人去比对崔弘义的指印?
  祁铭接着道:“回来的路上,属下还碰到了吴校尉,吴让属下帮忙回禀,今日申时末,单连曾在巡检司附近出现过。属下粗略算了算,虽然并不确定,单连出现的时间,与刘典隶离开的时间差不多。”
  青唯心中一顿,张远岫倒是没骗她,单连今日果然有异动。
  江辞舟问:“吴曾呢?”
  “吴校尉说,今日单连动向有异,他不放心,打算赶去几户药商那里看看。”
  如果刘典隶与单连出现在同一地点不是巧合,也就是说,比对崔弘义指印,是何鸿云授意的。
  何鸿云做事一贯谨慎,能让他这么冒险的,必然与洗襟台有关。
  可崔弘义身上,还有什么与洗襟台有关呢?江辞舟只能想到一桩案子。
  他看向青唯,还没开口,青唯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道:“我去唤我妹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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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芝芸到了书斋,见里头除了青唯,还有江辞舟与几名玄鹰卫,被这阵仗镇住,半晌,怯生生地唤了声:“阿姐、姐夫……”
  江辞舟道:“我有事要问你,你如实说,莫要害怕。”
  崔芝芸点了点头:“姐夫只管问就是。”
  “我听青唯说,当年叔父在陵川,本来是河道码头的工长,后来才迁居到岳州,做起了渠茶买卖,你还记得他为何忽然做起了买卖吗?”
  崔弘义迁居去岳州时,崔芝芸大概十一二岁,已经是记事的年纪。
  她道:“记得,爹爹说,他受了高官指点。”
  “那高官是谁?”青唯问,“可是魏升?”
  “不,不是。”崔芝芸竟是知道魏升是谁,“魏大人是陵川府尹,爹爹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我记得,似乎是……卫大人手下的一名吏胥。”
  江辞舟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魏升手下的吏胥为何愿意把商路介绍给叔父?”
  崔芝芸道:“因为爹爹帮他跑过腿,搬送过货物,他感激在心,所以指点爹爹做买卖。”
  案宗上也是这么说的,钦差问崔弘义魏升为何给他介绍买卖,崔弘义也说,因为他帮魏升手下跑过腿。
  崔芝芸见青唯与江辞舟俱是沉肃,意识到自己交代的话十分重要,眼下爹爹就要被押解上京,指不定阿姐和姐夫能够救他呢?她仔细回想,一点细节都不敢漏掉,“我记得……当时爹爹,好像帮那名吏胥搬送的是一批……一批药材。”
  “你说什么?”青唯愕然问,“叔父搬的是药材?”
  她顿了顿,“不是木料吗?”
  崔芝芸听了这话也是诧异,想明白以后说道:“阿姐弄混了,木料是官府让爹爹去搬送的,洗襟台刚修建那会儿,有批木料送来陵川,爹爹接了这个活,因此才结识了魏大人的吏胥。后来这个吏胥似乎有什么事走不开,托爹爹帮忙办了一批药材。”
  她绞尽脑汁地回想,“好多箱呢,每一箱都很沉,那吏胥告诉爹爹,那是因为药铺子担心药材不新鲜,在箱子里装了泥。”
  青唯怔住了。
  她没有弄混,她只是不知还有这一层因果罢了。正如她千算万算都想不到,何鸿云这案子的症结,到最后竟在崔弘义身上。
  江辞舟问:“当时叔父可是把那些药材送去了镖局?”
  “姐夫怎么知道?”崔芝芸点点头,“正是镖局,因为这些药材似乎是京中商人买的,镖局收了药材,还要送来京里呢。”
  江辞舟心下一沉。
  原来何鸿云从洗襟台贪墨的银子,在洗干净以后,竟是经崔弘义之手,送到镖局手上的。
  崔芝芸见江辞舟不吭声了,不由地问青唯:“阿姐,是不是爹爹他出什么事了?”
  青唯也不知说什么好。
  崔弘义摊上的事太大了,她总不能骗芝芸。
  崔芝芸看青唯神情复杂,一下子也急了,眼泪涌上眼眶,她蓦地跟青唯跪下:“阿姐,姐夫,求求你们救救爹爹,爹爹他就是个老实人,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做买卖发家,靠的也是诚信。”
  他说着,一咬牙,摘下腰间的香囊,递给青唯:“我眼下身无长物,这枚香囊是母亲临终前给我的,可以保平安,给人带来好运,还请阿姐收下,一定、一定帮我救救爹爹。”
  青唯原本不想收,但不收崔芝芸便不能放心。崔弘义待她有恩,加之他眼下是何鸿云贪墨银子最重要的证人,她不可能不管他。
  青唯接了香囊,对崔芝芸道:“你安心,我一定会救叔父的。”
  江辞舟吩咐道:“德荣,让留芳和驻云送堂姑娘回房歇息。”
  子时已过了大半,但是青唯丝毫没有睡意,崔芝芸一走,她立刻问:“那批镖银为何竟是我叔父发的?”
