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沉筱之
时间:2021-09-22 08:35:41

  巡检司?适才已说过了,不会是巡检司。
  还是说巡检司是无辜的,但是他们听命的人不干净?但是这支巡检司卫队的校尉是曲茂,曲茂恐怕连手下的脸都没认熟,成日能干一桩正事就很不错了。他一到上溪,大半差事都是他的护卫邱茗帮忙办的,连上溪的善后也是邱……
  谢容与想到这里,陡然睁眼。
  是了,邱茗?!
  “章禄之,上溪暴乱那天早上,是谁告诉我们李捕头不见了的?”谢容与并不是不知道答案,问出这话,他只是想再确定一次。
  “虞侯,是曲校尉身边的邱护卫。”
  卫玦道,“虞侯,数日前您寻曲校尉打听李捕头的踪迹,也是邱护卫告诉我们,巡检司从未发现过李捕头。”
  可是李捕头区区一人,怎么可能躲得过玄鹰司、巡检司、左骁卫三大军衙的追踪?
  除非……有人刻意隐下了他的踪迹。
  这时,书斋外传来叩门声,是祁铭回来了。
  祁铭一进书斋,将一份簿册呈上,“虞侯,查到了,岑雪明从前分别效力于蒙山军,西北同留军,最后因受伤,在征西军虎啸营辞去军职,来到陵川。”
  同留军、虎啸营都属于征西大军。
  而是年征西大军的军帅,正是军候曲不惟。
  谢容与闭了闭眼,耳畔忽然回想起初到上溪时,曲茂跟自己抱怨的话——
  “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非要让我来陵川,我本来就是个废物,他还指着我这个废物起死回生么?”
  “往常我身边好歹有尤绍跟着,再不济,巡检司还有史凉呢,我老子不放心我,指了个邱茗盯着我,那敢情好,差事都让邱茗办去,我只管找个戏馆子听戏就是。”
  谢容与思及此,站起身,在书案上抚平一张白宣,“小野,你可记得孙谊年最后留下的话是什么?原封不动地告诉我。”
  孙谊年最后留话时,是她凑近听的。
  青唯点了一下头,“他说,‘你们不要去,去……’后来我重复问了一次,他只说,不要——去。”
  谢容与在白宣上写下前六个字,“你们不要去,去”。
  他注视着这行字,目光沉静如水,蓦地“嗒”一声将笔往笔山上一搁,“我们此前,一直以为,孙谊年是让我们不要去一个地方,其实不是,他早就把答案告诉我们了。”
  “第一个不要去,他是让我们不要回去。那么为什么不要回去?”
  谢容与说着,换了一只朱笔,将第一个“去”字一割,改成另一个字,一个朱红的“曲”。
  “因为城中有曲侯的人。”
  谢容与抬目看向众人,“而当初那个吩咐岑雪明贩卖洗襟台名额,派将军屠杀竹固山山匪,一路派人盯着玄鹰司动向的,就是军候曲不惟。”
  “我们的推测不假,左骁卫是干净的,巡检司也是干净的,曲不惟没办法染指这两个衙门,但他知道曲茂玩世不恭不务正业,他于是利用了曲茂的不务正业,故意为曲茂争取机会,让他来到上溪,又借口担心曲茂办不好差事,名正言顺派了一个自己的得力扈从跟着曲茂来到上溪,暗中接手巡检司,让巡检司为自己所用。李捕头不用问,早在邱茗告诉我们他消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而秦师爷,他或许在最后一天早上,从孙谊年处得知了当初真正卖名额给他们的人是曲不惟,又因为曲茂是曲不惟之子,他以为整个巡检司都是曲侯的人,所以带兵来到县衙,决定搏命。而邱茗,便是利用他的这个‘不确定’,在他靠近衙门,靠近任何一个可以保他的人前,先一步在乱兵从中杀他灭口。”
 
 
第128章 
  三日后,上京。
  “侯爷这是从北大营过来?”
  正值黄昏,枢密院衙门口的值勤守卫刚交了班,就看到一个身着细鳞甲,粗眉虎眼的人纵马而来,在衙署门口收缰,正是当朝三品军候曲不惟。
  曲不惟径自往衙内走,“章副使在衙门吗?”
  “在的,章大人廷议后回了衙门,眼下还没走。”守卫跟在曲不惟身后答道。正说着,就看到章鹤书从衙门里头出来,立刻拜道,“章大人。”
  章鹤书瞧见曲不惟,目中微露讶异之色,“侯爷今日怎么到枢密院来了?”
  “户部说去年劼北一带报上来的屯粮跟他们算的有出入,老夫过来讨劼北驻军的账册看看。”
  自长渡河一役后,苍弩十三部相继瓦解,十余年不成气候,而今大周北面边境除了偶有滋事的境外乱民,并无战事。留下统将驻边,归京的军候们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大周境内,除了缉匪捕盗,操心最多的就是军屯,是以时不时要跟户部打交道。
  章鹤书只道不巧,“劼北的账册章某想细看,昨晚带回府上了,侯爷着急么,不急的话明日章某让人送去军衙?”
