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孙谊年为何用自己的性命做交易……诚意!”青唯斩钉截铁,“上峰想杀人灭口,死一个人,就少一个人知道秘密,上峰就更放心,孙谊年所以甘愿死了,把秘密带进坟墓,这份诚意加上原有的护身符,以此换得蒋万谦与妻儿更大生还的可能性。”
“少夫人聪慧。”祁铭道,“李氏与于是都是证人,并非嫌犯,尤其还带着两名小儿,玄鹰司照理是不该搜她们的贴身物件的,当然事急从权,想搜总有办法,只是虞侯说了,这个保命的‘护身符’可能是任何事物,一个物件,一封信,一个地方,甚至一句话,单凭搜也许搜不出,虞侯眼下已传审了蒋万谦,但虞侯并不怎么信他,希望能与少夫人双管齐下。”
青唯懂了。
正如谢容与所说,保命的护身符未必是物,可能是一个地方,一句话,所以单凭“搜”是不行的,得靠诱骗,靠诈术,她和余菡相熟,也识得李氏,最易取得她们的信任,诱诈的人选非她莫属。
青唯再往落霞院中看了一眼,见余菡仍旧与玄鹰卫僵持不下,思量半刻,道,“我有办法。”径自步入院中。
余菡一见青唯,当即道:“你来得正好!”她捏着帕子指向眼前的玄鹰卫,“你不是与那王爷相熟么?快去跟王爷告他们,真是没了王法了,连无辜小儿也欺负!”
青唯见状并不理会,只问眼前玄鹰卫,“搜好了吗?”
院中玄鹰卫均向青唯一拜,回道:“尚没有,还有李氏的厢房与两名稚子身上尚未搜查。”
青唯于是道:“不必搜了,孙谊年死前曾给了余氏一箱金子,拿走便是。”
“……凭什么那我的金子?”余菡愣道,随即一跺脚,指着青唯,“我还当你是好人,是过来帮我的,当初我好心收留你,你……你拐走了我的绣儿还不算,简直恩将仇报!”
青唯道:“小夫人,我这已是在帮你了,孙县令罪名已定,眼下上奏朝廷,只等连坐。你只是他外头养的妾,受不了多少牵连,拿走一箱金子,算是你认罪心诚,今后便是自由身了。”
余菡不信她。
李氏说了,老爷死了,就死无对证,什么罪名都牵连不到她们身上。
“你要拿金子,怎么不拿她的?”余菡指着李氏厉声问,“老爷可是给了我们一人一箱金子,你只拿我的,往后我还怎么活?”
青唯看了李氏一眼,李氏却不敢看她,护着一双儿女往墙角缩了缩。
“不拿她的金子,自然是因为她的罪名不是一箱钱财可抵的,诓骗朝廷命官罪大恶极,何况你们以为孙谊年死了就死无对证了么?”青唯一顿,“蒋万谦已经把什么都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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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万谦到了最要紧处竟嘴硬起来:“草民、草民不知道王爷说的什么护身符。”
谢容与道,“你如果没有护身符,方留死后,你赶去东安问岑雪明讨来的是什么说法?”
“岑、岑大人只是予了草民一笔钱财,说那位大人不会伤害草民。草民……彼时已经心灰意冷,想着只要能保住命,保住根基,别无他求了。”
谢容与却冷声道:“是谁告诉你,你能保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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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不能活着,会不会被株连还两说。”青唯又看李氏一眼,淡淡道,“竹固山的山匪死了多少人?当年杀山匪的将军不在了,这笔账自然要算到孙谊年头上。你们都知道那些山匪有多冤,一两条命填进去,远不够偿的。她人都要没了,我拿她金子做什么,等人不在了,金子自然上交给朝廷。”
“你、你胡说。”李氏道,“老爷说了,他上竹固山是被迫的,他悔得很,这事本来非他所愿,更与我没有关系,我一个妇人,何故要因此丧命?”
青唯道,“你家老爷是不是还说,只要你拿好蒋万谦交给你的东西,你余生必能平安无尤,可你眼下在哪里呢?出逃数日不一样被追回,待到蒋万谦伏诛,你确定你过得了眼下这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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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容与道:“蒋万谦,你所谓的保命,究竟是在谁手中保命?是当初卖你名额的那位大人物,还是在本王手上?”
