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太野蛮了。
欣竹一点也不想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但树姥姥却说, 这世界不仅仅有废墟,废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有高山, 有深谷,有海洋,只要可以, 都应该出去看看。
欣竹却说:“姥姥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树姥姥为难地笑了笑,拖着身体下方深重的树根:“姥姥年纪大了,精力不够,以后只怕连根能长到的地方都不太能去了。”
植株的生命力虽然旺盛,寿命也很长,但行动总受限制。
她只能在树根能达到的区域,或者被树冠遮盖的范围内活动,若想去得更远,只有借助分枝小条。
但分枝小条能力有限,容易损毁,很多时候放出去就回不来,反而得不偿失。
有好几个调皮的孩子不听她的叮嘱,总爱跑出她的范围,结果被潜藏在废墟里的其它变异兽猎食了。
世界即将改变,若不做出调整,孩子们很难有好的生活。
树姥姥打扮好欣竹,让她站起来看了看,实在觉得差了点什么。
最后找出一根布条,蒙在她本该有眼睛的地方。
这下对了,实在完美可爱。
她拍拍欣竹的头:“他们来了,快去接他们进来吧!记住姥姥的话,做有礼貌的好孩子。”
周郁和曾昀光带着肖鹏爷孙回指挥部,刚确认了那移动硬盘勉强能用,就接到了来自树姥姥的邀请。
这是个极具人类风格的拟人称呼,几乎点名了变异体的真身是树,但已经拥有了人类的意识,并且明了很多人类社会的规则。
赴约之前,需要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
杨俊业将熬夜加班出的报告交给曾昀光,指挥部所有人的血液样本正常,没有检测出任何毒素或不明物质,只是所有人的激素分泌都异常旺盛。
这种旺盛在普通人身上异常,在能力者身上却很普遍,因为使用能力就会有这样的附带结果。
至于带回来的花枝,花朵比其它的变异紫藤花艳丽,花粉也比其它的变异紫藤花多,甚至没有其它变异紫藤花的毒附作用,反而和变异前一样,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
那是什么导致了指挥部成员的幻觉?
杨俊业将花枝的茎剥开,露出最中间一根细若蛛丝的的纤长木纤维。
碰碰那纤维,花枝就开始颤抖,捏捏那纤维,花枝就卷曲起来。
仿佛神经,能控制身体做出该有的反应一样。
杨俊业道:“两个推测。第一,紫藤花的花粉是无毒的,但能良性刺激人体的神经和内分泌系统,令所有人身体和脑部充血,快速代谢而用新的记忆覆盖旧的记忆。”
这是植物系变异体的手段。
紧接着第二个推测:“这株紫藤花进化出了神经系统,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完全模拟和人类的思维和行为,并且精神力异常发达。她用神经操控植物枝蔓,所过之处都在她精神力笼罩的范围内。而精神力可直接作用于脑部,令指挥部的成员幻觉。”
这是动物系变异体的手段。
也就是说,这位树姥姥已经跨越了植物和动物的界限,并且开始向人类社会迈进。
甚至懂得了谈判了技巧。
这次会面,当是人类和变异体一次跨越性的交流,必须去。
曾昀光想了想:“她的弱点呢?”
谈判是好事,但需要强力的手段来保证谈判顺利进行。
杨俊业想也不想道:“你的金属能力可以完全摧毁她的身体,若担心太过暴力而损毁医院建筑,可以考虑先用神经毒素破坏她的神经系统。”
他递出去一个细小的玻璃管,里面只有很少的一滴纯白色液体,用吸管针沾了一点碰碰那花枝,瞬间枯萎成灰。
这效果实在可怕,曾昀光问:“从白芳身体提取的毒素浓缩而成?”
“小心使用,皮肤和呼吸不要有任何接触。”
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曾昀光收了,自然而然道:“那崔梅也可以了?”