  江辞舟闭了闭眼:“这个崔弘义,他是魏升的替罪羊。”
  青唯不懂官场那一套,然而“替罪羊”三个字入耳,她蓦地明白过来。
  诚如何鸿云的替罪羊是魏升一样,魏升也给自己拉了个垫背的。
  青唯急问:“那何鸿云他——”
  正是这时,朝天忽然进得书斋:“公子,吴校尉底下来人了,说有急事要禀报。”
  话音落,只见一名玄鹰卫紧跟着朝天进屋,“虞侯,属下是从药商家里过来的,何家安插在街口的眼线,今夜换班时,忽然少了一小部分人,吴校尉称此事不对劲,让属下来禀明虞侯。”
  换班调人,这其实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变化,但吴曾从前是带兵的良将,在调度、用兵上非常敏感,可以管中窥豹。
  邹家没了以后,何鸿云能用的人马少了大半。
  眼下在药商家附近盯梢的人虽然撤走了一小部分,说明——
  江辞舟语气一凝:“何鸿云动了。”
  他回过身,从木架上取过绒氅,径自推门而出,一看天色,丑时了,曲茂应该已经带兵出城了。
  “朝天,你去找吴曾,让他从大营调一半人手回玄鹰司,守好王元敞与扶冬梅娘几名证人。”
  “祁铭,你立刻回玄鹰司,调卫玦、章禄之及鸮部手下随我出城,人不必多,都要精锐,一个时辰之内跟我在城南驿站汇合,快,何鸿云要劫囚车!”
 
 
第66章 
  “怎么还不来啊?”
  子时末,曲茂坐在城南的官驿外,吃下第三杯浓茶,“说好了丑时正刻,你瞧瞧,眼下都什么时辰了?改日子的是他,眼下晚到的又是他。”
  曲茂气不打一处来,从来都是旁人等他曲五爷,哪有曲五爷等别人的?
  一旁的尤绍道:“五爷,丑时还没到呢,小章大人应该快来了。”
  史凉也道:“是,小的跟小章大人办过几回差,大人他向来守时,等闲不会迟的。”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曲茂打眼望去,章庭果然到了。
  夜色很暗,曲茂身后的巡卫高举火把,来人除了章庭,还有两个大理寺的办事大员。
  提早一日出城接人,是因为除了崔弘义,他们还要到近郊的驿馆接另一名犯人,章庭只道是左右出城了,干脆多走三十里,把崔弘义一并接了。
  章庭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扫曲茂一眼,并不理会他,问旁边跟着的史凉:“兵点好了吗?”
  “回小章大人,已点好了。”
  章庭点点头,高声对一众巡卫道:“诸位,我等今日要接的嫌犯一共两名,分别来自陵川与岳州,岳州的这个,与洗襟台重犯有牵扯,待会儿你们比对嫌犯画像与指印,必须瞧仔细了。”
  一众巡卫称是,章庭于是吩咐:“起行吧。”很快翻身上马。
  冬夜很黑,从城南官驿走到第一个驿站,要一个来时辰。
  曲茂没吃过苦,平常出行都是乘马车,眼下掐着时辰赶路,一众人几乎是跑马前行,他在马背上颠久了,发觉原来骑马是桩苦差事,走到半程,夜空还飘起雪来,雪很细,几粒落入他后襟,激得他哆嗦。
  都这么辛苦了,到了地方,还不能闲着。
  押送嫌犯的囚车已经等在驿馆外了,章庭立刻带着办事大员交接审查,又吩咐巡检司比对指印,章程十分繁琐。
  好在有史凉这个老巡卫在,这些都不用曲茂操心。
  曲茂下了马,连连叫苦,说:“曲爷爷我这辈子都不想骑马了。”
  尤绍连忙解下腰间的羊皮囊子,递给曲茂:“五爷,您吃点水。”
  曲茂“哎”一声,扶着腰在驿馆外坐下,吃了几口水,抬头看天。天乌漆嘛黑的,雪粒子像是从一个偌大的黑洞里洒下,曲茂一想到眼下寅时才过半,往常这个时候,他不是在睡大觉,就是在春帐里登人间极乐,觉得后悔极了,闲着没事,做什么官呢?这会儿又累又困,骨头都快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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