“王、王爷是名声昭昭的小昭王殿下,难道还会冤了草民的性命不成。”蒋万谦听了这话,颤然道,“草民是买了名额不假,但草民……草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肝,哪怕要治罪,王爷如何就能取走草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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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不理李氏,径自与余菡道:“小夫人,我在上溪蒙你收留,知道你实则是个知恩重情的人,否则你已被孙谊年所负,眼下为何要一再维护李氏?不正是因你念在孙谊年予了你一处安身的庄子,好歹为你挡了五年风雨,心中多少是把李氏当作自己的主母的。孙谊年被人杀害在衣冠冢,你是亲眼瞧见的,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你还信他能保住活着的人吗?可别白白错过了生机。”
余菡听了这话,犹豫着道,“可你再三骗我,我为何就要信你?”
青唯见余菡没有否认,淡淡道:“你不必信我,但你得信事实。你为何不想想,我怎么知道蒋万谦曾交给过她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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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下登台名额,贿赂朝廷命官,其罪一;伪造证词,错改张岐落水案案情,其罪二;不知悔改,当堂欺瞒本王,其罪三。”谢容与悉数蒋万谦的罪状,“数罪并发,朝廷轻判不了,何况你的罪名都与洗襟台有关,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他知道蒋万谦苟活了这么多年,未必真的怕死,他这么抵死不肯交出“护身符”,坐实自己的罪状,恐怕还是为了保住蒋家的名声。
毕竟他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蒋家的名声,当初不惜花十万两让方留登台谋取前程,不正是为了给蒋家门楣争光么?
打蛇七寸,谢容与道,“你知道本王说的活罪,是怎样的活罪吗?”
不知怎么,谢容与的语气让蒋万谦心中蔓生出一丝骇然,“怎样的……活罪?”
“朝廷已找到了孙谊年的认罪书,没有‘护身符’,单凭葛翁这个证人,以及你的供状,照样可以坐实你买名额的罪名,有了这样一条罪名,”谢容与一顿,一字一句道,“余后百年,凡上溪蒋氏子孙,终生不得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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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人。”青唯道,“你如果真想帮你这位主母,还是想想没了银钱以后,怎么照顾好一大家子吧。”
李氏与孙谊年夫妻之情消磨,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李氏却愿意信他,甚至不惜背离故土远走他乡,不正是为了他们的一双儿女么?
打蛇七寸,青唯道:“毕竟李氏没了,这一双儿女还要赖你照顾,你要是没点本事,只怕他们要跟着你吃苦。”
李氏闻言,脸色顷刻白了,余菡愣道:“竹固山那些山匪又不是她杀的,跟她一点关系没有,就没有……能保住她的法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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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万谦瘫坐在地,“我辛苦了一辈子,都是为了……为了蒋家的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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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青唯道,“只要小夫人把实情告诉我,余后我都可以为小夫人想办法。”
她盯着余菡,“小夫人知道的,我有这个本事。”
余菡也看着青唯。
她有吗?有的,当初在上溪,只有她一个人不怕鬼;绣儿也喜欢她,是甘心跟着她走;还有那个长得跟谪仙似的王爷,他总把她带在身边,很看重她。
“罢了。”余菡一咬牙,径自走向李氏身后的三岁女童,“还藏着做什么,给她!”
李氏却扑上来拦她,“不能给!老爷说过了,只有这个能保住我们的命!”
“老爷都死了,你还信老爷!再说京里的大官放过你们,庄子上这位王爷不会要你的命么?”余菡从女童衣裳的内兜里掏出一物,“啪”一声扔在地上,“拿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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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说……”蒋万谦喃喃道,“岑雪明他……给了我两块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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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一看地上的东西,竟然是一块刻着繁复纹路的木牌,她拾起来一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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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牌?”
“木牌。”蒋万谦讷讷地点了一下头,“两块可以刻上登台士子名录的木牌,与当初方留拿着登台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岑雪明说,那位大人承诺我,经年之后,必定会让洗襟台重建,而我因为洗襟台坍塌,折掉的一个登台名额,他日后双倍偿给我,就以两块登台士子的木牌做凭。”
第127章
谢容与明白了。
蒋万谦说的不是木牌,而是当年士子登台,礼部特制的一批名牌,每一个登台士子均有一块,上面刻有他们的名字与籍贯。
谢容与问:“那名牌现在何处?”
“不在我这里……”蒋万谦道,“我给了孙县令,眼下……应该在李氏那里。”
这时,书斋外一名玄鹰卫禀道:“虞侯,少夫人过来了。”
书斋的门一开,青唯径自进屋,将一块木牌递给谢容与,“你看看,你找的是不是这个?”