杨俊业点头,白血三人都可以,只是毒素的浓淡和制造速度的区别而已。
显然血脉越纯的毒素越强,崔梅是感染后获得的能力,比白血和白芳差了很多,但紧急情况下可以变通使用。
所以曾昀光和周郁去赴约,谁都可以不带,但却不能不带崔梅。
肖洁和耗子等人发出强烈的抗议,如此隆重的事,是不能少了他们的。
但曾昀光却道:“你们几个可以跟我去,但要记住管好嘴巴。”
中州的实力不够强,得到的好东西太多,难免被觊觎。
白血三兄妹归属之争已经足够烦恼了,若树姥姥和她那些活着的畸形孩子再公开,只怕中州怎么捂都捂不住。
这道理大家都明白,一个个将嘴巴上了拉链。
因此进废墟的人,精挑细选和万般准备后,不足十人,再带上相机和录音机做重要的会议记录。
但为了迎接他们十人,树姥姥却在废墟里搞出非常隆重的礼节。
从钢铁城墙开始,除了被曾昀光他们平掉的那个标志性建筑和被周郁修整好的街道,所有建筑上覆盖的植物和藤曼,齐整整地向两边倾倒。
一条隐约的大路出现,通向三医院,更通向三医院之后一个圆拱顶的建筑。
仿佛臣民为尊贵的来宾,让出了一条通向王座的大道。
甚至往日到处乱爬乱跑的小动物都不知了去向,如此盛景,别说周郁,连见多识广的其他人都少见。
只有曾昀光,以及跟随他进入过异兽王巢穴的四凰互相看了一眼,很确定道:“这是王级。”
也只有王级的变异体,才有范围如此广大的操控力。
小女孩欣竹出现在那大道中央,头发被整齐地束在脑后,眼睛上方覆盖布条,身穿洁白的衣裙,仿佛荒野精灵。
她对众人乘坐的车道:“哥哥姐姐,你们跟我来。”
蹦蹦跳跳,引着众人直入了三医院的大门,然后穿越分开的紫藤花海,抵达恢弘的树根殿堂之外。
一条直路!
肖洁和耗子面面相觑,然后唾骂一声。
他们忙活了那么多天,转了不知多少弯路,结果全在原地打圈。
人家这才是正确的走路方式,一点都不带弯的。
王石公挺憨厚地说了句老实话:“要换了别的王级变异体,咱们都被杀不知多少次了。”
秋野却极度不同意:“不一样,这个变异体没有恶意和杀气,非常会伪装,所以才没被发现。如果和别的变异体一样恶意滔天,第一时间就会被我和老大发现,别说中幻觉,早就被剿了。”
这个话获得肖洁和耗子的热烈赞赏。
但周郁关注的焦点,却一直放在西北方的那座穹顶建筑上。
她仔细观察植物避让后的建筑,大多数都残破得不太能看了,但从外观和方向能大概辨得清楚。
那个穹顶建筑,没记错的话,是中州医学院非常出名的体育馆!
此刻,那馆里源源不绝传出来的精神力,非常沉稳和谐,带着淡淡的担忧,但又有希望。
曾昀光注意到她一路没有开口,问:“怎么了?”
周郁没回答,示意他将车开前面去,最好平齐欣竹。
小姑娘小是小,走路看起来慢悠悠的,实则速度非常快,比现实版的人追车还要夸张。
曾昀光便轰油门。
周郁摇下车窗,笑吟吟对小姑娘道:“你叫欣竹?我是周郁,今年十八岁,你呢?”
欣竹没有看她,只道:“周郁姐姐,我今年十岁。”
“十岁啊?才十岁就在废墟里来去自如,你真了不起。对了,那天你救走那个小男孩呢?怎么没看见他?”
“婆婆说他可能会吓到你们,所以没让他出来。”
“怎么会?”
欣竹却转头,用布条看着周郁:“你不害怕吗?”
明明没有眼睛,但却有极强的视线感集中在周郁身上。
周郁道:“他出现得太突然,一开始是有点吓到,后面看习惯就还好了。”
欣竹点头,像个大人一样夸她:“你很诚实,不像这里住的其它人,每次看见小猴子就大惊小怪。要不是树姥姥都让他们忘记了,只怕会把我们说成怪物。”
周郁跟她搭上话,干脆两只胳膊都撑在车窗上,将大半个脑袋都探出去道:“你们有多少弟弟妹妹呀?住在哪里?平时吃什么?”
好奇的问题实在太多,但最重要的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总觉得紫藤花在向我打招呼。所以,它就是树姥姥吗?”
周郁脸上显出亲切的微笑:“还是说,树姥姥其实是个人?”
欣竹责怪地看她一眼:“你太没礼貌了,树姥姥当然是人!”
然后停下来,指着前方:“你们下这个盒子,跟我走进去好了——”
话没说完,趴在穹顶建筑上的无数树根扭动着张开,冲出一根庞大的主根。
根的顶端,赫然是个老妇人的上半身。
她雪白的头发紧紧地盘在后脑,一丝散发也无不说,连眉目都规整得仿佛描绘过一样,身上的衣衫更是严整得没有任何折痕。
唯有盘发上插了一朵小小的紫藤花,朴素端庄又极度优雅。
周郁见识过不少作风严谨的人,他们注重外表,讲究礼貌,工作态度一丝不苟,对人对事严肃认真。
所谓外表,不是一定要打扮得花里胡俏,而是端庄大方优雅;
所谓礼貌,是态度亲和绝不居高临下。
所谓工作态度,是无论做什么都认真专研,绝不敷衍。
无论男女,他们都在自己的行业做出成就,并隐约开始具有权威性。
这位树姥姥给周郁的感觉就是如此,活脱脱一位事业女性,纵然半人半树,但就和欣竹说的一样,是个人!