  “急是不急,只是老夫明早要回北大营,来去要耽搁三天。”曲不惟道,招呼来适才的守卫,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他,让他帮自己看着马,随后对章鹤书道,“也罢,左右你我顺路,我去你宅子上取就是。”
  章鹤书颔首,淡淡笑了笑,“那辛苦侯爷了。”
  散值的时辰早过了,章家的厮役早就驱着马车等候在衙署外,章鹤书与曲不惟相让着进了车室,等到车行一段,章鹤书淡淡问:“上溪出纰漏了?”
  车室里点着藿香块驱蚊,气味有些闷,曲不惟撩开车帘,往外头看了看,确定无人跟着,这才道:“本来以为让邱茗跟着茂儿去陵川,把上溪该了结的趁早了结了,就没什么事了。没想到竹固山那帮山匪里居然有一个活口,是个住在后山的老头,好像姓葛,在深山里藏了快六年!”
  章鹤书“嗯”一声,这事他已听说了。
  “你也知道,当年卖名额这事,是岑雪明帮我办的。他这个人极其聪明,又惯来长袖善舞,当年他拿一桩错判杀人案拿捏住孙谊年,就是觉得这个孙县令有本事,有朝一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洗襟台修建之初,朝廷不是要剿匪么,上溪的竹固山上正好有匪,孙谊年又在上溪当县令,岑雪明就和我说,没有比上溪更好的地方了。”
  一来,上溪闭塞,没有人会想到一个闭塞山中的匪头子手上有洗襟台登台名额;二来,朝廷剿杀已下,一旦出事,方便灭口。
  “后来洗襟台坍塌,竹固山处理干净以后,我找了个底子干净的捕头去上溪盯着孙谊年一群人,岑雪明太聪明了,他知道有了李捕头,他就没用了,猜到我下一个就要动他,忽然失踪了,几年过去都没找着。也不知道这个姓葛的老山匪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的活口,想给自己保一条后路,要不是这回我派邱茗跟着茂儿去上溪,还发现不了。而且他还故意让孙谊年知道了真正卖名额的人是我。”
  孙谊年知道幕后之人是曲不惟其实不难,未必是岑雪明告诉他的——当初卖洗襟台名额,岑雪明去上溪,第一个就是与孙谊年交涉,言谈中或许会遗露些许线索;后来竹固山剿杀山匪,那个被曲不惟派去的将军,也是孙谊年带上山的;乃至于洗襟台坍塌后,蒋万谦去东安跟岑雪明讨说法,也是孙谊年帮他交涉的。
  但曲不惟执着地认为岑雪明就是故意漏风给孙谊年的,岑雪明希望有人知道自己不是主谋,这样有朝一日朝廷降罪,他不至于承担所有的罪责。
  “竹固山料理干净以后,孙谊年心灰意冷,听说这几年连衙门的差务都不办,找了个外室醉生梦死,我还当他书生意气,受不得半点打击,这回邱茗去上溪,觉察到他对茂儿的态度有异,稍作试探,这才发现他竟什么都知道。邱茗动作快,提前埋伏好死士,把他了结了,眼下就是不知道小昭王查到了多少。”
  章鹤书问:“邱茗呢?”
  曲不惟道,“早就在回京的路上了。我眼下正需用人,这个人暂不能动。”
  章鹤书闭上眼,似靠坐在车壁养神,过了会儿才道:“你不必猜了,谢容与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这话何意?他知道岑雪明卖名额的事了?”
  “不止。”章鹤书说到这里,睁开眼,看着曲不惟,“一个通判手里哪来的名额?他已经猜到是你了。”
  章鹤书一双眼狭而长,颧骨很高,章庭就是这两处像他,因此时人都说小章大人生得孤冷,但章鹤书看上去却不孤冷,或许因为年愈不惑,微垂的眼角为他平添一丝慈和,说起话来语气不疾不徐,“你忘了何氏的案子里,谢容与是何等见微知著了?他这个人,天资高,有魄力,慧敏难当,不枉先帝当年那么辛苦地栽培他,而今他到了上溪,查到孙谊年,孙谊年死了,查到李捕头,李捕头失踪了。他不可能相信这是巧合,必然猜到上溪有人跟他对着干。左骁卫他不会怀疑,巡检司是他跟官家亲自清理过一遍的,虽然很困难,他最后定能通过邱茗查到你,说不定眼下他连岑雪明都知道了。”
  曲不惟听了这话,不由咋舌:“可你从前不是说小昭王慧极必伤,所以才因洗襟台一蹶不振,五年时间他囚桎于心病,眼下勉力振作也不足为虑,为何还不到一年,他的病忽然全好了?”