谢容与接过手一看,檀香方木,金线镶边,面上镂有鎏金浇铸的紫荆花纹,工艺几乎无法复刻,是昭化十三年礼部铸印局特制的。
唯一的不同,他手里的这块牌子没有刻名,是一块空白名牌。
蒋万谦瑟瑟缩缩地往书斋门口一看,见祁铭已将李氏与余菡带了过来,知道负隅顽抗已无用处,干脆把什么都招了,“草民……不,罪人,罪人虽隐下了岑大人的罪行,但是关于孙大人和秦师爷的种种,罪人此前说的都是实话,他二人一直是挚友,竹固山血戮后,孙大人心灰意冷,秦师爷是以担起了县衙的差务……方留死在洗襟台下,罪人心中不是没有悔的,可是逝者已矣,罪人能怎么办呢,当年拿十万两买下洗襟台名额,只有秦师爷一人苦劝罪人不要这么做,奈何罪人鬼迷心窍,到底走上了这条不归路……王爷,罪人是当真知道错了,不管王爷定什么罪,罪人都认,只求王爷不要牵连蒋氏门楣……”
谢容与看他一眼,“你说岑雪明给了你两块名牌,另一块呢?”
蒋万谦愣了一下,忙道:“罪人不敢欺瞒王爷,离开上溪前,罪人把两块牌子都交给了孙大人。”
谢容与又移目看向李氏,李氏十分惧他,畏然道:“民妇这里,只有这一块牌子。”
章禄之听到这里已是不耐烦,“啧”一声,径自揪住蒋万谦的后领,“还不老实交代?你把剩下那块名牌藏哪里去了?!”
“名牌不在他那里。”不等蒋万谦回答,谢容与便道,“他带着名牌,反而不安全。”
这话出,青唯先一步反应过来。
是了,若蒋万谦带着名牌出逃,贼人追到他,正好能杀人销证,反之,若名牌不在他身上,不知被藏去何处的名牌永远是一个隐患,贼人反而不敢轻易动他。
到了最后的关头,这名牌,放在他人身上是护身符,放在蒋万谦身上却是催命符。
青唯问蒋万谦:“你把名牌交给孙谊年时,他可有说过什么?”
蒋万谦回想了许久,“他只说,他只想保住家里人的性命,早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余下……就是交代了我一些出逃事宜,让我扮作府上的管家,由他庄子上的小妾为我做掩护,从小路出逃,如果被贼人发现,”蒋万谦说到这里,犹豫片刻,看了余菡一眼,“就先行离开,不要管他的小妾……”
饶是知道孙谊年负心薄情,余菡听了这话,心上似被狠狠揪起,“他真这么说的?他让你先行离开,不要管我?”
蒋万谦点了一下头,忙又道:“不过他还说了,他说他对不住你,说你一个原本该跟着戏班子走四海的戏子,被他拘在一个庄子上,陪了他这么多年……”
“他还知道我陪了他这么多年!”余菡跺脚,又急又悲,“那他还说过会把我当自家人,会好好待我,临了临了,却是拿一匣金子买我的命!”
这话出口,谢容与似想到了什么,蓦地移目看向余菡。
青唯瞧见他这个眼神,立刻了悟,她问:“小夫人,孙县令最后除了给你一匣金子,还给了你什么?”
“……只有一匣金子,再没了。”余菡道。
谢容与看章禄之一眼,章禄之会意,三两步抢出门去,余菡本来就在气头上,见状,猜到章禄之想拿自己的匣子,不管不顾就要追出书斋,无奈却被一名玄鹰卫制住,破口大骂道,“你们、你们这些当官的,平白拿人钱财,真是黑了你们的心肝肺——”
五年时光付之东流,数载的陪伴,她什么好都没落着,好在得了一匣子钱财,她可不能舍它予人!
章禄之很快回来了,他脾气急躁,耐不住将金锭子一一拿出,将木匣翻倒,径自往地上倒去,余菡忙挣开玄鹰卫,扑过去接,将金锭子一块一块拢在绢帕上,像是要拢住她这些年错付的年华。
木匣子空空如也,看上去什么异样都没有,章禄之屈指敲了敲,随后狠狠往地上一砸。
“啪”一声,木匣子裂开,底板错位,竟是隐隐露出一道暗格,卫玦眼疾手快,玄鹰刀出鞘,锋利的刀芒不偏不倚地撬开底板,露出里面一块完好无损的,镂有紫荆花的木牌,与李氏那一块一模一样。
余菡瞧见这块牌子,拢金锭子的动作顿住了。
这不是适才他们争论不休的牌子吗?不是主子夫人说,那块可以保命的牌子吗?
怎么会在她这里呢?
茫然中,她的耳畔忽然回响起适才蒋万谦说的话,“他说他对不住你,说你一个原本该跟着戏班子走四海的戏子,被他拘在一个庄子上,陪了他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