树姥姥降下主根,视线和走下车的他们平齐,微笑道:“谢谢你们能将就我这个行动不方便的老人,也欢迎你们来我和孩子们的家。”
这个亲切的欢迎,却令曾昀光和指挥部的一众人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说呢,他们在前线打打杀杀惯了,对上的变异体要么残忍,要么恶毒,要么诡异,根本无须寒暄,直接打就是了。
可这个有完全的人类面孔,冷静理智又态度和善,连精神力都没有丝毫的排斥。
怎么搞?
突然有点懵了。
只有周郁,站出去,缓缓伸出右手道:“你好,我是周郁,请问该和孩子们一样称呼你为树姥姥?”
顿了一下:“还是女士?”
第47章 忘记了 我是医生
树姥姥对树姥姥这个称呼更满意, 但很恰到好处道:“可以是树姥姥,也可以是树女士。”
将他们引向大门。
穹顶建筑,也就是医学院的体育馆内部, 被无数树根改建成原始风味的殿堂建筑。
虽然充满原生态的感觉,但被努力地打扫和规整过了。
靠边的地方, 很多整齐摆放的桌椅板凳, 一个大黑板, 是孩子们上课的地方;另一个靠边则安放了很多器械和滑梯,是孩子们玩耍和运动的地方。
居中是一个高大的树根盘窝,二三十个大小不一的孩子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 在小猴子的指挥下含糊不清道:“欢迎哥哥姐姐来家里玩。”
包括被小猴子捡回来,起名‘不要’的那个小男孩,也躺在木头婴儿篮里。
说不出的怪异,但阳光从头顶照下来,又说不出的温馨可爱。
树姥姥的身体从穹顶上落下来,坐在高窝上道:“条件有限,努力维持也只能是目前的样子。”
指着孩子们的桌椅板凳:“请坐吧!”
周郁笑了,这句话是传统华人的客套话,可见人类深刻地树姥姥留下了烙印。
便主动走过去, 坐下。
而欣竹,带着几个稍大些的孩子, 从高树根下的门里捧出来很多小盘子,里面装着各种野果子、野菜和野草汁水。
这是他们的待客之道。
树姥姥则在众人谨慎品尝陌生食物时, 讲起了她的旧事和要求。
生命是非常神奇的, 树姥姥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时,身上缠满了紫藤花,灾变也过去了十年时光。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 但知道自己是人。
所以发现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和紫藤花的主根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树姥姥说吓了一跳的时候,整张脸都笑开了,是真的觉得十分有趣。
显然,她作为人也是豁达的那一类。
树姥姥脑子里有很多知识,就开始研究自己和紫藤花的关系。
她发现自己能操纵紫藤花的一切,根茎叶花,只要在紫藤花生长范围内,她都能自由来去。
这是植物的特性。
而人的特性,她居然能将紫藤花的木质纤维化为人的神经系统那样的东西,通过树枝来感知这个世界,散发精神力达成目的。
树姥姥向周郁举起手,无数的神经显出来,和她身体下方的树根联系起来。
她笑道:“我做实验的时候,有个幸存者闯进来,看见我这个身体吓得晕了过去。我担心他醒来后到处乱说,就想让他忘记一切,结果他真的忘记了!”
周郁和曾昀光对视一眼,再看看旁边被欣竹和小猴子管教着,乖乖排排坐的孩子们。
一开始,树姥姥在废墟里探索,自娱自乐,自给自足。
后来有天,发现几个幸存者居然从外面抱了个奇怪的小孩回来,一边兴奋地架锅烧水,一边对孩子说着什么。
“是你爹妈不要你的,怪不了别人。”
“反正不是让野狗吃就是被野蛇吞,让我们吃有什么区别?”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树姥姥也不知为什么勃然大怒,将那篝火和锅碗掀翻,用树枝绞死了幸存者后,将奇怪的小孩抱了回来。
她其实很害怕,第一次杀人,但愤怒让她无法自控。
等冷静下来,又转回去,将那幸存者死亡的现场收拾了一下,尸体丢地下室去了。