  “……是我小看他了。”章鹤书闻言,目色沉下来。
  其实他也想不通为何半年过去,小昭王的病竟然痊愈了。明明半年前,他刚揭下面具时,还曾病势缠绵流连病榻的。
  曲不惟忍不住狠狠一叹:“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听你的!左右竹固山都死了那么多人了,干脆一个活口都不留,把孙谊年、蒋万谦全了结了,也不至于有今日纠烦,还让名牌落到了小昭王手上!”
  章鹤书淡淡道:“洗襟台坍塌,士人群情激奋,蒋万谦是丧生士子之父,你那时想杀他灭口,是担心自己被发现得不够快,想要添一把火么?何况单是竹固山山匪的死,已足够让谢容与在经年之后发现蹊跷,你如果把上溪的县令一并灭口,只怕朝廷立刻就会顺藤摸瓜查到你,到今日有没有曲侯府还两说,倒是真的不必为眼下忧愁烦恼。”
  章鹤书说着,语气微凉,“何况当年我只是告诉你,我手上有些许登台名额可以由我们做主,把名额拿出去卖是你瞒着我擅作主张,如果不是我后来发现,及时止损,等你再多卖几个名额,纸如何包得住火?本该徐徐图之的计划,你却利欲熏心,想要一步登天,眼下出了岔子,要被人连根拔起了,却来与我说我当年帮你善后善得不够好?”
  曲不惟听了这话,张了几次口,却说不出话来。章鹤书斥责得不错,篓子的确是他捅的,当年的确是他利欲熏心,“那你说,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这时,车前厮役“吁”一声微提马缰,马车渐行渐缓,最终停下,章鹤书道:“到了。”随即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曲不惟也收起眸中急色,泰然自若地下了马车,跟着章鹤书进了府邸。
  暮色已深,章鹤书到了正堂,随即屏退了下人,端起手边的热茶吃了一口,“你确定李捕头已经死了吗?”
  “确定。”曲不惟道,“这事邱茗亲自办的,已经回我了。”
  章鹤书深思了片刻,“那眼下就不算危急。谢容与手上虽然有士子登台的空白名牌,但这名牌是礼部特制的,可以指向任何人,查不到你身上,蒋万谦的证词最多指向岑雪明,单凭一个似是而非的曾经效力于镇北军的经历,你也沾不上嫌疑。他没有实证,李捕头死了,他也没有直接证人,他查到你,全是一步一步推出来的,但推测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他眼下动不了你。”
  “而他的下一步,”章鹤书顿了顿,“应该是直接查失踪的岑雪明,因为这个岑雪明为了自保,很可能留了一些线索,所以当务之急,除了让人盯着谢容与的动向,更重要的是派一个嗅觉灵敏的人到东安,尽早辨出岑雪明留下的痕迹,先一步抹去。”
  可是谁能盯着谢容与的动向,谁又是这个嗅觉灵敏的人呢?
  曲茂是个什么样的废物,曲不惟是他亲爹,比谁都清楚,让他败家散财他在行,但凡交给他差事,只有办砸的,没有办好的。让曲茂盯着谢容与,不被谢容与反将一军已很不错了,何况这些事,曲茂压根也不知道。
  曲不惟道:“眼下兰若不是在东安吗?不如让他帮忙盯着小昭王?”
  上溪暴乱,县衙空置,许多差务亟待处理,数日前赵疏就下令让章庭与张远岫前往东安了。
  然而这话出,章鹤书却是不言。
  曲不惟道:“我知道兰若这孩子一根筋,凡事太讲究方正,但这不是着急么?小昭王哪是那么容易让人盯着的,眼下只有兰若能名正言顺地跟他共事,大不了你先找个借口糊弄住兰若,让他帮我们先盯几日,我这边想法子派个灵敏的人过去。去年你说想借拆除酒舍,试试那江辞舟是否是小昭王,兰若虽不情愿,不也办了么?”
  曲不惟见章鹤书一直不语,不由道,“再不济,你找张远岫!他不是一直想重建洗襟台么,小昭王要是把什么都揭开来,洗襟台如何还能重建?”
  “忘尘不行,他不是一路人。”章鹤书道。他稍一顿,沉声说,“这事容我再想想,你也仔细想想当年在岑雪明处还遗下了什么线索不曾,眼下谢容与要查的还是这个通判。”
  曲茂听他这么说,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眼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当初是他捅的篓子,他若出了事,章鹤书也跑不了。
  “你说得对,岑雪明那边我……”
  话未说完,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府上的老仆禀道:“老爷,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章鹤书把门拉开,“出什么事了?”
  “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传的信,说娘娘近日身上一直不适,今日后晌忽然晕过去一回,适才官家去探望她,不知为何,忽然发了好大的脾气,连……连皇后娘娘柜阁上收的连理枝纹玉杯,官家都砸了。”
  章鹤书一愣。
  赵疏待元嘉怎么样,他是知道的。
  他们自小要好,莫要说与元嘉发脾气,赵疏连大声与元嘉说话都不曾。
  “老爷,可要让夫人进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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